盧俊熙看着心腹小廝石硯帶着自己的書信出了家門,心中一顆大石頭落了地。心想自己總算是做了件像樣的事情,自從母親死後,這個家裡的大事小事都由柳雪濤那女人一個人撐着,說句心裡話她也夠累了。而自己之前還總對她有些看法,懷疑她不是一心一意的對自己,並且還懷恨她一來便搶了自己的風頭,就連母親都要高看她一眼的樣子。
當時盧俊熙自然是不服的,不過是個丫頭片子而已,能有什麼過人之處?不過是母親看上了她孃家的勢力而已。但如今看來,自己真是大錯了。
俗話說,重症需要猛藥。
盧家這幾年因爲自己母親的病而弄的裡裡外外都不成個樣子了。莊子上的人剋扣貪污,家裡辦事的幾個管事也都想着往自己腰包裡塞銀子,如今連跑腿兒的小廝若沒有現銀打賞,都指使不動了!
母親的一場喪失下來,竟然超支了幾千兩銀子——這些銀子去了哪裡?
根本就是進了那些下人的口袋裡!
盧俊熙是個明白人,對這種事情自然也是恨之入骨。但卻沒想到的是,柳雪濤在他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就已經部署好了。
別人都是先從家賊做起,而她確實先從外邊做起。細想想,盧俊熙也不難體會她的心情。
如今秋收已過,正是隆冬時節。冬天裡莊稼地裡閒,正好是整頓的好時機。在等一個多月就是過年了,盧家是個大家族,縱然因爲王氏剛剛過世要守孝,但族裡的那些生活拮据的同族人總要送些東西的。還有幾家近親,縱然不請年酒,也要送些年禮過去。
而過了年天氣轉暖,再料理土地的事情就會耽誤春耕。此時正好藉着地租的事情下去整頓,等把地裡的事情弄清楚了,家裡的事情也就清楚了一半。因爲家裡的下人十個裡有八個是從莊子上挑上來的,這些人每年都能回兩次家。所以整頓莊子裡的和私情,就牽扯了家裡的事情。
等柳雪濤回來,家裡的這些內賊們早就膽戰心驚了,哪裡還敢藏着掖着的弄鬼?
何況,喪事外邊的賬目還沒有清,那些內賊所謂的回扣還都沒到手。如今鄉下莊子上的動靜越大,家裡的事情處理起來便越是簡單。這一招敲山震虎被這女人應用的淋漓盡致,真是叫人佩服啊!
盧俊熙發現,這石硯剛一走,自己又開始想念這個女人了。
哎!怎麼辦呢?讀書是讀不進去了,長夜漫漫,總不能在這裡枯坐到天亮。
不如回旭日齋睡吧,最起碼躺在旭日齋的牀上還能蓋上那個女人用過的被子。
唔——盧俊熙哀嘆一聲,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會淪落到這種地步,娘啊娘,您老人家當初爲兒子選這個媳婦的時候,可曾想到兒子有一天會因爲思念而抱着一牀錦被來略解相思之渴?
盧俊熙的信送到的真是時候。
柳雪濤的馬車車隊離了小董家村之後走了大半天的光景,便到了陳家堡。
而陳家堡的莊頭兒早就得到了消息,帶着村子裡十幾口子體面些的農夫農婦全都站在村口等着迎接少奶奶大駕光臨。一個個兒全都是穿着半新不舊的乾淨布衣,雖然荊釵布裙倒也因爲整齊乾淨而令人耳目一新,難得的是整齊,男人們站成一排,女人們站成一排,分開左右兩隊。莊頭兒陳大富帶着他幾個月前剛娶進門的續絃老婆站在中間。
陳大富已經將近四十歲,而他剛娶進門的媳婦才只有二十歲,據說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因爲她孃家要的彩禮多,耽誤了終身。這陳大富是典型的依仗自己有錢娶了個年輕的小媳婦。說老夫少妻在陳家堡也算是一段頗受人們喜愛的茶餘飯後的話題了。
柳雪濤的馬車剛剛走到陳家堡的村口,馬伕把車子停下,還沒剛要回身請大少奶奶下車時,後面一匹駿馬疾馳而來,待到近前方急急地勒住馬繮,馬背上是一身塵土的滿臉疲倦的石硯。
林謙之看見石硯如此急慌慌的趕來,先是一愣,繼而心裡一揪,心想莫不是家裡出什麼急事了?怎麼大少爺身邊的小廝石硯如此驚慌失措的趕來?
“大少奶奶——”石硯翻身下馬,一邊往前跑一邊高聲喊。
柳雪濤在車裡坐起來,問着紫燕:“誰呀?這麼慌慌張張的。”
紫燕從車裡出去,看見石硯匆匆忙忙的跑過來,摁着馬車的車轅喘息,擡頭看她的時候,眼睛裡又是一種特別的光亮。傻傻的笑了笑,叫了聲:“紫燕。”
紫燕便撅起嘴巴哼了一聲:“你做什麼這麼慌慌張張的?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事麼,值得這樣?”
