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仁還算沒有被這件事嚇傻了,盧峻熙走後他立刻找柳明澈去了。柳明澈當時正在家裡陪老爺子呢,柳裴元這些日子身體越來越不好,柳明澈都沒敢出門,當時聽了這話立刻跳起來,立刻吩咐親兵帶着江上風直奔城西城隍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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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家自然也慌亂成一團,李氏還略有懷疑的看了柳皓波一眼。柳裴元目光犀利從柳皓波的臉上掠過之後再也沒看他。柳晧波暗暗地嘆了口氣,心想恐怕自己後半輩子果然洗不白了。只是此事他的確不知內情,也不敢多說什麼,免得越說越亂,於是跟李氏說了一聲‘照顧好父親’便轉身回房去了。
柳明澈帶着數百人去城隍廟,然卻只繳獲了那個被盧峻熙打瞎了一隻眼睛的傢伙,另外兩個皆受傷逃走,那個劫持着泓寧的傢伙臨走時本想帶着泓寧一起走,孰料泓寧冷不防狠狠地咬了他一口,他吃痛放手,盧峻熙立刻上前踹了他一腳,把泓寧抱在懷裡,卻終究吃了那人一掌,身子往前一爬護住了泓寧,自己卻一個沒忍住吐出了一口鮮血。
一切都是瞬間的事情,不過是風馳電制,柳明澈和江上風還要去追時,卻被泓寧的那聲‘父親’給嚇了一跳,還以爲盧峻熙怎麼了,待二人趕過來之後卻見盧峻熙一抹嘴角的血漬,淡然的笑道:“修遠莫怕,爹沒事兒。”
衆人冒雨把他們三人及那個瞎了眼的傢伙帶回去之後,先將盧峻熙送回府上請了御醫前來診脈,又按照盧峻熙的意思把那個劫匪送至兵部的地牢裡看押起來。
待到晚上柳雪濤回來時才知道事情的經過,嚇得她臉色雪白半天沒緩過神來。
倒是盧峻熙半躺在榻上伸手把她拉過去,微笑着安慰道 :“沒事兒,不過就是捱了一拳,哪裡有那麼嚴重呢,是他們太虛張聲勢了。”
柳雪濤‘嗚嗚’的哭了出來,倒在盧峻熙的懷裡一下一下的捶他,又哭着埋怨:“你胡說……你胡說……我這也是一拳,怎麼不見你吐血……嗚嗚……”
盧峻熙怕她再哭下去晚上吃不下飯,便不願再多說,忙摟住她笑着問道:“好了好了,別哭了,你還沒跟我說郡王妃生了小公子還是小郡主呢。這可關係到我們宣兒是否有媳婦的大事兒,快告訴我。”
柳雪濤方擦着眼淚說道:“生了個小郡主,長得可俊俏了呢,老王妃還說我們宣兒有福氣,叫我們多預備些彩禮呢,不然她不許小郡主嫁給我們宣兒。”
盧峻熙呵呵笑道:“彩禮不成問題,只是郡王爺又該得意一陣子了。”
柳雪濤也忍不住笑:“真是沒見過你們這樣的,比什麼不好,偏生要比生女兒。”
泓安和泓寧從外邊進來,盧峻熙忙放開摟着她的手臂,柳雪濤也忙坐直了身子,又拉着他們兩個左看右看,仔細的檢查看有沒有傷着。又把泓寧拉到懷裡,嘆道:“好孩子,嚇壞了吧?”
泓安已經跪下去,給盧峻熙磕頭道:“從今兒起,叔父便是泓安的父親,泓安結草銜環以報父親大恩。”
盧峻熙擺手道:“別胡說,你母親只有你一個兒子,你父親死得早,還指望着你傳宗接代呢。你怎麼能認我做父親?我們叔侄跟父子也沒什麼兩樣。你和修遠在我心裡是一樣的,以後不要再說認父親的話,否則便是不孝。”
泓安忙答應着,又給盧峻熙磕頭後才站起來。
柳雪濤摟着泓寧又嘆道:“你也別過意不去,你叔父這樣做自然有這樣做道理。”
盧峻熙笑道:“自然,我先把安兒救出來,他起碼能幫我看住那個傢伙。再說,我說修遠不是我的兒子,他們挾持着修遠也少了些底氣。那種時刻,底氣不足自然會敗陣,我這是一舉兩得呢。”
泓寧原本對父親那個時候說自己不是他的兒子還有些不解,此時才明白了其中深意。
柳雪濤嘆道:“難爲你那種時候還能想的這麼清楚,換做我,早就哭成一團了,哪裡還顧得上想這些。”
盧峻熙笑道:“越是千鈞一髮的時候,越要沉住氣。慌亂只能讓事情更加糟糕。”
泓安泓寧忙躬身受教。這裡一家人坐在一起感慨,卻不知外邊卻亂成了一團。
柳明澈將那個被盧峻熙打瞎了一隻眼睛的傢伙壓入兵部的地牢之後,便進宮面見皇上,請了聖旨要全城搜拿劫持泓安和泓寧的綁匪。皇上聽聞此事也十分的驚心。朝廷重臣家裡發生這樣的事情,那上京城還有什麼安全可說?於是立刻下旨命九門提督會同靖海侯一起捉拿要犯,務必要一追到底,捉住綁匪之後一定要查出幕後之人,決不能手軟。
江上風是江湖人出身,根據盧峻熙說的情形,建議柳明澈對江湖上的重劍門着重搜查。
果然,查處重劍門七八名弟子近日來到京城,一直住在京城的一家小客棧裡。
九門提督帶人把那家小客棧查封,並沒捉住重劍門的人,然江上風卻從那裡撿到了一個小荷包,翻開看時裡面的東西卻令人振奮。於是他立刻拿給柳明澈,柳明澈看了之後臉上閃過幾分陰寒。
“侯爺,是什麼東西?”九門提督路天虎忙湊上前來問,“可是重劍門的信物?”
柳明澈冷冷的說道:“信物倒是真的,只是不是重劍門的,路大人你看看,你可認識此物?”
路天虎接過來一看也是十分的驚訝,嘆道:“這個東西應該是兵部尚書家的東西,我認識這個小字應該是‘高’字,記得高大人的佩劍上的劍穗子繫着這樣一塊玉上也刻着這個字。”
柳明澈冷笑着點頭:“正是,走,你同我一起去見皇上。”
高玉璁此時正心急如焚的在京城某個角落的小院子裡來回的轉圈,而他面前站着的兩個人正是從柳明澈手下逃走的兩個劫匪。高玉璁恨恨的罵着:“窩囊廢!真是窩囊廢!這麼點小事兒都辦不成,你們還有臉說是重劍門的弟子?!”
那二人中跟盧峻熙交手的那一個把手中的重劍嘩啦一聲戳在地上,冷聲說道:“高玉璁,你什麼意思?你不過是師門的棄徒,有什麼資格說我們?你知道那兩個娃娃的老爹是誰麼?他是江湖上消失許久的鎮元真人的傳人,那鎮元老道的本事你可聽說過的吧?別說我們幾個人,就是師傅來了也不是他的對手!”
“胡說!他不過是個文弱書生,怎麼會是鎮元的徒弟?分明你們手段不夠,拖延時間,還跟我狡辯!”
“狡辯?如今師弟已經被那那廝打傷了一隻眼睛,此時生死難料,我們誰還有心情跟你胡說!你還是快想想辦法先把師弟救出來再說,他可是師叔的獨苗!若他有個好歹,師叔肯定饒不了你!”
“蠢物!你們真是蠢!”
“高玉璁,是你蠢還我們蠢?你連對手的底細都沒摸清,還敢挾持人家的孩子要挾人家?你他孃的就是一頭蠢驢!”
高玉璁原本是康王心腹,如今康王被拘禁,太子被貶出京城,他沒了主心骨,纔會想出以錢買通重劍門弟子讓他們挾持盧峻熙的兒子然後逼迫盧峻熙爲自己爲所用的蠢主意。他煞費心思部署了很久,利用康王留在安慶王府的殘餘力量,先用‘調虎離山’,然後再來個‘請君入甕’,以爲自己算計的十分機密了,卻不料這一招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這裡正在爭吵叫罵,高玉璁的貼身小廝卻忽然闖進來:“老爺,不好了……九門提督的人闖到了家裡,說奉皇上旨意要拘押老爺去大理寺呢。老夫人已經暈死過去,大少爺派人來尋老爺回家……”
高玉璁立刻愣住,片刻之後才猛然罵道:“放你孃的屁!老子又沒造反,九門提督的人憑什麼拘押我?”
……
又是一場浩劫。兵部尚書府以私通江湖匪類,劫持朝廷大員圖謀造反的名義被查抄,這一次的事情和康王謀逆的案子牽連起來,高玉璁一門百餘口子人全部被拘押入獄,靜候發落。
至此,康王的勢力在朝中已經被清除掉十之八九,剩下的那些殘餘小勢力早就調轉了矛頭,或者低調做事不再聲張,或者改投向王丞相那邊。二皇子在皇后的調教下越發的好學上進,對皇上又十分的孝順,皇上因大皇子的事情而造成的鬱悶也被漸漸地排解開來,朝廷內外出現了暫時的和諧局面。
盧峻熙正好趁次機會求了皇上,讓泓寧回家休養,趁便自己教他些拳腳功夫以求強身健體,將來能勉強自保也就罷了。隨後,盧峻熙又動了自己的關係把泓安派去江浙巡察司做了個六品小吏。並叮囑他從低處做起,萬不可張揚行事。泓安拜別了盧峻熙登船南去,在此後他的爲官生涯裡,幾十年時間步步高昇,左右逢源,每有變動都會化險爲夷,也正是因爲聽了盧峻熙的教導使然。
九月裡,柳雪濤臨產的日子越來越近了,盧峻熙便不再早出晚歸,一來是他擔心柳雪濤一個人在家裡不妥,再就是他已經學會了柳雪濤的表格記賬,把那些繁雜的戶部賬目叫手下的官員們整理出來,並且幾張都沿用柳雪濤專用的蝌蚪數字,這樣便更節省了大半的時間。戶部的各級官員都暗暗地稱讚盧大人真是奇才。
這日,恰是洛紫堇新出生的女兒悠悠的百日。小丫頭的名字是柳雪濤給取的,當時柳雪濤說,這孩子出生在郡王家本就已經富貴,不求什麼大富大貴的日子,只求一個‘悠然自得’。趙玉臻和洛紫堇都喜歡的緊,當時便把這名字說給了老王妃,老王妃也點頭說好。
安慶老王爺是先皇的兄弟,到趙玉臻這一代只有兩個兒子,下面也只有雲驍一個孫子,卻沒有一個郡主。老王妃對這個孫女是千嬌百愛,愛不釋手。百日宴也弄得極其隆重。
柳雪濤自然是要到場的,盧峻熙扶着她的手臂一步步下臺階,每看一眼柳雪濤的大肚子便都會覺得心驚肉跳。若是勸她不要去吧,知道她肯定不會同意,說不得,盧峻熙也只好一路心驚肉跳的陪同着。
果然,盧大人的擔心終究沒有落空,百日宴上當紅花旦豆蔻的一曲《貴妃醉酒》尚未唱完,柳雪濤坐在宴席上便覺得肚子有些不舒服,不由得皺眉擡手撫在肚子上。坐在她旁邊的洛紫堇心細,忙問:“怎麼,要生了麼?”
柳雪濤咧嘴笑了笑,點頭道:“真不好意思,要攪了咱們悠悠的百日宴了。”
洛紫堇忙吩咐邊上的人:“快扶夫人去後面內室,傳穩婆進來!”
柳雪濤忙抓住洛紫堇的手說道:“我得回家去,你這兒還熱鬧着呢。”
洛紫堇又好笑又生氣的嗔怪:“別胡說八道的,你這個樣子回家,難道是想生在馬車上?”
柳雪濤皺眉,搖頭道:“那也不能生這裡啊,不還得坐月子呢麼?”
洛紫堇也覺得是個問題,想了想說道:“我先隨你到後面,看看還能堅持多久。你這是第三胎了吧?估計很快就能生下來。”
無奈,柳雪濤只得隨她進了內室,孰料洛紫堇剛扶着她躺倒榻上,便有鮮紅的血順着裙子浸染開來。洛紫堇忙道:“快——快準備熱水,襁褓,剪刀!”
柳雪濤着急的問道:“怎麼了?”
洛紫堇嘆道:“你還問呢!羊水早就破了,這一時半刻的就要生出來了。躺好了,腿蜷起來……”
柳雪濤自然也隨身帶着兩個懂接生的婆子,聽見傳喚兩個婆子慌張的進來,牀上柳雪濤已經疼的滿腦門子的汗了。
洛紫堇的話果然不錯,第三胎生的真是快。不到一個時辰,孩子便呱呱落地。柳雪濤氣喘吁吁的問道:“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洛紫堇抱着小傢伙湊過來笑道:“看看吧,你家三少爺雖然個頭兒不大,但卻俊俏的很,跟你們家盧大人有的一拼。”
“男孩兒?”柳雪濤無奈的嘆了口氣,又笑道:“這下他爹該跟我急了。”
洛紫堇也笑:“你說你那麼大的肚子,怎麼生的孩子這麼小?竟像是不足月的樣子”
柳雪濤剛要反駁,忽覺得肚子又痛,於是驚叫:“不好,怎麼肚子還痛啊?”
