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卻會有十分相似的兩個人。
柳雪濤暗暗地嘆了口氣,原本剛剛放平穩的心又揪了起來。她知道憑着盧峻熙的個性,是絕不會危言聳聽無中生有的,他既然能夠說這樣的話,那就說明那個叫做豆蔻的戲子肯定和丁香十分的相似。
如果只是相似也就罷了,怕就怕她原本就是同一個人。
柳雪濤看着睡安穩的盧峻熙,又幫他拉高了被子掖好了被角,方輕輕地起身離開。
江上風奉柳雪濤之命查詢萬紫嫣紅胭脂鋪子的事情還沒有個像樣的結果,又被柳雪濤召回來調查雲家戲班子的新花旦豆蔻的來歷,真真成了大忙人。
然豆蔻在孔德昊府上一亮相,接着便引發了京城煙柳地一大亮點,這風流嫋娜楊貴妃的名號一夜之間在各個官宦富貴之家傳誦開來,這個小花旦更是身價倍增,不到正月十五,若是想聽她一齣戲,恐怕沒有千八百的銀子是請不動的了,這樣的身價竟然蓋過了京城第一花魅娘子,一時間成爲一段奇聞。
所以江上風想打聽她的消息也比那胭脂鋪子容易了許多。但凡她出門,江上風便都暗中相隨,跟了沒多久便發現這個小花旦果然有些門道,她從不飲酒,從不在外邊留宿。
不管對方位多高權多重,出多少銀子,她都嚴守這兩條規矩,絕不破壞。
甚至又一次在康王府因爲拒絕了康王世子的美意,惹得世子勃然大怒,
差點沒要了雲家班子老闆的性命。
後來還是康王爺出面呵斥世子不務正業,才勉強救了雲家班子一窩人的性命。
不過也正是如此,京城許多達官貴人之家越發知道她的名頭,這個連康王世子都不放在眼裡的小花旦,一時紅遍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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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二十五是柳明澈的母親安老夫人的壽辰。之前安氏爲妾,柳家並不曾給她做過壽。如今柳明澈已經封侯,安老夫人也已經扶正成了正室夫人,這壽宴是免不了的了。
柳雪濤雖然不用怎麼忙活,但也要準備一份像模像樣的壽禮去拜壽。京城各家顯貴不是柳裴元的朋友,便是柳明澈的同僚,十有八九也都準備了壽禮前來道賀。
爲了熱鬧,柳裴元也把京城有名的雲家班子請來,在自家的小花園子裡打起了戲臺唱堂會。
柳雪濤這日一早便只帶着泓宣過來。泓安在家讀書預備春闈,泓寧依然養傷養病,自從盧峻熙打過他之後,他便一直病着,過年也沒出來走動,是以年後王承相家的兩位小少爺入宮去給二皇子做伴讀,泓寧並沒有跟着去,這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泓宣一歲多,正是活波可愛的時候,進門後見了柳裴元和安老夫人,立刻上前拜壽,童稚的聲音話都說不清楚,還偏生逞強,引得衆人都樂不可支。
柳雪濤是早就聽說請了戲班子的,所以行禮拜壽過後,她便拉着李氏悄聲問道,“雲家班子的人到了麼? ”
李氏點點頭,說道,“到了,他們的人都在後面薔薇小院裡裝扮呢。 ”
柳雪濤看了看屋子裡紛亂的衆人,又悄聲笑道,“我之前就聽說這家戲班子新來了有名的旦角叫什麼豆蔻的,只是可惜一直沒機會聽她的戲。既然
今兒他們已經來了,我倒是想悄悄地過去看看,只是怕父親知道了又罵我胡鬧。 ”
李氏悄聲笑道,“你還是這麼頑皮。他們那樣的人我們如何見得?未免失了身份。 ”
柳雪濤偷偷地擡手捏了李氏一把,笑道,“就你假道學,他們也是人,如何見不得? ”
安老夫人抱着泓宣說笑了一會子,因泓宣要找母親,一直往薛濤這邊掙,安老夫人見柳雪濤只顧和李氏說悄悄話,並不理會孩子,於是笑道,“你們姑嫂倆見了面就說不完的話,好歹也同我這老婆子說幾句吧。 ”
柳雪濤和李氏忙笑着轉過身來,碧蓮上前抱過泓宣,笑道,“小少爺交給奴才了,二位夫人只管說話去吧,今兒大好的太陽,奴才帶着小少爺去外邊玩兒。 ”
碧蓮經過幾個月的調養,不再是之前那副憔悴的模樣,雖然比不上原本的紅潤,但也沒什麼大礙了。柳雪濤見她這般喜歡孩子,心裡又隱隱的覺得酸澀,於是笑道,“我這兒正愁着沒個可靠地人託付呢,你要帶他去玩兒自然是最妥當不過的了。 ”
泓宣倒也乖巧,由着碧蓮抱着他出去了。
一時又有別家的夫人來了,李氏扶着安老夫人去迎接問好,柳雪濤便悄悄地從後門出去,一個人悄悄地往李氏說的那個小院子走去。路上偶然遇到送東西的下人見了她只當是這位姑奶奶有什麼事兒去後面,不敢多問只是一個個兒福身請安,柳雪濤也不多話,只點點頭往前走。
拐了兩道彎後便到了東北角的小院跟前,擡頭卻看見大管家方孝耘站在那邊角落裡正在同一個陌生人說話。柳雪濤心頭一愣,心想他這會子不在前
面伺候着,跑這裡來做什麼呢?