“大少爺給大少奶奶的書信,讓我務必儘早給大少奶奶送來。若晚了時辰,我可就……慘了。”娶廚娘那個胖妞做老婆,可不就慘無生路了嗎?
“家裡沒什麼事兒吧?小昭他們押運糧食進城,到了家裡了嗎?”林謙之趕忙過來,拉着石硯問道。
“家裡一切都好,糧食昨兒已經送到家裡了。大少爺帶着人忙活了半天,都一一的清點清楚入了糧庫了。我是奉了少爺的命,來給少奶奶送一封信……嘿嘿,少爺說……這信一定要抓緊時間送到,晚了時辰——”石硯沒說下去,心想縱然沒有好的姑娘嫁給我,我也不能娶那個幾百斤的大胖子回去等着受死啊。
只要家裡沒事,糧食已經入庫,別的林謙之也沒什麼擔心的了,於是他笑了笑,點點頭:“好,你快點說你的事兒,我先去前面跟陳大富打聲招呼,問問少奶奶住的地方收拾出來沒有。”
“信呢?”紫燕跳下馬車,把手伸到石硯的面前。
“喏,在這兒。”石硯把手伸進懷裡,摸了半天,那隻手也沒拿出來。
紫燕慢慢皺起了眉頭,又問了一句:“信呢?!”
“呃……來的時候,我放到懷裡了……”石硯臉色有些變了——明明還是揣進了最裡面的衣衫裡,怎麼摸不到呢?
“快點拿出來!再磨磨蹭蹭的,把你拖下去打一頓板子!”紫燕生氣的呵斥,對於石硯這個傢伙,紫燕一點都不客氣,這死小子整天傻乎乎的,看上去少根筋,怎麼大少爺會選這麼個傢伙帶在身邊?大少爺的貼身小廝,縱然不是猴精猴精的人,總也要個明白點的吧?就這石硯——整個一個不開竅的石頭!真不知道大少爺什麼眼光。
石硯的手在懷裡摸來摸去,最終還是莫不大那封信。於是急了,乾脆把腰裡纏着外袍的腰帶一解就要把衣服脫下來翻找。紫燕一看這傢伙忽然要扒衣服,嚇得尖叫一聲罵道:“糊塗東西!找不到信你脫衣服幹嗎?!”石硯剛要解釋,手尚未在腰間拿起,便聽見啪嗒一聲,一封書信從衣襟內掉到了地上。
紫燕便指着地上的那封信問道:“是這個嗎?”
“哎喲……我的祖宗啊!是是是!就是它——”石硯顧不得繫上腰帶,急忙彎腰撿起那封信遞給紫燕,嘆道:“丟了它,我的性命可就沒了……”
“呸!你那狗命值多少錢?怎麼會比得上大少爺給大少奶奶的書信?”紫燕好笑的啐了這混蛋一口,轉身把信遞到車裡去,“少奶奶,大少爺叫石硯狗崽子送來的書信。”
“恩。”柳雪濤並不急着下車,卻把信接過去,靠在車裡緩緩地拆開。
她想,盧俊熙居然派了貼身小廝如此緊趕慢趕的送一封信來,這事情本身就透着蹊蹺。於是不急着下車進陳家堡,先拿着信看了再說。
柳雪濤在車裡仔仔細細的把盧俊熙的信看了一遍,嘴角上露出一抹耐人尋味的微笑。
很好啊,陳家堡的莊頭兒是張姨奶奶跟前的貼身丫頭金蝶兒的爹。金蝶兒又是這陳大富唯一的女兒。
這個陳大富柳雪濤之前還特別的瞭解過,林謙之說他爲人八面玲瓏,左右逢源。是個從不得罪人的主兒,而且貪心又重,盧家下面的農莊子,數着陳家堡欠下的糧食銀錢多。不過陳大富年年都給家裡的各位管事還有賬房好處,所以這幾年來陳家堡倒成了這些莊子裡最好的莊子,陳大富還成了莊頭兒中最得人心的莊頭兒。
林謙之跟柳雪濤說起這人的時候,還忍不住嘆了口氣,說:大總管這個位子若是給陳大富做了去,肯定比自己還如魚得水,深得人心。柳雪濤初時不信,這一路走來在井家峪和小董家村都悄悄地打聽了一下,這些附近的莊子上的人對陳大富的評價,幾乎和林謙之的沒什麼兩樣。只是莊戶人家卻更加恨他,林謙之只是無奈而已。
如今看來,這個陳大富的背後,是藏着高人呀!
或者說,他們本就是強強聯手,早就做好了某些準備了吧?
柳雪濤把書信摺疊好放回信封裡,又從馬車窗簾的縫隙裡看了看村口站的整整齊齊的十幾口子男女,林謙之正在和陳大富說什麼話,陳大富滿臉堆笑一臉的謙卑,實在是叫人看着噁心的很。看來只要這場戲唱好了,剩下那七八個莊子上的事情便沒什麼好折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