洛紫堇瞪大了眼睛轉頭去看,見那已經被丫頭婆子們清理乾淨的蓐草上又有血跡,於是忙叫人:“快!夫人肚子裡還有一個,快把孩子抱過去……”
柳雪濤又痛的叫出聲來,幸而外邊白日宴上鑼鼓喧天,外邊吃酒席的人正忙着猜拳行酒令,這邊的動靜也沒怎麼聽到。只是盧峻熙心急如焚坐立不寧,終究是悄悄地離席出去叫人偷偷地打聽。
這不打聽還好,一打聽知道柳雪濤已經被郡王妃給安排內室去了,還傳了穩婆,盧峻熙差點兒沒直接蹦到牆頭上,直接翻牆進內宅去柳雪濤身邊。
那婆子見這位盧大人二話不說就要往內宅闖,忙上前攔住陪笑道:“大人,裡面有各家的王妃夫人在吃酒,您就這樣闖進去了,豈不是壞了規矩?”
盧峻熙氣得跺腳,問道:“那你們這兒有沒有側門?後門?”
那婆子搖頭:“沒有。”
盧峻熙呲牙:“那你給我讓開!”
婆子一梗脖子:“大人,您真的不能進去。”
盧峻熙咬牙轉了兩圈,最後實在沒辦法,便仰着脖子喊道:“去把你們郡王爺給我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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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我做什麼?”趙玉臻乃是被幾個世子王爺給攛掇着出來抓盧峻熙回去喝酒的,還以爲這廝跑出來躲酒呢,不想他正跟個婆子在這裡大呼小叫的,於是他笑意吟吟的問道:“你小子也忒沒出息了,怎麼拉着我這裡的婆子胡攪蠻纏?”說着擺手讓那婆子退下,又湊到盧峻熙的耳邊,小聲問道:“你喜歡她?回頭我把她送你府上去啊。別說你眼光真不錯,這婆子年輕的時候聽說俊俏的很呢……”
“趙玉臻!”盧峻熙徹底的被逼瘋,“雪濤要生了,我哪有功夫跟你閒扯淡?!”
趙玉臻一愣,繼而抓住盧峻熙的手腕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盧峻熙繼續喊:“剛纔那婆子說裡面都傳穩婆了,不是要生是做什麼?”
“啊!好啊!走,咱們瞧瞧去!”
盧峻熙很是奇怪的瞪了趙玉臻一眼,終究沒忍住,埋怨道:“是雪濤要生,用得着你這麼着急麼?”
趙玉臻不理他,只拉着他進了內宅的院門然後擦着牆根兒撿着僻靜的地方匆匆前行,並含糊的回答:“當然。”
盧峻熙一甩手,生氣的問道:“你着什麼急啊,跟你又沒關係。”
趙玉臻回頭,壞笑:“當然有關係。”
“有個屁關係?!”盧峻熙再次瘋掉。
趙玉臻依然壞笑:“若是雪濤生了兒子,就是我們悠悠的夫婿,若是生了女兒呢,就是我家雲驍的夫人。”
“你……”盧峻熙氣結,等着趙玉臻修長的背影,半天才說出話來:“想得美!我不同意!”
兩個大男人風風火火的闖進了後院的內室西廂房,趙玉臻先盧峻熙一步拉着落紫堇問道:“生了沒有?男孩女孩?”
盧峻熙不等洛紫堇回答,又上前問道:“王妃,雪濤呢?人怎麼樣啊?”
洛紫堇瞥了一眼趙玉臻,說道:“你看你,不問問大人怎麼樣,到先問起孩子來。”
趙玉臻和盧峻熙無奈的對視一眼,同時嘆道:“王妃,你倒是回答問題啊!”
洛紫堇把嘴巴朝着裡間努了努:“自己去看吧,瞧我這髒兮兮的一身,我去換衣服了。”
盧峻熙立刻闖進裡間去。趙玉臻一時沒想過來,也要往裡面闖,卻被洛紫堇一把拉住,“你去做什麼?”
趙玉臻一愣,呵呵笑道:“怎麼我也跟着緊張?剛進這屋子時一陣恍惚,還以爲是我的媳婦生了呢。”
“去!沒正經的……”洛紫堇又推了他一把,轉身走了。
趙玉臻忙跟着往外追,又扯着洛紫堇問道:“到底是男孩還是女孩啊?”
洛紫堇輕笑道:“還是雪濤有本事,生了一對雙胞胎。”
“倆兒子?”趙玉臻立刻做恐怖狀,“不是吧?”
“龍鳳胎!想什麼呢你?”洛紫堇好笑的搖搖頭,回自己房裡換衣服去了。
“不是吧!”趙玉臻拍了拍腦門,“盧峻熙這廝也太好命了,嗚嗚……”
廂房裡,雖然是九月天氣,但依然攏上了火盆。屋子裡暖烘烘的,盧峻熙只穿着夾衣都覺得熱,只是此時他顧不得別的,看看並排躺在雪濤身邊的一雙兒女,笑得合不攏嘴,再看看雪濤失血的臉色,又心疼的呲牙咧嘴,連聲說:夫人辛苦,夫人辛苦……
柳雪濤卻有氣無力的嘆道:“想不到居然在人家的家裡生了,這可如何是好?你想辦法把我弄回家裡去,我可不在這裡坐月子。”
盧峻熙連忙搖頭:“不行不行,月子裡,你可不能隨便挪動,還是在這裡靜養幾天吧,大不了我把家裡的東西都給你搬來,回頭咱們好好地謝謝郡王爺和王妃——也不用重謝,剛王爺都說了,女兒給他家雲驍做媳婦,兒子給他們家悠悠當女婿,這下好了,夫人一下子生了對龍鳳胎,他家兒子女兒都不用愁了,在他家坐月子還是便宜了他。”
柳雪濤好笑的問道:“若沒有人家的兒子和女兒難道你的兒子女兒就都不成親了麼?說什麼事便宜了人家?”
盧峻熙又笑眯眯的看着自己那兩個剛出生的小傢伙,愛戀的嘆息:“我捨不得嘛!尤其是女兒,我怎麼捨得她嫁給被人呢,你看你看,她這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嗚嗚……我喜歡的不得了!”
柳雪濤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嘆道:“早知道你這麼自私,我就不給你生女兒了。”
“夫人!”盧峻熙的五官立刻擠到了一塊兒,臉色呈苦瓜狀:“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呀?爲夫哪裡自私哪裡自私了嘛!”
“你都不要女兒找婆家了,還不自私?我父親那麼疼我,不還是讓我嫁給了你,你這個人……哼!”
“要女兒嫁給雲驍那傢伙也可以,你得再賠我一個女兒,不然我不許她出嫁!”
“再賠你一個,你還是不許她出嫁怎麼辦?”
“那你就再給我生一個唄,反正大女兒嫁了還有二女兒,二女兒嫁了還有三女兒嘛!”
“你真是瘋了!”柳雪濤瞥了他一眼,轉過頭去睡覺。這年頭,瘋子纔跟瘋子說話呢,哼!
……
柳雪濤到底沒在王府坐月子,七日之後她便死活鬧着回了自己家裡。幸好洛紫堇也是個現代人,知道坐月子沒有古代那些規矩裡講的那麼嚴格,只要不吹冷風,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於是那日她命人把柳雪濤從頭到腳都裹得嚴嚴實實跟糉子似的,盧峻熙抱着她出院門上馬車,後面跟着奶媽子抱着兩個孩子跟着洛紫堇坐在她的馬車裡,一起回到了盧家府邸。
饒是這樣,柳裴元和安老夫人過來還是把柳雪濤和盧峻熙給數落了一頓,說他們兩個人年輕不懂事,月子裡落下病根兒可不是鬧着玩的,說的盧峻熙懊悔萬千,暗想不該聽雪濤的話,最終還是把御醫請來開了兩副湯藥讓柳雪濤喝下去,通身發了一遍汗纔算罷了。
十二日小擺宴席,只把近親諸人請了來稍作慶賀,然朝中諸大臣但凡聽見消息的也都送了賀禮來。
事情一時宣揚開來,連皇上都知道盧峻熙添了一對龍鳳。這日散朝後皇上拉着盧峻熙笑問:“聽說你家裡今日是雙喜臨門,怎麼,怕朕去討你的喜酒喝呀,說都不說一聲。”
盧峻熙忙回道:“臣那些瑣碎家事怎麼敢說來煩皇上。”
英宗皇帝笑道:“那些煩心事你不說也就罷了,喜事也不說,分明是不想讓朕跟着你們歡喜。”
盧峻熙便笑道:“實在是不敢讓皇上破費。”
英宗皇帝一愣,繼而呵呵笑着指着盧峻熙笑罵:“你這廝倒是乖巧,朕還沒說賞呢,你倒先說了破費。如此朕若是不賞賀禮,豈不是又被你說小七?”
盧峻熙忙躬身微笑着謝恩。皇上指着他對旁邊的李廣源說道:“東灈,你有沒有見過如此厚臉皮的人啊?”
李廣源笑道:“的確是沒見過。不過盧大人家裡喜添貴子嬌女,皇上賞些賀禮也是應該的嘛,臣記得前些日子喬漢雲的二夫人生了個兒子,皇上還賞了幾匹錦帛過去,如今雪濤夫人給盧大人生了一雙兒女,這孩子將來必然是國之棟樑,皇上賞下賀禮也不會賠本的。”
皇上錯愕的看着李廣源,半響方問:“東灈,你什麼時候葉會說笑話了?”
素來以嚴謹著稱的李廣源被皇上一問,反倒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盧峻熙也笑道:“李大人素來幽默,只是當着萬歲爺的面不敢說笑話罷了。”
皇上笑着看了看李廣源又問盧峻熙:“朕若是給了賀禮,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得上你的喜酒?”
盧峻熙一愣,忙躬身跪地,說道:“皇上萬乘之尊,乃國家社稷之根本,臣怎敢勞動聖駕?”
皇上鄙夷的笑着:“看看吧,就屬你小子最小氣了。朕給了賀禮,連杯喜酒都討不到,唉!”
盧峻熙忙回道:“皇上萬乘之尊,身系社稷安危。袁盎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白金之子不騎衡,聖主不乘危而僥倖。”皇上若是想吃臣家犬子小女的滿月酒,臣便叫家人擡了送入宮中便是……
皇上笑着擺手,說道:“罷了罷了,那還有什麼意思?說定了,朕到時候一定去你們家吃喜酒。賀禮麼,自然石吃喜酒的時候再帶去,省的朕這時候賞了,回頭空手去你們家,臉上也不好看。”
盧峻熙見皇上認真要去自己家裡,便不敢在推脫,只得磕頭道:“臣遵旨。”
……
皇上說的鄭重其事的,盧峻熙自然不敢怠慢,雖然兒子女兒的滿月宴還有十來天,但他還是回家後便開始着手準備。從菜單到差點,何處接駕,何處奉茶,何處安坐,何處行禮等等一應瑣事全都叫管家擬了單子然後遞上來他一一敲定。真是比戶部那些政務還有繁雜。
最主要的是,皇上來的那日只能安排幾個要好的大臣來,至於江南商會的那些人都要錯開日子了,不然君臣商賈們碰在一起恐怕磨不開,到時候出了亂子又是大事兒。柳雪濤也有些焦急,但盧峻熙堅持不讓她操一點兒心,只見她安靜的養着,大事小事都不許家人去跟她說一個字。
這一通忙活,硬生生的把盧峻熙給折騰的瘦了一大圈兒,還得那日柳明澈見到他時笑問:“是你坐月子還是雪濤坐月子?我看雪濤面色紅潤精神好的不行,而你這大男人怎麼倒是先瘦了一圈兒?”
盧峻熙只得笑笑,啥也說不出來。
柳裴元因惦記着外孫和外孫女的名字,便催柳雪濤:“峻熙整日忙碌不堪,你閒來無事在牀上躺着怎麼也不替兩個孩子擬幾個像樣的名字?”
柳雪濤笑着說道:“還是罷了吧,那日峻熙說孩子滿月宴皇上要來,說不定皇上高興就要賜名了。到時候皇上若是賜了名,我們自己取的不久用不上了麼。”
柳裴元嘆道:“你這丫頭是越來越懶了。這若是皇上到時候不賜名呢?”
柳徐濤笑:“不可能。皇上來了,沒個不看孩子的。既然看孩子,自然就會問可有名號?到時候我們說沒有,皇上自然會賣弄自己的文墨功夫,順便就給賜名了。”
柳裴元聽了後捻着鬍子呵呵的笑,說道:“若得皇上賜名,可是我這小外孫小外孫女的好福氣呢。”
盧峻熙安排了大小瑣事,把皇上到時在何處用馬桶都好了,可是皇上還是給他來了個措手不及。
皇上竟然比滿月那日提前了兩天過來,並且還帶了二皇子和三皇子一起來了,隨行的還有洛婕妤。
這下可把盧峻熙給忙壞了,幸好東西都提前預備下了,不然可真是誤了大事。
幸好這日趙玉臻和柳明澈都在,他們兩個也是聽說皇上要來吃滿月酒所以才提前過來看看有什麼可以搭把手的,省的盧峻熙一個人着急上火。
管家石硯慌慌張張的從外邊跑進來報信的時候,盧峻熙柳明澈和趙玉臻三人正在書房裡研究皇上駕臨那日是否該把那唱楊貴妃的當紅花旦豆蔻給請來,也給皇上來一段《長生殿》。畢竟盧峻熙現在已經洞曉了豆蔻背後那位棋主的如意算盤,想着自己是不是將計就計一下呢,忽然聽見石硯從門外大聲的叫喊:“老爺!老爺……皇上駕到了!皇上……二皇子三皇子還有娘娘的龍輦已經到了府門口了!”