想着有些蹊驍,柳雪濤便忙閃身躲在角落裡,剛站定腳步,便覺身後涼風一吹,有人猛的拉住了自己的手腕一把,整個人不由得往一側歪過去。頓時魂飛魄散,剛要驚呼,忽然又有一隻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待要掙扎時,身後之人卻低聲說道,“夫人莫怕,是爲夫在這裡。 ”
柳雪濤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側臉瞪了身後之人一眼,低聲斥責,“你要嚇死我啊? ”
盧峻熙悄聲說道,“你怎麼跑這裡來了?這些閒雜人等是你一個誥命夫人能見得麼? ”
柳雪濤一撇嘴,冷聲哼道,“你一個四品朝廷命官都來了,我怎麼不能來? ”
盧峻熙還要說話,卻見那邊方孝耘和那人已經說完了話,正轉身往這邊走來,於是他忙把柳雪濤往懷裡一拉,二人都躲到了牆角里去。
待到方孝耘離去之後,二人方又慢慢地出來,柳雪濤悄聲問道,“你來了多久了?聽到了些什麼? ”
盧峻熙回道,“我也是剛來,因爲江上風發現你的大哥和大管家在一起鬼鬼祟祟的說了些話之後,方管家跑這裡來找雲家板子的雲老扳,而他又恰好發現經常出入那家胭脂鋪子的那個女子今兒也來了,他一個人盯不過來,所以我來瞧瞧。 ”
“啊? ”柳雪濤驚訝的瞪大了眼睛,“胭脂鋪子裡賣笑的女人也來了?那種人怎麼會來參加柳家的壽宴? ”
盧峻熙鄙夷的笑道,“官宦世家多的是藏污納垢之處,你當那些誥命夫人一個個兒都是乾淨的麼? ”
柳雪濤瞪眼,“你說誰呢? ”
盧峻熙忙拍拍她的肩膀,低聲哄着,“乖,你先回去,好生盯着的兵部尚書高玉媳的那個好兒媳婦。這兒交給爲夫了。 ”
柳雪濤更是驚訝,“兵部尚書家的兒媳婦? ”
盧峻熙點點頭,又悄聲叮囑,“一定要沉住氣,不可打草驚蛇,明白麼?”