盧峻熙頓時就懵了,傻傻的看着趙玉臻和柳明澈問道:“皇上這是成心要我焦頭爛額啊!怎麼這會子來了?還帶着皇子和娘娘?”
趙玉臻倒是冷靜了許多,忙整了整衣衫,說道:“既然來了,咱們就去接駕吧。”
柳明澈悄聲跟盧峻熙說道:“是我們疏忽了,皇上的行蹤豈能大肆宣揚?之前他說滿月那日來,我們就應該想到有此一出。”
盧峻熙擡手拍着額頭,連聲嘆道:“是我忙糊塗了,快快接駕!”
三人匆忙迎出時,皇上已經扶着洛婕妤的手進了盧峻熙家的大門,帝妃二人笑語嫣然的說着話往裡走,盧峻熙等三人忙上前跪行大禮,齊聲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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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宗皇帝笑道:“你們二位也在?都起來吧。是朕臨時興起,不遵守約定時間,倒讓你們手忙腳亂的。”
盧峻熙等人忙謝恩,又賠笑道:“臣惶恐,家中亂糟糟的實在不成樣子,還請皇上和婕妤娘娘恕罪。”
皇上笑着擺手,說道:“朕出來走走,圖的就是個隨意。你莫要弄得比在宮裡還繁瑣,那朕可真的不高興了。”
盧峻熙忙道:“是,皇上請正廳奉茶。”心裡又暗暗地談着,倒是想繁瑣呢,如今也繁瑣不起來了。
皇上進了正廳落座,盧峻熙親自奉上香茶,二皇子趙雲麟和三皇子趙雲鵬皆站在皇上身後。盧峻熙趙玉臻和柳明澈站在下首。皇上吃了半盞茶,方問:“峻熙啊,你那一雙小兒女可以抱出來給朕瞧瞧了吧?”
盧峻熙忙俯首稱是,轉身吩咐管家:“去內宅,叫夫人帶着兩個孩子過來給皇上叩頭謝恩。”
洛婕妤便笑道:“雪濤今兒還算沒有出月子呢吧?別叫她過來了,這女人生孩子可不是小事兒。只把孩子抱過來瞧瞧就是了。皇上,您說呢?”
皇上點點頭,說道:“恩,雪濤既然還沒出月子,就別過來了。只把孩子抱過來就好。”
管家下去,不多時奶媽子果然抱着兩個孩子到前面來,只是同來的還有洛紫堇和雲驍母子。皇上見了,更是高興。一邊叫人把孩子抱過來瞧瞧,一邊又覦着眼睛偷偷地看洛紫堇。
洛紫堇則大大方方的跪拜下去:“臣妾參見皇上,雪濤不能前來,特讓臣妾代請皇上、娘娘萬福金安。”
洛婕妤不想會在這裡看見自己的妹妹,早就喜出望外。皇上自然捨不得洛紫堇久跪,忙擡手道:“好,好……起來吧,賜坐。”
此言一出,趙玉臻的臉都要綠了。他這個郡王爺還站着呢,他媳婦郡王妃就賜坐了,這是什麼道理啊?
幸好洛王妃偷偷地笑了笑,替皇上彌補了錯誤,提醒道:“郡王爺還站着做什麼?自家人面前,不必拘禮,盧大人,靖海侯,都坐吧。”
皇上一愣,自來沒有皇上面前妃嬪開口賜坐的道理啊,不過他倒也聰明,一看洛紫堇還站在那裡,便反應過來了,於是忙笑道:“都做,你們都做吧,朕都說了今兒都不許拘禮。”
衆人忙一起謝恩,各自在下首的繡墩兒上正襟危坐。
洛婕妤已經從奶媽的懷裡接過了孩子,笑道:“這是兒子還是女兒啊?長得真是俊俏,是你們家小姐吧?跟咱們盧大人很是像呢。”
旁邊的奶媽忙回道:“這是我們家小爺,那一個纔是小姐。”
洛婕妤聽了又忙去看另一個,一邊誇讚一邊笑着,說道:“這兒子女兒都一樣俊俏,咱們是分出來的。”
皇上雖然也有子女,但最小的女兒也有七八歲了,自從他登基爲帝一來還未曾看見過這麼小的孩子,一時童心乍起,轉身伸出手去,笑道:“給朕抱抱。”
衆人一驚,皇上貴爲天子,連皇子都不抱,如何能抱臣子的孩子呢?
洛婕妤到底是後宮裡摸爬滾打許多年過來的,忙笑道:“這可使不得,回頭這孩子若是尿在萬歲爺身上,萬歲爺又該後悔了。”
皇上一愣,繼而呵呵的笑起來。下面坐着的幾個人也暗暗地鬆了口氣,一個個也跟着笑,只是盧峻熙卻是一頭的汗,心想當初瓊林賜宴都沒這麼緊張,這會子倒是讓萬歲爺給急出一身的汗來。
那邊皇上偏生又笑起來,說道:“朕瞧着這女娃兒很是俊俏可愛,不如朕先下聘禮,聘了給我們雲鵬做媳婦吧?”
洛紫堇一聽這話立刻急了,忙站起來說了一聲:“這怎麼行呢?”
皇上驚訝的扭頭看着洛紫堇,以目光詢問其緣由,洛紫堇還沒說話呢,旁邊的雲驍便上前去,小手一拱,躬身說道:“皇上,那是雲驍的媳婦兒,我母妃連聘禮都下了。一女怎能許兩家?”
“呃……”皇上新留起來的小鬍子都翹起來了,奇怪的問道:“這小女娃還不到滿月,你母妃就下了聘禮了?”
雲驍指着那邊盧峻熙在襁褓中的小女兒,說道:“皇上請看,小妹妹手上腳上的紫金鈴便是我們家的聘禮。”
趙玉臻忙低聲呵斥:“驍兒,不許放肆!”
雲驍卻很是委屈的回頭看了一眼趙玉臻,又看了洛紫堇,看到洛紫堇給他一個鼓勵的目光後,方大着膽子說道:“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嘛。她是從我家裡出生的,自然石要給我做媳婦。”
這樣的話,若是別人說出來,保不準就有殺頭之禍。可雲驍從小被安慶老王爺教養,天生就有一種皇室貴胄的氣質在身上,再加上洛紫堇暗地裡調教,此時說出這些話來,叫人聽着極其自然,又透着純真可愛,竟把皇上給逗樂了。
皇上一笑,屋子裡的氣氛立刻緩和了許多。衆人都偷偷地笑,盧峻熙更是對雲驍這小傢伙另眼相看,暗地裡感激他勇敢出面,替自己女兒擋去了一劫。自此後,雲驍便仗着盧峻熙的偏愛沒來盧府便如入無人之境,連弘寧都奈何不得他,此是後話,暫且不說。
皇上開心的笑着對趙玉臻說道:“你兒子可比你強多了。來來來,驍兒來皇伯父跟前來,讓皇伯父看看你和你家小媳婦配不配。”
雲驍邁開了小腳丫子上前去站在皇上的跟前,皇上很是喜愛的拉着他的小手道:“驍兒,你長大了想幹什麼?”
“長大了做將軍,爲皇伯父守疆擴土。”
“好!”皇上忍不住一拍大腿,高興地讚歎:“真不愧是我趙氏子孫!好孩子,皇伯父今兒一定要賞你點什麼,纔不枉你這番雄心壯志。”
雲驍聽了這話便拉着皇上明黃色的衣袖,乖巧的說道:“皇伯父,那就請您給我的媳婦賜個名字吧。她都快滿月了,連個名字都沒有呢。”
皇上又是哈哈大笑,指着雲驍的腦門說道:“你這個機靈鬼倒是會順杆兒爬!”說着,又問盧峻熙:“你這個探花郎怎麼連自己兒女的名字都取不好呢?”
盧峻熙忙俯首笑道:“臣……一直想着給他們去了特別的名字,只是這些天一直忙亂,總沒空出心思來想。”
皇上笑了笑,說道:“盧大人爲國事操心,那朕就替你的兒女想個好名字來。”說着,沉思片刻,攆着新留起來的寸許鬍鬚說道:“你前面兩個兒子一個名‘寧’,一個名‘宣’?”
盧峻熙忙點頭稱是。
皇上也跟着點了點頭,微微笑道:“莊子有云,海納百川,有容乃大。三子可名‘容’,這個字也夠你這三小子受用一生的了。”
盧峻熙忙叩首謝恩。趙玉臻和柳明澈也在一旁連聲稱好。
皇上又道:“這女兒雖然可不從輩分上取名,但有個好字不用豈不可惜,就叫‘宜兒’豈不妙哉?”
盧峻熙又叩謝皇上隆恩,雲驍也跪在皇上腳邊,稚聲道:“謝皇伯父隆恩。”
洛婕妤便在一旁打趣他:“皇上又沒給你賜名,你倒是謝的什麼勁兒?”
雲驍嘿嘿一笑,起身衝着洛婕妤做了個鬼臉,說道:“我去跟夫人說一聲,宜兒有名字了。”
趙玉臻皺着眉頭剛要斥責兒子不懂事,卻見他已經邁着小步子跑出去了,只得喟然一嘆,躬身請罪道:“臣教子無方,還請皇上贖罪。”
英宗皇帝如何會怪罪雲驍?此時他看着洛紫堇在一旁一臉的幸福,哪裡還有心思想別的事情。
要不說,天下之事,唯一個‘情’字難解。
說笑了一陣子,洛婕妤便問盧峻熙:“我們倉促而來,倒是讓盧大人忙亂了,不知可有沒有戲班子?本宮雖然在宮裡,但也聽說咱們京城出了個名角,專唱楊貴妃。不知盧大人有沒有請她來?”
盧峻熙心裡一怔,暗想難道洛婕妤如今也是皇后的人?於是忙躬身回道:“回娘娘,已經預備下了,娘娘若想聽那豆蔻的唱段,臣這就叫人去吩咐她板上。不過戲臺子搭建在後面的花園子裡,還請萬歲爺和娘娘移駕後花園,那邊臨着水,那管線之聲倒是更潤色些。”
皇上似乎對那個花旦也很是感興趣,聽了盧峻熙這樣說,立刻笑道:“那還等帶什麼,朕悄悄地跑你家裡來就是想聽聽外邊的戲班子唱的戲,走,去後花園。”
盧峻熙和柳明澈交換了一個眼神,二人皆對皇上此舉感到無語。
衆人浩浩蕩蕩的進了盧府的後花園。此時九月間,正是楓紅菊妍,木樨飄香的時節。柳雪濤又極愛花,後花園子力各色珍奇花卉色色齊全,此時木芙蓉,菊花,木槿,月季等各色花卉依然是爭奇鬥豔,還有掛滿了雪白流蘇的流蘇樹,和開了金色小花的桂樹,真可謂滿園芬芳。
戲臺子是早就搭建好的,只是豆蔻那邊要臨時去接,若不是因爲豆蔻乃是別人特意爲皇上設置的一顆棋子,今兒盧峻熙還真是請不來她。
豆蔻這次上臺和之前不同。之前的時候她唱楊貴妃都不上彩妝,只穿着那唐裝戲服,戴上鳳冠,甩開水袖就唱,她憑藉的是她的花容月貌和天籟魔音,還有她的妖魔身段兒,今兒知道是皇上和婕妤娘娘專程聽她全套的楊貴妃,便細細的上了彩妝,畫了眉眼,故意遮住了一半的本來面貌。
所以她一出場,皇上雖然有些恍惚,但卻沒有料到她本人是誰。但見那貴妃娘娘真珠瓔珞黃金縷,滿圍香玉逞腰肢,玉釵斜橫翠袖偏,飄揚初似雪迴風。更有樂人拔絲成聲,宛轉頓挫,有箏、琴、琶韻。弦皮手撥管蘆吹,口上彈琴乃鐵爲,宛合宮商憑兩葉,亦堪攫醳袛單絲,高山流水分明在,鳳尾龍脣非所知。
英宗皇帝一時間也看的癡了,手指在桌案上合着那鑼鼓的節拍輕輕的敲打,似是渾然忘了身在何處。
戲裡不知身是客,一響貪歡鎮日纏,任款款蓮步生花心底,麗語珠韻繾綣來。
盧峻熙雙眉微鎖,看着戲臺上的豆蔻舞着柔軟的綢做的水袖,要妖嬈姿態似是要把那水袖都舞出風來。忽然間有人敲擅板,有人撫秦箏、有人琵琶輕響。
她只是雙手輕移,眼波暗轉,雖處衆人之中,卻神遊他處,唱的偏是極盡清麗那段:“留人間幾回愛,迎浮生千重變,與有情人做快樂事,未問是劫是緣……”
一時間,衆人的眼睛裡滿都是她一把紙扇任輕盈,又似乎看見那粉牆黛瓦芍藥圃小院,還有一盞海棠酒溫婉入喉難釋懷,兩道水袖抖十丈軟紅離合悲歡,和着低低緩緩的笛,應着斷斷續續的笙:“似柳也似春風,伴着你過春天,就讓你埋首煙波裡,放出心底狂熱,抱一身春雨綿綿……”
花園內,戲臺上,身隨曲,拂蝶飛,弓鞋袖轉,纖手劃過,素腰款擺,袂影翻雲,流風迴雪。
一曲唱罷,滿園皆靜。
英宗皇帝好久纔回過神來,不由得擊掌嘆道:“這個楊貴妃果然名不虛傳。”
盧峻熙忙上前問道:“皇上,還叫她再唱一曲麼?”
英宗皇帝的手指依然在桌案上輕輕地扣着,似是沉浸在那醉人的曲子中沒有醒來,聽見盧峻熙問,只是略聽了聽,說道:“唱!接着唱。今兒朕可要好好地清閒清閒。”
洛婕妤淡然一笑,端起一碗銀耳蓮子羹來勸道:“萬歲爺剛吃了幾杯酒這會兒還是吃點東西吧。”
英宗皇帝擺擺手,說道:“朕不要這個,給朕端杯茶來。把這碗蓮子羹去賞給剛纔唱貴妃的那個小旦吧。”
洛婕妤應了一聲,轉手把那碗蓮子羹遞給身邊的宮女,吩咐道:“去把這個賞給那個豆蔻姑娘吧。”
宮女應聲,端着蓮子羹退了出去,盧峻熙在一旁看了後,心裡暗暗地擔心,便悄悄地拉了趙玉臻的衣袖一下。趙玉臻皺眉,臉上一副老大不樂意的樣子。
盧峻熙又輕聲的咳嗽了兩聲,趙玉臻方皺着眉頭跟他身邊的一個丫頭說了句什麼,那丫頭也悄然退下去。
不多時,洛紫堇便從另一邊的小亭子裡慢慢的走過來,手中端着一個火鍋,青銅罩子上還冒着絲絲的白氣。她輕着腳步走過來,走過盧峻熙和趙玉臻的面前是,微微一笑,然後直接走到皇上和洛婕妤的桌案前,微微一福身,笑道:“這是臣妾專門爲皇上和娘娘準備的火鍋,裡面用菊花和幾位清熱去火的中藥配的鍋底,這個時節,荊水河裡的魚是最鮮美的,盧大人叫人專門去河邊上買了來,叫人料理乾淨了給皇上涮着吃。皇上一定要嚐嚐哦。”
英宗皇帝微微笑道:“一定一定。郡王妃受累了。”
洛紫堇輕笑着福身:“臣妾和雪濤乃是從小的姐妹,今日她不能出來料理,皇上面前有失照應,臣妾做這些也是應該的。”
洛婕妤笑道:“你們兩個眼見着是姐姐妹妹了,如今卻把我這個姐姐放在一旁。”
皇帝還要說話,那邊戲臺上鑼鼓又起。洛紫堇忙微笑福身,又要退下,卻被洛婕妤一把拉住:“不許你走,坐下來陪姐姐說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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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紫堇只好依言坐在自己的姐姐身邊,卻悄悄地回頭,瞥見下面趙玉臻鐵青的臉色。心裡又暗暗地好笑,姐姐爲了拉住皇上的心,非要把自己留在身邊,意圖時時提醒皇上不要爲臺上的戲子迷了眼,而下面的趙玉臻卻因爲自己坐在皇上這一桌而幾欲發狂。
想到這些,洛紫堇不由得嘆了口氣,側臉跟洛婕妤悄聲笑道:“姐姐,我真的還有事兒呢,等會兒姐姐來後面找我,我有話要說。”她故意把聲音說的大了些,這樣就算是她伏在洛婕妤的耳邊,那邊的皇上也聽得清清楚楚。說完後,洛紫堇不等洛婕妤有什麼反應,便站起身來,嫋嫋的退下去。
果然,戲臺上的一曲唱罷,豆蔻又回去換戲裝的時候,皇上便藉口要出去方便一下,站起身來離席往後面走。洛婕妤忙起身相隨,皇上卻擺擺手笑道:“你坐着吧,朕不過是去洗把臉,有太監跟着就行了。”
離了宴席,英宗皇帝便有些暈乎乎的順着花障子走,他也說不清楚自己今天是怎麼了,反正自從聽見戲臺子上的楊貴妃唱了那幾句‘和有情人做快樂是’之後,心底便有一個瘋狂的想法,就是今天說什麼也要跟她說幾句話,不管怎麼樣都要單獨跟她說幾句話,哪怕只是問問她這些日子來過的好不好……於是他憑着剛剛洛紫堇悄聲說的那幾句話一路尋去,卻 不想竟是繞了個半圓,走到了戲臺一側的幾間帳篷跟前。
皇上炸了眨眼定了定心神,知道那裡面應該是給戲子們化妝換衣裳的地方。擡手拍了拍自己發熱的額頭嘆道:“怎麼會走到這裡來?”
正說這話,便見洛紫堇恰好從那五彩帳篷裡出來,身旁還跟着一個女子,那女子身上好穿着戲裝,臉上的彩妝已經洗了去,只露出如玉般潔白瑩潤的臉和如墨的眉眼,那顧盼之間的瑩瑩笑意卻讓皇上如遭電擊一樣傻傻的愣在原地。
洛紫堇偶然擡頭看見英宗皇帝呆呆的站在那裡,一雙眼睛只死死地盯着身邊的豆蔻,心底忍不住暗歎一聲,真真是了不盡的冤孽啊!豆蔻卻被皇上看的紅了臉,不經意的側過身去,悄聲笑道:“奴家謝王妃賞賜,下一場還是奴家的戲,奴家就不送王妃了。”
洛紫堇點點頭,微笑道:“如此你且回去吧。”
豆蔻對着洛紫堇輕輕一福,正要轉身離去,卻聽見皇上急聲喝道:“慢!你且站一站。”說着,他大步流星的走到二人近前,顫聲說道:“你轉過來,讓朕看看你的臉。”
豆蔻原本不敢轉身,只是背對着皇上站着,身後那個曾經和她嘻嘻說笑的男人乃是當朝天子九五之尊,她最親的姐姐就是爲了他華年早逝,葬送了年輕美麗的生命,她對他可謂是恨之入骨。然而,他厲聲一喝,那麼威嚴,縱然她心裡懷着徹骨的恨意,縱然她身中奇毒受盡了折磨,依然不敢對這個男人有一絲一毫的反抗。
慢慢的轉過身來,軟着嗓子恭請聖安,然後又徐徐的跪拜下去。
這是她在心裡設想了千萬遍的情景,今日做起來依然是全身顫慄,連請安的聲調都是那樣的慌亂不堪:“奴家……奴家參見皇上,恭……恭請皇上萬福金安。”
英宗皇帝又跟了一句:“你擡起頭來。”
豆蔻只得依然慢慢的擡起了臉,卻依然低垂目光不敢和他對視。他是九五之尊,微賤如她若是和他對視,便是犯了大不敬之罪,要被處死甚至滅九族的。滅九族——想到這個她就想笑,原本是罪臣之後,唯一的姐姐也爲了他服毒自盡了,如今和有什麼九族可滅?
英宗皇帝如願以償的看到了那張臉,前塵往事便如閃電一樣在眼前閃過,有那麼一瞬,他甚至想彎下腰去把這個弱女子從地上拉起來,然後嘆一聲:丁香,幾年不見你怎麼又去了戲班子?
可是他沒有。
現在的英宗皇帝已經完全融入了皇帝的身份,再不是之前的那個多情的太子,也不是因爲得不到愛人迴應而出去尋找安慰的傷情人。他已經是一個重權在握,執掌乾坤的皇帝,在遇到任何事情的時候他首先想到的是他的祖宗社稷萬里江山,而不是兒女情長山盟海誓。
況且,洛紫堇久站在他的身邊,他曾經答應過她要做了名垂千古的好皇帝。
剎那之間,心思流轉,已經是萬千頭緒化爲輕煙飄散。
英宗皇帝端詳了這張臉許久許久,終於開口,聲音卻是出奇的平靜,問道:“你叫豆蔻?”
豆蔻忙俯首應道:“奴家豆蔻,是雲家戲班子的花旦。”
英宗皇帝微微一笑,點了點頭,說道:“好,很好……起來吧,不想你跟堇郡王妃常有來往,京城之內,你這名頭也真是數一數二的了。”英宗皇帝說着,側臉看了看洛紫堇。
洛紫堇微笑道:“皇上誤會了,臣妾跟她並無什麼來往,只是早聞盛名,今日聽了她的《長生殿》果然是叫人難以放下,也見她是個玲瓏剔透的人兒,所以纔想着賞她些東西,又怕他們家的戲班子頭兒給貪污了去,纔不得不走這一趟罷了。”
英宗皇帝笑道:“郡王妃果然心細如髮。既然這樣,朕也賞一件吧。”說着,他便將腰上的一枚漢白玉配摘下來遞了出去,“朕也沒帶什麼東西,這個給你。”
豆蔻又叩謝皇恩,雙手將那枚玉佩接在手裡,卻不覺心頭一顫。那玉色晶瑩,觸手溫潤,玉上以金絲嵌着四行細篆銘文,乃是‘情深不壽,強極則辱。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此正是曼雲活着的時候常常唸叨的四句話,不想確是皇上玉佩上雕刻的。
英宗皇帝看着豆蔻接了那玉佩,顫抖着叩頭之後,便對洛紫堇笑道:“走吧,朕出來這一會子了,若再不回去,怕是他們該着急了,只是剛纔朕一路迷迷糊糊從那花障子裡穿過來,這會兒卻忘了怎麼回去了。”
洛紫堇福身應道:“臣妾送皇上回席上去,省的娘娘和諸皇子擔心。”
豆蔻跪在地上恭送聖駕,看着一身大紅色一品誥命服飾的洛紫堇和寶藍色團花福壽長青家常衣衫的皇上並肩而去,嘴角上隱然浮現了一個嘲諷的微笑。
趙玉臻見洛紫堇陪着皇上回來,心頭自然又耿耿的不快。
戲臺上鑼鼓又起,皇上依然笑意儼然的吃酒聽戲,而趙玉臻卻終究是忍耐不住藉機離席,悄悄地拉着洛紫堇離了這繁華熱鬧之地,尋了個偏僻的角落把她箍在懷裡生氣的問道:“你們悄悄地出去到底做什麼去了?好生招來就饒了你,否則,本王就在這裡……”
洛紫堇好笑的看着他,撇嘴笑道:“盧峻熙家的酒是不是裝錯了罈子了?叫我們王爺竟不是吃酒,卻是吃了半罈子醋……呃……不成?”話猶未完,他忽然一低臉,尋到她的脣,起先輕柔,漸漸熱烈,而後穩下她的脖子。他火燙的嘴脣幾乎是洛紫堇的肌膚燃燒起來,她被迫慢慢向後仰身,他卻不放開她,用手繞道腰下向上頂,令她更加靠向他,一陣顫抖竄身而過,而他的廝磨竟然勾起了她體內無由的燥熱。連話也說不流利了。
她半仰起頭,喘着氣,徒勞地伸手推開他,卻一手推在他胸前邊硬硬的一點突起,秋衫衣料輕薄,指腹下的一顫更加證明她的判斷,他發出一聲壓抑的低吼,拉下她闖禍的手,報復性地隔衣撫捏上胸前……
“唔。”洛紫堇扭開身極欲避開,只激得趙玉臻猛然將她打橫抱起甩到一塊光滑的大青石上。
一瞬間,洛紫堇只覺得天旋地轉,恍若失重,還未緩過神來,趙玉臻忽抽開手解開她的腰帶,剝去下身裙褲,一雙大紅色的繡着牡丹鳳蝶的鞋子被撩出了好遠,啪的一聲打在一隻盛開的芙蓉花上,那錦簇的花枝搖晃着,落下片片花瓣隨風飛舞着。
蘭麝細香聞喘息。
趙玉臻像一隻吃飽喝足的豹子一樣斜靠在青石上摟着懷中衣衫零落的女人,舊話重提:“還是不招?是不是還想再來?”
洛紫堇哀嘆:“你有完沒完啊?我都說了,我不過是跟他偶然遇見,他自己走迷了路,我帶他回來的!”
趙玉臻心中妒火中燒,哪裡肯信這些,於是轉移了矛頭罵道:“盧峻熙就是個禍害!好好地又使什麼將計就計,等我收拾完了你再去收拾他!”
洛紫堇嘆息:“你們男人私下商議的事情,如今又來怪我。”說着,便把手臂從他的脖子上拿回來,遞到他面前埋怨道:“看看,你也太狠了些!”
趙玉臻看到她手腕上的淤青,又忍不住心疼的吻着傷處,哄道:“對不起對不起,是爲夫不對,剛纔一着急就忘了地方,這兒——是不是不舒服啊……”
大青石上唉!何止不舒服?洛紫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從心裡罵了一句:惡狼,回家要你好看!哼……
二人正對峙着,忽然聽見花叢外邊有童稚的說話聲:“咦?這兒怎麼又一隻鞋子呀?”