柳雪濤忍着心底的激動,點點頭說道,“放心吧。 ”說完,轉身要走時卻被盧峻熙猛的拉進懷裡,於是推着他啐道,“又沒正經了? ”
盧峻熙壞笑着親了親她的臉頰,低聲笑道,“夫人,你今兒的妝扮真是好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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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雪濤擡手捏了捏盧峻熙迷人的笑臉,回了一句,“相公,你今兒也是風流倜儻,瀟灑迷人。小心待會兒那些小戲子見了你一個個人餓虎一樣撲上來,可別怪夫人我沒提醒您。 ”說着,趁盧峻熙愣神之際猛的推了他一把,逃離開去。恨得盧峻熙在牆角里咬牙跺腳的,發誓晚上回去要好好地收拾她。
柳雪濤悄悄地回到前面去,果然見高玉媳的夫人孫氏帶着兒媳梁氏婆媳倆坐在安老夫人對面吃茶聊天。安老夫人身邊坐着顏祖同的夫人孔氏,孔老夫人正在同安老夫人坐在一起說着柳皓波的女兒雅心的事情,顏家已經拖了媒人上門提親,雅心和顏家少爺的婚事已經提上了柳家的議程。如今雙方是
準親家,所以話格外的多,也格外的親熱。
孔老夫人見柳雪濤從後門屏風之外轉過來,忙起身見禮。她一起來,屋子裡品級比柳雪濤低的夫人還有各商家的夫人奶奶們也都跟着起身見禮。柳雪濤忙還禮不迭,衆人又說了些客氣話後落座。
柳雪濤雖然是詰命夫人,但也是女兒回孃家,在這裡也要起半個主人的作用,好歹要幫着李氏招呼衆人,於是她便坐在了兵部尚書高玉媳夫人的身旁去。
高孫氏倒是和柳雪濤一個是兵部尚書的夫人,一個是戶部尚書的夫人,但她卻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太太,而柳雪濤則比她兒媳婦還要年輕美豔幾分,兩個尚書夫人雖然品級差不多,但一比之下便見了高低。
五十多歲的尚書夫人如何比得上二十來歲的尚書夫人前途無量呢?你再怎麼伸展也沒人家的未來光明啊。況且京城的貴夫人們一個個兒都知道柳雪
濤的名頭,都知道這女人是個極其富有的主兒,哪個不更高看她一眼?是以高孫氏在衆人豔羨稱讚的目光中暗暗地感嘆,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柳雪濤因想着盧峻熙的叮囑,便有意無意的多跟高玉媳的兒媳婦梁氏多說幾句話,梁氏也是仰慕柳雪濤已久只恨無緣得見的人,她的孃家又跟孔德昊的夫人是同族,都是直隸樑家大家族裡出來的女兒。所以說起話來更熟悉幾分。
梁氏見柳雪濤身上穿着的玫瑰色銀線繡纏枝蓮花靈芝紋對襟獵子乃是今年最新花樣的宮緞,衣襟上的扣子乃是用珍貴的南洋珍珠製成,色澤也是罕見的粉色。於是豔羨的笑道,“夫人這件衣裳真是好看,這樣的緞子是貢緞
吧?宮裡的娘娘們也不過就是穿這樣的衣裳。夫人真是好福氣啊。 ”
柳雪濤笑道,“瞧大奶奶說的這話,我們是什麼人,怎麼敢跟宮裡的娘娘們相比。這緞子瞧着跟貢緞一般,其實不是的。那貢緞繡的是金絲,我這衣裳繡的是銀絲。這就有很大的區別呢!我不過是五品的誥命,哪裡就敢穿貢緞呢。 ”
梁氏忙笑着賠禮,“瞧我真是糊塗了,怎麼竟忘了例制。夫人這衣裳上的珍珠怕是南洋珠吧?瞧這麼大得一顆,難得的一樣大小,還有這色澤也是罕見的。 ”
柳雪濤笑着搖頭,“這個我也不懂,這是一個世家叔叔叫人送來的一匣子珍珠,我瞧着穿珠花用太大,做項鍊吧,我又懶得帶,所以就叫人穿了孔兒釘到衣服上當釦子用了。大奶奶只說我呢,我瞧着大奶奶脣上的胭脂顏色很是好,紅潤又有光澤,不只是用的那一家的,大奶奶說給我,回頭我也叫人去買來用用。 ”
梁氏的目光閃爍了一下,低了頭笑道,“我們哪有什麼好東西,不過是街上的胭脂鋪子裡賣的罷了,我這會兒一時也說不上來是哪家的,等回頭家去問了家裡的採買,再打發人去跟夫人說一聲? ”