洛紫堇心頭一緊,忙擡手捏趙玉臻的肩膀:“嗚嗚……好像是宣兒的聲音……”
趙玉臻淡定的笑笑:“堇兒放心,小孩子胡亂跑,咱們別動,他們一會兒就走了。”
洛紫堇剛要點頭,又聽見另一聲童稚的聲音:“唔!好像是我母妃的鞋子哦!”於是又忍不住掐了趙玉臻一把,悄聲罵道:“驍兒也來了!你這個壞蛋……嗚嗚……”
趙玉臻爲了讓懷裡的女人別再出聲,忙低頭吻住她的脣,輾轉反側。
泓宣看着手中這一隻精緻的大紅繡鞋,皺了皺眉頭,說道:“雲驍亂講話,你母妃你鞋子怎麼會在這裡?這說不定是哪個丫頭的……”
雲驍不樂意了,上前搶過泓宣手裡的繡鞋,大聲的反駁:“你胡說!這分明就是我母妃的鞋子,這上面的繡花我認得!”
泓宣撇嘴,:“你還要當將軍呢,怎麼會對花樣子如此在行?我看你是在家裡學着姑娘們繡花了吧?”
“泓宣!”雲驍的尊嚴受到挑戰,揚手把繡鞋一扔,指着泓宣罵道:“你小子欠揍是吧?”
“啪!”大紅繡鞋從天而降,一下子砸到了花叢中大青石上某纏綿的一對人的腦袋上。
“啊……呃……”驚慌的沉悶的嘆息聲從花叢中傳來,把外邊張牙舞爪的兩個小爺給嚇了一跳。兩個暫時忘了內部矛盾,一致轉頭對着花叢中喝問道:“誰在那裡!”
洛紫堇掐死趙玉臻的心都有了。於是慌忙地推開他開始整理衣裳。趙玉臻卻上前扯過她摁在懷裡,悄聲說道:“別動,小心再有什麼聲音把那兩個小子引過來。”
“他們已經聽見了”洛紫堇咬着牙在這可惡的男人耳邊無聲的怒喝。
“那你是想穿好衣服出去告訴他們咱倆剛纔在這裡玩耍把你的鞋子丟出去了嗎?”
“……”還別說,這不打自招的事情還真不能幹。洛紫堇無語的瞪着趙玉臻,繼續保持趴在他懷裡的姿勢,一動不動。
外邊兩個小爺見花叢裡沒了動靜,又遲疑的對視一眼。泓宣皺眉,說道:“莫不是有什麼怪物藏在話裡?”
雲驍鄙夷的看回去:“這是你們家的花園子,能有什麼怪物?”
泓宣哼了一聲,不高興的說道:“雲驍,你是個膽小鬼吧?”
“你才膽小鬼!”
“你膽小鬼!我絕對不會要我們家宜兒嫁給你的,我回去就跟我娘說,你等着!”
“泓宣!你小子皮癢了是不是?改天你去我家,也不許你看我妹妹!”
“悠悠是我的!哼……他現在是你妹妹,長大後是我的媳婦!看她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她是我妹妹,當然聽我的!”雲驍急了,攥緊了拳頭衝着泓宣大嚷,根本就忘了剛纔兩個爭吵的原因。
“且!幼稚!”泓宣自以爲跟這樣幼稚的人說話很掉架子,竟然轉身要走,“懶得理你。”
“喂!你敢走?站住,今兒我要教訓教訓你!”雲驍見泓宣要走,一擡手就要給泓宣一掌。
熟料卻被一個高挑的少年擋在了中間,並被人家當頭一喝:“你們兩個都給我閉嘴!到處找你們找不到,居然跑這裡打架來了?”
花叢裡,趙玉臻和洛紫堇長出了一口氣:“噓,修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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泓寧帶着雲驍和泓宣離去,花叢中相擁相抱的兩個人終於鬆了口氣,趙玉臻彎腰從地上撿起那隻剛剛打了兩個人腦袋的繡鞋給洛紫堇套在腳上,嘆了口氣拍拍她的腰,說道:“好了,這也算是有驚無險。”
洛紫堇恨恨地捶了他一拳,啐道:“看你以後還放肆不,以後我們在孩子跟前都擡不起頭來了!”
兩個人悉悉索索的在花叢裡整理好衣衫,趙玉臻又把自己原來的汗巾子粗粗疊了幾下塞進靴子裡,順手拿了洛紫堇的裹在腰裡,然後慢慢地從花叢裡走出去,左右看了看,回頭喊了一聲:“我先走了哦!”便先一步出了芙蓉花叢往那邊宴席上走去。洛紫堇靠在大青石上又歇息了好一會子,直等到跟她的丫頭彩霞一路找來才懶洋洋地出去。
皇上到底還是對豆蔻上了心。自從盧峻熙府上一對龍鳳胎的滿月宴後,他又尋找機會聽了她的兩次戲。終於等到了過年的時候,皇后在跟皇上商量今年宮裡如何慶祝新年的時候,皇上似是無意的說道:“前幾次在大臣家裡聽了幾次戲,倒是有個唱楊貴妃的花旦很是搶眼,今年宮裡也要熱鬧熱鬧,咱們也把那戲班子叫進幾家來,好生的熱鬧熱鬧吧。”
王皇后聞言,臉上便露出暗暗的笑意,只是嘴上卻疑惑的說道:“後宮乃禁苑所在,叫那些戲子進來……合適麼?”
英宗皇帝回頭看了皇后一眼,淡然一笑說道:“安排好地方就是了,通知各宮的妃嬪,到那天都小心些,約束着宮女不要到處跑就是了。不過一天的功夫,唱完了戲就讓他們出去。”
皇后再無異議,福身回道:“臣妾就按皇上的意思辦,今年一定要過個熱鬧的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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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之夜,外命婦皆按品級大妝進宮給太后和皇后娘娘請安,洛紫堇身爲郡王妃乃一品命婦,柳雪濤已經隨着盧峻熙水漲船高封爲二品誥命,自然也是要進宮請安的。只是她和洛紫堇不同,洛紫堇是皇室宗親,給太后請安後要太后會留下宗室的子侄及王妃夫人們在宮裡用用宴,柳雪濤則可以在請安之後回府過自己的年。
年後,各家請年酒,洛紫堇終於有機會和柳雪濤湊在一起的時候,便把跟前的丫頭婆子都遣散了,拉着她悄聲說道:“雪濤,你可知道皇上最近迷戀上那個豆蔻了麼?”
柳雪濤微微笑:“迷戀上?你確定是迷戀麼?”
洛紫堇想了想,點頭說道:“我姐姐是這麼說的。除夕那晚豆蔻進宮唱戲,皇上看着她依然是目不轉睛,而且還指名賞了她一盒子珠寶。初三那日,皇上去西苑,又叫人把豆蔻給叫去了西苑,聽了一日的戲。你說——不就是一個楊貴妃麼?全場的戲也唱不了一日吧?”
柳雪濤點點頭,說道:“是,整套楊貴妃唱下來也用不了一天。”
……
晚上,盧峻熙回來,柳雪濤替他換了外袍後和他一起坐在榻上,問道:“皇上看來是真的對豆蔻上心了。”
盧峻熙點點頭,說道:“放心,我已經跟皇上說過了。皇上不是昏君,不可能爲了一個女人而做出什麼過分的事情。再說了,當年皇上喜歡的是她的姐姐蔓雲,對於她不過是有些內疚而已。你以爲還真能陷進去啊?”
柳雪濤點頭,心想皇上的確陷不進去,洛紫堇都沒讓他陷進去,何況一個豆蔻?
新年過去,便是春天了。天氣漸暖,國泰民安,朝政井井有條,皇上出去玩耍的興致越發的好了。
清明時節,上京城的西苑的長提上綠柳成蔭,桃花繽紛,正是踏青狩獵遊玩的好勝景。西苑又是御苑,專門給皇上騎馬狩獵的地方,常年有專人打理。之前的時候皇上每年也來一次,但也不過三五天就回去了,但今年卻連文武近臣都帶了出來,擺明了是想多住些日子。
西苑當值的太監宮女着實的忙亂了一番,盧峻熙趙玉臻柳明澈等人也收拾行李跟着皇上去了西苑。
柳明澈是武將,趙玉臻身爲安慶王爺的兒子雖然嬌生慣養但從小也是練習騎射的人,盧峻熙雖然是文官,但皇上是知道他的本事的,單身匹馬敢跟重劍門的三個大弟子交手,那可不是說着玩的。皇上帶着這幾個近臣白天在西苑騎馬狩獵,晚上接見大臣或者批閱奏章處理朝政,竟然有些樂不思蜀的意思。
這日,皇上騎了半日的馬,忽然有些不自在起來。中午用了膳之後,皇上便懨懨的靠在榻上發呆。服侍在一旁的太監總管見皇上這幅樣子,立刻狗腿的上前去,訕笑着說道:“萬歲爺騎了一上午的馬,累壞了吧?要不奴才給您拿個毯子來,您睡一會兒?”
皇上搖了搖頭,很是不耐煩的坐直了身子,皺着眉頭說道:“睡什麼睡,朕身上都長毛了。”
太監總管聽了這話,又嘿嘿的笑了笑,說道:“要不,奴才打發人去把盧大人請來,陪您下盤棋?”
皇上又擺擺手說道:“下什麼棋啊,盧峻熙那小子今兒也是一副很沒精神的樣子,一上午陪着朕騎馬,居然說了五次他兒子如何,三次他女兒如何……我看呢,他最想說的是他的夫人如何,只是礙於朕在不敢說罷了。”
太監聽了這話,擡手掩着嘴巴偷偷地笑了笑,說道:“盧大人正是年輕風流的時候,這也難免麼。”
皇上別鄙夷的看了身旁的太監總管一眼,冷聲哼道:“你這老狗,居然也懂這些?”
太監總管忙笑道:“奴才哪懂這些啊,要不——奴才打發人回宮去請婕妤娘娘來陪皇上說說話兒?”
皇上眉頭皺得更緊,極爲不耐煩的說道:“不要了。”
“那……奴才去吧雲家班子的人叫來給皇上唱兩齣戲?”
“恩……事情辦得周密些,別叫那些言官知道了,回頭他們又上摺子來煩朕。”
“是,奴才都知道。”太監總管媚笑着退出去。
……
上京城,鳳章殿的殿宇廣闊,除了御案之側兩盞十六枝的燭臺點了通臂巨燭,另有極大的紗燈置在當地,照的暖閣中明如白晝。
王皇后端坐在雙鳳捧珠的鳳椅上,很是細心地品着今年的新茶雪頂含碧,半響方淡淡的問道:“你呂公公果然這麼說?”
一直忐忑着站在下手的一個小太監忙躬身說道:“回皇后娘娘,呂公公親自安排的人來京城接了豆蔻去了西苑。”
皇后點了點頭,又問:“朝政的事情呢,皇上有沒有說什麼?”
那小太監忙道:“這個……呂公公倒沒說,不過呂公公說這幾天皇上好像身體不怎麼舒適,每天晚上跟大臣議事的時候,總是打瞌睡。”
皇后點點頭,嘆了口氣,說道:“這怎麼行呢?趕緊叫太醫院派人去給皇上調理。”
那小太監忙應了一聲:“皇后娘娘說的極是。皇上的身子還是要皇后娘娘操心纔是。”
皇后點點頭,繼續品茶。
第二日,太醫院四名御醫奉皇后之命去西苑給皇上請平安脈,皇上很是欣慰,跟正守在一旁的李廣源嘆道:“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果然是這個道理。皇后娘娘真是賢良淑德。”
李廣源忙道:“皇上所言極是,皇后娘娘和皇上是從小的夫妻,自然情深似海。”
請完脈之後,太醫恭敬的退出去開藥方子。皇上若有所思的說了一句:“怎麼太醫院的白蘇葉沒來?”
盧峻熙正好從外邊進來,低聲笑道:“皇上莫急,白蘇葉老先生這幾天身體不適,不過臣這裡倒是有一個人的醫術跟白太醫差不多,皇上要不要見見?”
英宗皇帝忙問:“是誰?”
盧峻熙輕笑:“江南世代醫家白蘇葉老先生的堂弟白松音。”
英宗皇帝看了看李廣源,李廣源笑道:“此人比白蘇葉年輕,但醫術應該不在他之下,臣前些日子去江南,聽聞這個白松音被江南的百姓稱爲神醫。”
英宗皇帝點點頭,說道:“等會兒外邊的太醫開了藥,拿進來後給白松音看過之後,再去煎藥。”
盧峻熙微笑着點頭,應道:“臣知道了。”
英宗皇帝又看了看李廣源,嘆了口氣說道:“你回京一趟,見一見王丞相,告訴他朕這些日子身體勞乏,朝中之事就有勞他這個丞相多多辛苦了,還有——你告訴他讓他多帶帶二皇子處理朝政,他早些懂事也省得朕整日的辛苦……”
李廣源微微一笑,應道:“臣遵旨。”
看着李廣源出去,英宗皇帝對旁邊的盧峻熙嘆道:“朕真是累了!還要陪着他們玩兒這些花招。”
盧峻熙忙勸:“皇上寬心,這些事情也不過是防患於未然,二皇子天資聰穎,且極重孝道,必不會受了別人的挑唆。”
英宗皇帝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閉上眼睛,慢慢的搖了搖頭,說道:“峻熙啊,他們放這麼長的線,圖的是什麼朕能看不出來麼?”