柳雪濤見她這般遮掩,心中頓時有數,便不再追問。
不多時家人來通知說戲班子的人已經準備就緒,請老夫人示下是即刻就演起來呢還是再等等。安老夫人便側頭問了李氏客人來了多少,李氏回十有八九都來了,還有幾家沒來的也已經打發人送了壽禮來。安老夫人便笑呵呵的吩咐道,“那就開始演起來吧。 ”
家人應了一聲下去吩咐,不多時對面的戲臺上果然響起了鑼鼓,屋子裡衆人的說笑聲漸漸地低下來,大家都專心去聽戲。
安老夫人壽辰,來祝壽的女眷多於男客,所以戲臺便搭建在內宅,在前廳另設了宴席招待一些晚輩後生,後面開戲,前面的男客們自然也要湊熱鬧,柳明澈便叫人在戲臺的一側另外收拾出幾處廂房來,設了帳幔屏風與女眷們隔開,也好一同看戲。
盧峻熙和柳明澈,夏侯瑜,周玉鵬等十幾個江南商家的少年子弟坐在廂房裡吃酒聊天,討論着京城幾大戲班子裡各家的拿手好戲,不時的發出陣陣笑聲。
江上風原本是盯着柳皓波的,這會兒柳皓波已經同衆人一起去聽戲吃酒,他也倒出空兒來。只專門注意着戲臺後面帳篷周圍的動靜。
一頓宴席下來,衆人吃喝玩樂,個個都是酣暢淋漓。柳雪濤也陪着吃了幾杯酒,一時面憨耳熱,便悄悄地起身,躲到後面去歇息。翠濃和香葛近身服侍着,打了洗臉水來伺候她洗了臉,又重新勻了脂粉,將那件玫瑰紫的銀鼠對襟襟子換下,令拿了一件藉紫色湖縐撇花蠶絲棉的襖來給她穿上,因怕外邊有風,香葛又命小丫頭拿了手爐來用錦帕包了,放到自家夫人的懷裡。
柳雪濤又吃了一碗秋梨煮的蜂蜜水,方嘆道,“還是去前面坐坐纔好就回去。 ”
丫頭們答應着,又陪着她往前面來。剛要入座,柳雪濤卻發現原本坐在自己身邊的梁氏不知去了哪裡,因微笑着問旁邊的一位少夫人,“怎麼高家
的大奶奶也去洗臉了麼? ”
旁邊的夫人聽她問,便環顧四周,笑道,“沒注意呢,剛直聽見她說屋裡悶,相比是出去走走了。 ”
柳雪濤點點頭,便對香葛吩咐道,“你到外邊去我們的馬車上找一找,我平日裡用的那一盒高麗蔘膏可曾帶着,若有呢,給我拿過來。我這手一經水,回頭要皴裂的。 ”
香葛忙應了個‘是’,轉身去了。
柳雪濤平日裡用的東西,都是香葛掌管着,向抹手用的高麗蔘膏都是隨身攜帶的,剛剛在後面洗臉的時候已經用過,這會兒柳雪濤又吩咐她去拿分明是另有所指。香葛跟了柳雪濤這麼多年,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於是出了屋門便一路尋來,見了小丫頭也只悄聲打聽,“可瞧見高家的大奶奶了? ”
柳府的小丫頭們都是和香葛翠濃二人極熟悉的,聽見問便指給她。香葛不多時便找到了高家的大少奶奶梁氏,卻見她正站在移駕迎春花編成的花障子旁邊,瞧着那邊戲臺後面臨時搭建起來給戲子們裝扮用的棚子張望,像是在等什麼人似的。
於是香葛也不聲張,只悄悄地從她身後走過去,躲在花障子的另一側。
不多時果然見那邊戲棚子裡出來一個尚未卸妝的青衣,見着梁氏在這裡,急匆匆的走過來,把一包東西交給了她,並低聲說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奶奶有事兒還是回頭再說吧。 ”
香葛聽得分明,那扮了青衣的分明是個男子。於是她嚇了一跳,忙用手捂住了嘴巴。高家乃是四品尚書之家,如何這位少奶奶還與戲子私相傳遞?
這若是傳出去了,性命臉面要還不要?
驚詫之餘,香葛又細細的去聽。卻見梁氏接了東西,只對那青衣不滿的埋怨道,“三天兩頭的忙,想同你說句話也難。真是的…… ”
那青衣又勸道,“我的好奶奶,大正月裡都是年呢,各家的堂會一場接着一場,小的這臉上的妝面都來不及清洗呢,今兒這裡忙完了,還有別家。橫豎出了正月再說吧。 ”
那梁氏還要說什麼,卻見那邊有送水的婆子提着壺慢慢的走過來,只好搖搖頭,嘆了口氣轉身往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