盧峻熙還想再勸,英宗皇帝擺擺手,說道:“罷了,你也別說了。下去看看太醫們給朕開的藥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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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從西苑春狩完了之後,便轉去了西長京避暑,後宮妃嬪只命新選進來的兩個寶林,三個采女隨行伺候,有皇子公主的幾位妃嬪全部留在了宮中。連近年來很受皇上喜愛的洛婕妤也不例外。原本隨行西苑的幾個近臣只帶去了李廣源,其他人返回京城協助二皇子料理朝政。
而京城中風言風語說,皇上居然帶了一個當紅的花旦去了細長京。雖然只是風聞,但此時也足以引起朝中些許言官御史的激烈反應,有人連續上書奏請皇上以江山社稷爲重保重身體,更有御史說話犀利的則直接奏請皇上遠離聲色犬馬,專心朝政。
更有人藉此機會彈劾盧峻熙,柳明澈,孔德昊等年輕的近臣,說他們爲人臣者不盡臣子之道,不爲社稷分憂,讒言惑主,大逆不道。
盧峻熙處於言論的風口浪尖之上,便稱病在家,把戶部的大小事務都交給了戶部侍郎馬雲瀚料理,而他自己則留在家裡每日裡風花雪月,做起了真正的富貴閒人。
於是有人上書,請皇上赦免盧峻熙戶部尚書之職,然所有的上書都如石沉大海,被皇上留中不發。
而朝中有兩位整日叫囂着罷免盧峻熙尚書職位的言官卻被王丞相不聲不響的打發到偏遠地方做州府去之後,便再無人敢如此肆無忌憚的上書彈劾了。
盧峻熙從西苑回來後不久,便應王丞相的再三懇求,把長子泓寧再次送入宮中給二皇子做伴讀。
自然,言官們的話會引起朝野上下的一番風潮涌動,但言官們的引起的這一陣風波也無非只是風波而已,一切都隨着時光的轉移和朝政的穩定而漸漸地平靜下去。
整個夏天,上京城都沉浸在一種無法言語的悶熱之中。甚至有時候連着兩三天的下雨,也緩解不了那種令人喘不過氣來的沉悶。甚至等到進了八月將近中秋之時,天氣還沒怎麼透過起來。
或許也正是因爲這個夏天的悶熱,柳裴元的身體一天天的差下去,初時不過是請醫延藥,到了八月裡卻已經全身乏力,人也越發的沒什麼精神了。
柳雪濤心急如焚,每日一早便去柳府探視父親,下午方回。日復一日的忙碌,也終究沒能逆天轉命,只能眼看着這個全副身心疼愛自己的老人一天天的衰弱下去,而無能爲力。
這日,柳雪濤服侍柳裴元用了湯藥後,坐在牀榻旁邊陪着他說話解悶兒。
柳裴元嘆道:“雪濤啊,爲父拜託你的事情,你到底考慮的怎麼樣了……唉!你難道真的要爲父到地下無顏見你的母親麼?”
柳雪濤沉思良久,方含淚說道:“父親,女兒也不過是個尋常女子而已,一生所求無非是家庭和睦,一家人平平安安而已。女兒有個更好的辦法,可以讓父親給母親一個交代,讓母親在九泉之下含笑,不知父親願不願意聽?”
柳裴元微笑着點頭:“說來聽聽。”
柳雪濤便把自己想了許久的改柳氏商業體系爲股份制的計劃慢慢的,細細的說給了柳裴元聽。
她建議柳裴元把家族的產業分爲不動和可動兩部分。不動的是柳家在各處的別院,田產,可動的自然是柳家的絲綢織繡的生意。不動產業由柳家子孫繼承,身爲女兒的柳雪濤絕不染指。而柳家的絲綢生意則以五十六家店鋪爲主組成一個集團,一共分爲十份股。
柳皓波三份,柳明澈三份,柳雪濤自己也拿三份兒。剩下的那一份是給安老夫人養老的。
安老夫人跟着柳明澈,那一份便由他領,若安老夫人將來歸了西,那一份就作爲祖宗祭祀的基業,在祖塋附近開土種田,安排族中無成就無官職之人在附近居住,負責一年四季的祭祀之事。
柳明澈在朝爲官,沒有精力也不宜打理生意上的事情,柳氏的生意則全部交由柳皓波出面管理,柳雪濤派總賬房監管銀錢之事。生意上除了正常的銀錢流通之外,一萬兩以上的財務支出須得報備柳家三兄妹皆知。而大哥柳皓波作爲總掌櫃,每年額外領取一萬兩銀子的辛苦費。
柳雪濤明白,一萬兩白銀在當朝等於郡王的俸祿,這對柳皓波來說也不是一筆小錢,並且,若生意的盈利比往年有所增長,柳皓波還可以根據增長的額度再多拿一份辛苦錢,自然,若是比往年有所下滑,那麼也按照同樣的比例在這一萬兩銀子裡面扣除。如此,他或許可以更加盡心盡力的爲整個柳家謀算了。
這一份類似於現代企業中股份改革的計劃在柳雪濤的心裡反覆思索了一年多的時間,從上一次柳裴元被楊氏氣病之後,她便開始細細的思考,後來又和洛紫堇反覆的商議才終於修訂出來的一份完整計劃。
她爲了讓柳裴元能夠完全明白其中互相制約的各個環節,花費了整整一天的時間給他講解。
最終,柳裴元微笑着點頭,說道:“如此很好,明日便叫你兩個哥哥進來,把這樣的決定告訴他們。你們要在我閉上眼睛之前,把我們柳家的家業按照你這份計劃一步一步的落到實處,這樣,我就可以安心的去見你母親了。”
九月,英宗皇帝又帶着禁衛軍們去西苑圍場秋狩,待到回京的日子定下來時,已經是十月初了。
一場冬雨過後,天氣着實的冷了起來。
柳雪濤裹着一件灰鼠披風慢慢的從靜雅軒的廚房裡走出來,長長的嘆了口氣,看着院子裡溼漉漉的青石地面上枯黃的梧桐葉子,忍不住瑟縮着抱起了雙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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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紫堇從她身後出來,和她並肩站在廊檐下,關心的問道:“怎麼了,又長吁短嘆的。這段日子便少見你的笑臉了。”
柳雪濤輕輕搖頭,說道:“父親的身子怕是熬不過冬天了。我都不敢想……”
洛紫堇看她又紅了眼圈兒,便擡手挽住她的手臂,勸慰道:“別難過了,想想我們,說不定死亡對他來說也是另一個開始。”
柳雪濤慘然一笑說道:“像我們這樣的都是中千萬大獎的人,而大多數人所能期待的也不過是一個來生罷了。”
洛紫堇輕輕地感嘆:“又或許,忘了這一世界的記憶,去另一個世界重新來過,也是一種幸福呢。就像是打遊戲一樣,不一樣的關口,不一樣的升級,自然有不一樣的精彩和樂趣。”
柳雪濤轉身看着這個有幸和自己兩世爲友的姐妹,終究是忍不住投入她的懷中,默默地流下淚來。
皇上回京的時候恰好是在夜裡戌時。初冬的深夜,萬籟俱靜,京城的百姓們皆進入甜美的夢想之中。蒼茫夜空中一天璀璨的星子,東一顆西一簇,放佛天公順手撒下的一把銀釘。
禁軍進城,皇帝的扈從自然是大隊人馬,然卻極其的安靜,只聽得嘚嘚的馬蹄聲緊蹙的響着。似是滾珠落玉似的將這寒冷的深夜踩得細碎。
盧峻熙摟着柳雪濤躺在溫暖柔軟的錦被之中,原本淺睡的他猛然睜開了眼睛,眉頭微微皺起,原本俊美妖冶的容顏上邊多了幾分冷靜凌厲之氣。他再側耳聽了聽,把被雪濤枕着的胳膊輕輕地拿出來,另一隻手託着她的頭,輕輕地放在枕上,在輕輕地拉起被子給她嚴密的掖好,方悄悄的起身,隨手拉了件猞猁披風裹在身上輕着腳步出了房門。
暗夜裡,風聲低低的呼嘯,黑暗中的寧靜帶着幾分詭異之氣。
盧峻熙修長的身影站在院子裡頗有些玉樹臨風的味道,風捲起猞猁裘的衣襬飄忽不定叫人深思忍不住恍惚,他終究是巍然不動。片刻之後,夜色中有人影從屋脊上出現,不過是一晃而過,宛如幻覺一般,兩個黑衣人便站在了盧峻熙的面前。
“什麼人?”盧峻熙淡然地問道。
“我們是李大人的手下。”來人說着,從腰裡拿出一枚玉牌遞給盧峻熙。盧峻熙接過玉牌來看了看牌上的金絲篆文,又看了一眼玉牌下綴着的杏色流蘇,微微點頭。
其中一人拱手問道:“盧大人,皇上要的東西您準備好了麼?”
“準備好了。”盧峻熙點點頭說着,從懷中取出一隻小匣子,遞給來人。又跟了一句:“我有話要跟你們家大人說,請回去轉告大人,明晚戌時,靜雅軒私房菜館見。”
“是,我們必會轉達。”那人接了東西之後,微微躬身,然後和身邊的同行者對了個眼神,二人身影驟然後退,如夜色裡的蝙蝠一樣飄上了屋脊。
盧峻熙看着二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裡後,方徐徐轉身回房,外間屋子裡臨時支起來的板牀上睡着兩個值夜的小丫頭。此時二人皆睡得很沉,夢中似有囈語。盧峻熙踩着柔軟的地毯進了臥室之後,並沒急着上牀,而是在熏籠旁邊烤暖了身子後,方將大氅褪下擡腳上牀,掀開錦被悄然擠進去。
柳雪濤依然沉睡未醒,似是感應到他湊過來的身子,便往他懷裡靠了靠。
然正式着熟睡中無意識的動作,足以讓盧峻熙的心倘佯成一池的春水。
283
第二天,天陰沉沉的,北風夾雜着重重的溼氣,刀子一樣直刺進了骨頭縫兒裡面去。酉時便飄起了雪花,不到一個時辰天地間便蒼茫一片白。
李廣源果然依約來到靜雅軒菜館。門口有盧峻熙特別叮囑的石硯等候,見他下馬立刻迎上去低聲請安,拉過馬繮繩親自牽着馬隨着他進了院門。
盧峻熙已經在雅間裡等着,見李廣源一身玄色箭袖,身披玄狐大氅,神色冷峻不似往日之悠閒,忙起身相迎,拱手道:“下官參見李大人。”
李廣源忙上前拉住他的手,低聲嘆道:“果然不出兄弟所料,皇上在圍場回來的路上遇到江湖匪類行刺,幸虧我們早有防範,他們纔沒有得逞。然皇上本來就憋着一股氣,在經過這番折騰,到底病了。”
盧峻熙皺眉嘆道:“我們還是低估了他們的勢力。”
李廣源冷笑:“他們在朝中經營了幾十年,怎麼說也是三朝元老,門生廣佈,如今又是一品宰相,國丈之尊。皇上登基這幾年接二連三的跟他們鬥,先滅祿王,又除康王,在加上東夷北胡這些外患,總沒有正經的喘口氣,總歸不是他的對手。”
盧峻熙點點頭,擡手端起茶給李廣源倒了一杯香茶,沉吟片刻,方問道:“不知皇上如今作何打算,還請李大人賜教。”
李廣源喝了一口熱茶,神色緩和了不少。聽見盧峻熙問,不由得嘆了口氣:“如今皇上也沒有更好的計策。之前我們按照兄弟你的意思,以退爲進,請君入甕,無奈我們的甕不夠結實,有被他們打破的危險,皇上知道我來見你,只叫我帶了一句話:不知峻熙有沒有扭轉乾坤之計策?”
盧峻熙一愣,皇上又來這一套?
李廣源又嘆息:“峻熙啊,皇上想明日早朝頒佈聖旨封你爲內閣大學士,正一品右相,想讓你和王明舉抗衡。被老兄我勸住了。我覺得,如今明面上你還沒有同王明舉撕破臉,皇上若這樣做,只能讓他更加防備着我們,太過冒險。你說呢?”
盧峻熙點頭:“是啊,想想我這幾個月來一直稱病在家,無功無德,如何勝任一品內閣?此舉必然引起朝中許多人的猜忌和不滿。李大人慮事周全,峻熙佩服。”
李廣源笑着擺擺手,說道:“峻熙不要笑話愚兄。愚兄不過是旁觀者清罷了,如今皇上是有些沉不住氣了,所以咱們得勸着他點兒。你可知道昨晚皇上回宮一進御書房便看見二皇子站在皇上平日裡批閱奏摺的龍案跟前,他身後便是皇上平日裡坐的那把椅子……”
盧峻熙大驚:“縱然皇子監國,準在御書房批閱奏摺,他也不能站在龍案之前啊,這個……”
李廣源低聲冷笑:“當時王明舉就在旁邊,皇上一腳他進去,他倒是反應得快,裝作沒看見的樣子問了一句:二殿下,奏摺找了到麼?便給了二皇子一個臺階,二皇子擡頭看見皇上臉色鐵青,立刻轉過龍案跪拜在地,並請罪說自己急着找江浙省來的一份奏摺,忘了規矩,請皇上治他大不敬之罪。當時皇上一怒之下,差點沒拔佩劍……幸虧愚兄就在皇上跟前,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啊!”
盧峻熙長出一口氣,嘆道:“他們分明是不給皇上留餘地。”
李廣源也嘆息:“但皇上再生氣,也不能拿着祖宗留下來的江山社稷開玩笑啊!何況今年剛把大皇子貶出京城,若再貶二皇子,豈不是動搖了國本?”
盧峻熙點頭。
李廣源又冷笑道:“還有更氣人的。他王明舉算準了皇上不會藉此機會貶黜二皇子,居然在今天的早朝上上書奏請立二皇子爲太子。滿朝文武居然有一半人數附議。”
盧峻熙這回倒是沒覺得驚訝,搖頭嘆道:“哎!他這是趁熱打鐵。縱然那鐵打不成,也能給下一次提議製造一定的輿論和時機啊。二皇子本就是嫡出,如今又有監國的政績,加上王氏一門的全力輔佐,在朝臣的心目中,將來繼承皇位二皇子乃是不二人選。只是大家懼於大皇子和康王的事情,不敢提議讓皇上立太子罷了。”
李廣源嘆道:“是啊。峻熙你的話極有道理。可如今我們到底該怎麼做呢?一個豆蔻還不足以證明皇后和王氏一族的野心啊!”
盧峻熙擺擺手,說道:“豆蔻只是他們的一顆小小棋子,不過是用來監視皇上的一舉一動罷了。今日已經爲我所用,便不能輕易的棄之。沒了她,他們還不知會再弄什麼樣的人去皇上身邊,那樣我們更不好控制。如今之計,我覺得應該是剪除王氏的黨羽,打草驚蛇未必不是好事啊。”
李廣源忙問:“怎麼個打草驚蛇法?”
盧峻熙壓低了聲音,湊到李廣源的耳邊,悄聲議論了一番。李廣源一邊聽一邊點頭,最後一拍桌子,讚道:“賢弟言之有理,愚兄明日便進宮跟皇上商議。只是此事別人恐怕託付不得,還得賢弟去辦。”
盧峻熙無奈的笑了笑,說道:“不瞞大人,我那岳丈近日來身體十分不好,恐怕過不了年了。若他真的不好了,恐怕我家夫人是一定要送他的棺木南下的。”
李廣源微微一笑,說道:“愚兄明白了。”
盧峻熙點點頭,心裡卻暗暗地長嘆一聲,若柳裴元真的沒了,雪濤還不知要傷心成什麼樣子呢……
事情果然如盧峻熙所料,半月後,柳裴元病逝,享年五十九歲。
柳明澈上報朝廷,請旨丁憂。皇上准奏,並追封柳裴元爲二等公,御賜諡號‘安’,以表彰其教養的子女皆爲定國安邦之才。後世人便稱其爲柳安公。
柳雪濤悲痛欲絕,說什麼也要親自隨着他的棺木南下。盧峻熙便不得不替她請旨,皇上素來以‘孝’治天下,不但准奏,還準盧峻熙攜子陪同夫人南下,順便體察一下江南一帶的民情吏治,及河工等政績,將戶部尚書一職暫由馬雲瀚代替。
朝中重臣都暗暗地嘲笑盧峻熙素來深得聖寵,如今卻被皇上來了個明升暗降,去江南巡查民情哪裡比得上戶部尚書這個財政大員來的體面?然衆人卻不知道皇上此舉明着是給盧峻熙放了個大假,實則另有密旨給他。
柳裴元的靈柩在京城停了七日,柳明澈在朝中相交的諸位官員和有往來的商賈世家都弔唁後方離開京城。
因天氣寒冷,河邊結冰,大隊人馬不得不走陸路南下,爲了節省時間,避免擾民,柳明澈和哥哥柳皓波商議了,只用十幾輛大車,除了柳家本家一門老小之外,僕從行李一律從簡。晝行夜宿,馬不停蹄的趕往紹雲。
盧峻熙和柳雪濤只帶着剛滿一週歲的一對小兒女離京,泓寧留在宮裡陪着二皇子,食宿皆在二皇子宮中,泓宣則由紫堇領了去。家中諸事以及靜雅軒的事情全部託付給了趙玉臻夫婦,僕從只帶了隨身的四個丫頭,並石硯紫燕二人,趙仁夫婦及大部分家人依然留在盧府看守門戶。
離京五日後,衆人行至一處小鎮,恰好天色已晚便在小鎮上找了一家客棧包了一個跨院住下來歇息。因小鎮並不算繁華,柳明澈便不叫家人亮出身份,只說是在京城做生意的商人路過此處,並沒有驚擾地方官員。
靈車不宜進客棧,柳明澈便安排江上風帶着幾個身懷武功的家人在小鎮外邊搭建了帳篷,臨時停放夜宿。夜裡,柳明澈和柳皓波輪流值守。
柳皓波兄妹三人在柳裴元的棺木跟前燒了黃昏紙,上了香之後,便先回客棧用飯歇腳。飯後,柳明澈安置好了衆人,又叮囑了慕氏照顧好安老夫人及女兒雅玉,方和柳皓波夫婦打了招呼,帶着人去郊外守護父親靈柩。
柳雪濤自從父親死後,一直憂傷難解,吃不好睡不好,十來天下來,人已經瘦得不像樣子。這晚有盧俊熙好說歹說的,勉強吃了半碗飯,出門走動時恰好碰見柳明澈從大哥的屋子裡出來,便上前去問道:“二哥,你是要去陪父親麼?”
柳明澈點點頭,說道:“天冷,你出來做什麼?快回屋子裡去。”
柳雪濤便拉着他的衣衫,說道:“我也想去。”
柳明澈自然不會答應她,推開她的手,勸道:“郊外荒涼,豈是你一個女人家能呆的地方?你的孝心父親自然明白,也不在這一時。乖乖地聽話,回屋子裡去躺着。”
柳雪濤不依,執意要去,盧峻熙從屋子裡出來,把一件月白緞面灰鼠大氅給她披上,勸道:“要不我隨你去,一個時辰之後回來睡覺,可好?”
柳明澈嘆道:“你寵她也沒這個寵的,看看她的身子,再這樣折騰恐怕回不到紹雲,就先病倒了。”
盧峻熙攬着她的肩膀嘆道:“悲傷抑鬱在心裡不得發泄,病的更快。還是讓她去吧,多守一會兒岳父,她的心裡纔會好受一點。”
柳明澈無奈的點頭,說道:“叫他們備車。”
柳雪濤卻搖頭,“我跟你們一起騎馬。”
盧峻熙不顧柳明澈的顏色,只一味的順着她點頭道:“好,我們騎馬。”
柳明澈嘆道:“峻熙,你太順着她了。”
盧峻熙卻笑了笑並不多說,拉着她出了客棧的院門,拉過自己那匹白馬來將柳雪濤抱上去,然後自己擡腳認鐙翻身上馬,一手從她身後繞過去把她摟住,一手牽着馬繮繩,在她耳邊叮囑道:“把斗篷拉緊了,別害怕。”
柳明澈已經甩開了馬鞭抽了一下馬屁股,雙腳一踹馬鐙,喝了一聲:“駕!”他那匹黑馬率先跑出去。
盧峻熙也縱馬跟上,一黑一白兩匹駿馬穿過沉沉的暮色,踏着小鎮上黃土飛揚的街道直奔郊外。
這一路上,盧峻熙果然如柳明澈所說的,對柳雪濤千依百順,寵的不能再寵。
有時候柳明澈都看不下去了,便把盧峻熙拉到一旁問他:“雪濤也不是小孩子了,你又何必如此?”
盧峻熙只是淡淡的笑笑,說:“我知道她心裡的苦,我深有體會,無奈這樣的傷痛我不能爲她分擔,也只能盡心盡力的照顧她罷了。”
此後,柳明澈便對盧峻熙徹底的放心,再也沒有懷疑過他對自己妹妹的那份深情。以至於在以後很久的日子裡,只要柳雪濤一同盧峻熙鬧彆扭,柳明澈便指責自己的妹妹身在福中不知福,應該好好的體諒盧峻熙,不該懷疑他,指責他的不是,要與他同心同德,相依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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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上京城道紹雲縣長路漫漫,縱然他們風雪無阻,一路辛苦前行,直到十一月下旬方纔到達。
因柳家是閤家進京的,家中只有旁支族人和十幾名下人看守門戶,柳明澈不免擔心家中之事有諸多不周全,別的倒還罷了,只是柳裴元的棺材到家後靈堂是否收拾停當他都不知道,所以離家還有一百餘里路的時候便差了方孝耘和江上風二人連夜騎馬趕回去,不想家中諸事皆有泓安和柳裴元的幾個老友趕到柳家提前料理,帶着下人把裡裡外外都收拾停妥,帳幔,孝衣,輓聯,燭火香馬,祭祀供品等色色齊全。
柳皓波柳明澈兄弟二人扶柩進府,柳氏族人不免又是一場沉沉哀痛。哭罷之後,柳皓波以長子之命恭請族中長者出面料理喪事,更有當地官員聞聽靖海侯的父親亡故,紛紛前來弔唁。此番更比在京城時更繁瑣了幾倍。
柳雪濤雖然沒住在柳府,但也是日日過來。盧峻熙不便每日都來,但卻是一早送她到巷子口,晚飯前必來相接。又忙亂了半月有餘,柳裴元的棺木終於送至柳家祖塋,和夏侯夫人合葬在一起。
柳雪濤也是第一次至母親墳前燒紙磕頭,雖然她本尊的靈魂早就消失,然卻回思這十來年的風風雨雨,又想到自己在現代社會的父母又不知因爲自己的早逝而傷心成什麼樣子,越發忍不住在墳前嚎啕大哭一場,卻因她連日來辛苦奔波,飲食不調而身體虛弱,哭的昏死過去人事不知。
諸人都感嘆柳裴元之女貞潔孝烈,然那份苦楚酸澀是任何人都難以體會的深刻。
284
安葬了柳裴元之後,柳皓波和柳明澈帶着族人留在祖塋附近的莊子裡住幾日,爲父親守靈。柳雪濤是女兒家,按照規矩不用爲父親守靈,於是只得在當晚連夜坐車回了縣城盧家。
這個春節是柳雪濤來這個世上的第十個春節,也是她最爲悲傷的一個春節。
然,按照古代人的規矩,孃家有喪事者,不能影響夫家過年熱鬧。縱然柳雪濤再悲傷,再懷念父親柳裴元,盧家也不可能和當初盧峻熙的母親王氏去世的時候那樣,不貼春聯,不放焰火,不擺酒請客。
林謙之和黃氏帶着林子誠從江浙府趕回來伺候盧峻熙夫婦過年,莊子上的各位莊頭兒知道東家夫婦從京城回到了老家,也都紛紛帶着年禮上門拜年。
只是柳雪濤再沒什麼心思去應付那些人,年前年後她只是一個人留在屋子裡,或者翻看舊日的書籍,或者揮筆塗鴉,畫一些莫名其妙的畫兒,更有些時候,她安靜的坐在書案前,一筆一劃認真的寫一些詩詞。
殘雪凝輝冷畫屏。落梅橫笛已三更。更無人處月朧明。
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斷腸聲裡憶平生。
盧峻熙從外邊回來,無聲的走到她的身邊,看着宣紙上清秀的字跡,輕聲嘆息着把她摟進懷裡,勸道:“雪濤,過幾天暖和了,我陪你去莊子上轉轉吧?”
柳雪濤搖搖頭,問道:“我倒是無所謂,只是你能有時間麼?如今過了年,皇上也該有旨意給你了。我們總不能一直在這裡呆着。”
盧峻熙輕笑道:“來的時候皇上已經有旨意,命我在江南閒住些日子,你說你想去哪兒,爲夫就陪着你去哪兒,咱們趁着這個機會把江南遊遍了再回去也不遲。”
柳雪濤不解的擡頭,看着盧峻熙的笑臉不說話。
盧峻熙又魅惑的笑着捧着她的臉,深邃的眼眸裡流動着寵溺,看花了眼,醉膩了心。愛戀的親吻鵝毛般的從她的額頭到眉毛,眼睛,鼻子,臉頰最後落在她的脣上,由淺入深,從細雨纏綿到狂風暴雨。
他們就這樣在安靜的書房裡相擁入懷,緊緊相依,他的脣溫柔又熱烈,她的脣甜美而羞澀。
此時此刻她只願這樣擁着,擁綠江南,擁冷江北,擁老青山,擁醉明月。
他只求就這樣吻着,吻卻今生,吻定來世。
這晚的盧峻熙出奇的強勢霸道,前所未有的熱切,柳雪濤在他的掌控下,無意識般的和他一起瘋狂,一起沉淪,一起攀登歡愉的巔峰。
沉沉的一覺睡到自然醒,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看看被自己枕着的胳膊,柳雪濤咕噥一聲翻了個身,卻把身後的人從夢中驚醒。
“醒了?”
“嗯,什麼時辰了?”
“不知道,又不用急着去做什麼,管他什麼時辰。”
“怎麼會沒事兒呢,大過年的,家裡總有人來的,快起來吧。”柳雪濤知道自己沒事兒做並不代表盧峻熙沒事兒做,事實上從過了年他基本就沒閒着,紹雲縣的縣臺大人是從慈城調過來的,之前的顧明遠已經升任江浙府撫臺了,舊日的親戚朋友這幾年沒有走動的知道盧峻熙回來便都上門走動,這個年盧峻熙過的是特別的忙,比在京城都忙。
盧峻熙見柳雪濤起身,也跟着坐起身來靠在引枕上,擡手捏着她單薄的肩頭,微笑道:“這都過了上元節了,親戚朋友們也都見過了,今日沒什麼人來。”
柳雪濤轉身看着他,沉思片刻說道:“既然沒人來,那我們不如就出去走走吧。”
盧峻熙立刻答應:“好,你說去哪兒我們就去哪兒。”
柳雪濤託着下巴想了想,說道:“我想去慈城看望一下舅舅。”
盧峻熙點頭應允,捏捏她的下巴說道:“那快起來收拾吧,吃了早飯我們要收拾一下,準備些禮物什麼的,明兒一早出發趕過去也要晚上了。”
柳雪濤又道:“要跟二位哥哥說一聲。”
盧峻熙笑道:“這個自然,我找二哥還有事兒呢。”
早飯後,柳雪濤叮囑紫燕和石硯準備去慈城的東西,自己和盧峻熙做了馬車去柳家。
柳明澈奉旨丁憂,有一年的假期,柳皓波剛接手家裡的生意,卻忙了很多。柳雪濤和盧峻熙來的時候柳皓波不在家,慕氏已經有了六個多月的身孕,行動不便,又兼着柳裴元的喪事勞碌了,大夫叫她好生休養胞胎,便足不出戶只悶在自己的房子裡。
李氏迎了柳雪濤進去和安老夫人說話,柳明澈和盧峻熙便在書房坐着用茶。
因爲重孝在身,柳明澈過年都沒換吉服,此時依然是一身月白緞子灰鼠箭袖,略帶懶散的靠在太師椅上漫不經心的品茶。盧峻熙看着他這一副慵懶的樣子,不禁淡淡的笑道:“之前見慣了你精神抖擻的模樣,不想如今閒下來倒是覺得有些不習慣了。”
柳明澈擡眼看了盧峻熙一眼,嘆了口氣說道:“我還想着過幾天去莊子上住些日子,反正在家裡沒事兒也是大眼瞪小眼的,再這樣閒散下去恐怕身上該出毛病了。”
盧峻熙笑道:“如今這種關鍵時期,靖海侯還能閒着麼?”
柳明澈一愣,側臉看着盧峻熙:“你這話什麼意思?”
盧峻熙微微一笑從懷中拿出一片明黃色的綾子,低聲說道:“皇上有旨,靖海侯劉明澈聽旨。”
柳明澈忙將手中的茶杯放到桌子上,站起身來整理衣衫,徐徐跪拜在地叩首道:“臣柳明澈聽旨。”
盧峻熙展開黃綾,朗聲讀到:“着靖海侯柳明澈統領江南六省駐兵,同江南六省檢點督查使盧峻熙一起,徹底查處江南諸省吏治,軍務,河務,稅務等政事,欽此。”
柳明澈再叩頭,朗聲道:“臣領旨,謝恩。”
盧峻熙把密旨交給柳明澈,微笑道:“二哥,你當皇上真的準你丁憂一年呢?”
柳明澈嘆了口氣,說道:“這我卻沒多想,只是想不到皇上會如此看重我。這江南六省的駐兵不下十萬,一下子交到我的手裡,這心裡還真是有些忐忑。”
盧峻熙嘆道:“皇上此番行事,也是不得已而爲之。來,咱們細細的計較一下。”盧峻熙說着,又從懷中拿出一張素白宣紙鋪在柳明澈的書案上,指着上面羅列的一個個人名,說道:“這些人都是王明舉的黨羽,他們遍佈江南,幾乎每個跟錢財糧草有關的地方,都有一個他的心腹。皇上想要拿掉朝中外戚的專權,爲皇子將來即位鋪好路,勢必先要把這些人像踢石頭一樣的一個個踢開。如此王明舉這座大山也就轟然倒塌了。”
柳明澈皺皺眉,手指着那張人名單上慢慢地滑過,卻嘆了口氣說道:“這件事情,沒有一年半載是辦不成的。”
盧峻熙點頭,說道:“所以皇上給了你一年的時間丁憂。”
柳明澈看着盧峻熙,不解的問道:“那你呢?你這個做女婿的總不能跟着我一起丁憂吧?”
盧峻熙嘆道:“這個沒辦法,我只好在明處。不過皇上給了我一個查看江南各處政務的由頭,來的時候聖旨也已經公佈天下。我想在暗處也不能了。只是可憐了雪濤,皇上的意思是讓她帶着容兒和宜兒回京城去。寶馬行的事情不準移交夏侯瑜的手上。”
柳明澈和盧峻熙對視良久,淡然一笑,說道:“皇上畢竟是皇上,做事都要留幾步後路。”
盧峻熙又嘆:“開弓沒有回頭箭,如今我們也只能你遵旨辦事了。”
柳明澈無奈的點頭:“雪濤自幼聰明伶俐,也是個有造化的,京城有謹郡王夫婦在,再加上她的智慧,保平安是足夠的。”
盧峻熙也點頭:“就是要過一段勞燕分飛的日子了。”
柳明澈拍拍盧峻熙的肩膀,終於明白了爲什麼自從離開京城盧峻熙便對柳雪濤一味的依從寵溺,再無半點違拗的緣由了。
當下,二人又計較了一日的光景後,盧峻熙帶着柳雪濤同柳明澈告辭回府。第二日,他夫婦二人乘車去慈城拜見夏侯明輝,柳明澈則以替父守靈的名義帶着妻妾女兒乘車去了柳家祖塋的莊子上去了。
柳雪濤從慈城逗留了幾日後,拜別夏侯明輝後直接北上進京,和盧峻熙再江浙府告別,二人一個向北去,一個留在江浙府爲皇上巡查政務,從此開始了夫妻分離的日子。
一年的時光說長很長,說短也的確是短。
沒有盧峻熙的日子的確是枯燥不堪,但幸好有洛紫堇這個好姐妹相陪。
柳雪濤守着四個孩子和寶馬行靜雅軒的生意,只要不想念盧峻熙,日子過得倒也算充實。
三月,洛紫堇告訴柳雪濤說盧峻熙在揚州查驗鹽政,罷免了鹽政上的一個鹽運使司的同知,一個副使。
四月,柳雪濤聽趙玉臻說盧峻熙在常州巡查,請天子尚方寶劍當街斬了常州州府,並將州府內十幾名屬官一併鎖拿命人押解進京,皇上收到盧峻熙的奏摺後,便命刑部接手此案,並下旨給刑部,叫刑部尚書孔德昊務必對此事徹查到底。
同月,徽州鉅商谷家因私通東洋珠寶商人,借珠寶通商爲由私自將徽州的銅鐵等礦石高價賣給東洋人,盧峻熙查明真相之後,立刻下令將谷家抄家,谷家滿門二百餘人皆鎖拿入獄,命江西府臺接受提刑司的監督,嚴查此案。
六月,七月,福州,潮州也接二連三的有大案發生。所犯官員無不被鎖拿進京或者在當地被處置。殺的殺,流放的流放,監禁的監禁。
這一年,江南六省的大小官員個個兒都是提心吊膽,江南官場甚至到了風聲鶴唳的程度。因爲這位盧大人神出鬼沒,不按常理出牌,而且一旦揪出誰來,又都是鐵證如山。他手持天子尚方寶劍,有先斬後奏的特權,又有江南六省的兵符在手,密奏進京的速度之快更是神鬼莫測。很多事情這邊剛出來,京城皇上那裡便收到了他的奏摺。鐵證,皇權面前,那些經營了多年的巡撫,撫臺等封疆大吏也是無可奈何。
日子久了,聽得也多了,柳雪濤便對這些事情再不上心了。她每日裡只是認真打理寶馬行的事情,只求絲毫不差,不被人揪住任何把柄而已。別的事情,一概不上心。
然而,她沉得住氣,總有人會沉不住氣。
七月初七之日,是傳說中天上的牛郎織女相會的日子。一年一度的鵲橋相會,牛郎織女都會抱頭痛哭,所以每年的這一天都是陰雨天,那雨水便是他夫婦二人的眼淚。
往常的時候,柳雪濤那裡會在乎這些。只是今年盧峻熙不在她身邊。她人也難免傷感。便叫靜雅軒的所有的預定都在這一天推掉,自己帶着幾個孩子在這裡關了門,獨享一份安靜。
葡萄架下用繪了江南水墨畫的油布搭了一個臨時的小亭子,柳雪濤便叫人在小亭子下襬放了一組桌椅,又親自下廚做了幾個小菜,帶着泓寧、泓宣入座,又叫奶媽子把泓榮和宜兒都抱過來在下手坐了,便吩咐身邊的小丫頭:“把酒倒上。”
酒是柳雪濤叫人拿水果釀的果酒,略帶幾絲酒味卻是酸酸甜甜,泓寧和泓宣都喜歡喝,柳雪濤便叫抱着容兒和宜兒的兩個奶媽子也喝一些。
泓寧見母親臉上帶着淡淡的愁容,便勸道:“孃親,兒子敬你一杯。父親不在家,家中之事都賴母親做主,母親真是辛苦了。”
柳雪濤看着已經頗有盧峻熙少年風采的大兒子,心中甚是感慨,便舉着酒杯嘆道:“你父親跟你這麼大的時候,已經在你祖母的教誨下與鄉間鄰里的諸家公子交往,家中涉外之事也已經擔起了大半。如今你雖然沒有參與過家中之事,然卻在宮中陪伴二皇子,與你父親比起來倒也說得上是青出於藍。你如此懂事,母親心中很是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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泓宣也跟着舉杯,卻是稚氣未脫的淘氣:“孃親,不能只喝大哥的酒,還有我的……”
柳雪濤臉上的愁雲瞬間散去,笑着和泓宣碰杯:“好,還有咱們宣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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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的夜雨淅淅瀝瀝的下着,纏綿細長,雨點打在葡萄葉子上宛如動聽的情話在耳邊呢喃。
柳雪濤母子幾人在葡萄架下一邊聽雨一邊吃酒聊天,柳雪濤給幾個孩子講牛郎織女的美麗傳說,連兩個奶孃和旁邊伺候的幾個丫頭也聽得入了迷。
漸漸地雨下的大了,容兒和宜兒已經在奶孃的懷裡漸漸地睡去,鴻宣也打起了哈欠。柳雪濤便吩咐嚇人先把他們兄妹三人挪到屋子裡去睡。泓寧便問:“孃親,你還不睡麼?”
柳雪濤輕聲笑道:“娘還想再坐一會兒。你若困了,就跟弟弟妹妹一起進屋裡睡吧。”
靜雅軒裡有專門收拾出來給他們母子歇息的屋子,泓寧看看站着的幾個丫頭也有些無精打采的,便不放心的說道:“我不困,二殿下替皇上去奉化將密太妃的靈柩遷移至先帝寢陵之內,兒子也不用進宮當值,再陪着孃親坐一會兒也無妨。”
柳雪濤笑着點頭,說道:“修遠真是越來越懂事了。”於是又吩咐旁邊的小丫頭:“去廚房看看那紅豆薏米粥可好了,若好了就端上來吧,我們一直盡顧着說話,也沒怎麼吃東西。”
丫頭答應着下去,泓寧便起身執了酒壺又給柳雪濤倒滿了酒,然後把自己的凳子往柳雪濤身邊挪了挪,挨着如坐下來,低聲到:“母親,兒子今兒遇見一件蹊蹺事兒,想聽母親分析教誨。”
柳雪濤便問:“你今兒不是送二殿下出城了麼?在二殿下身邊能遇見什麼蹊蹺事兒?”
“孃親。”泓寧說着,便看了看四周,丫頭們都退下去了,葡萄架外地青磚地面上被雨水淋溼,迎着點點燭光,那流動的色彩一搖一晃的隨風閃爍着,分外妖嬈。他便壓低了聲音說道:“今兒二殿下出城時,經過西城門,九門提督王大人上前去給二殿下送行,他們劈開兒子,在城門外說了一會兒話,兒子站在遠處,看見王大人還送給了二皇子一件東西,看上去像是個什麼玉牌,但兒子終究沒看真切。因想着這事兒非同尋常,便沒有同任何人講。回來後兒子再三思索,覺得此事透着蹊蹺。王大人身爲九門提督縱然有什麼事情也該跟皇上說,他本就是二殿下的舅舅,犯得着這麼偷偷摸摸麼?”
泓寧點頭,確定道:“的確是給了他東西,那東西包着一層翠色的綾子,兒子瞧着像是玉牌玉佩之類的東西,卻不知到底是什麼。”
柳雪濤皺眉暗暗地思忖,九門提督是王明舉的侄子皇后娘娘的堂弟,也就是二皇子的舅舅。九門提督一職肩負這京城之中皇上及後宮還有一城老百姓的安危,極其重要。他和王明舉一文一武,在朝中無人能動。這種時候會給二皇子什麼東西呢?
皇陵在奉化,二皇子此去來回最少也要兩個月的功夫。他們會在這兩個月內做什麼事情?
柳雪濤苦思良久不得其解,恰好又有丫頭端了一大盅粥過來,如便將此事暫時丟開,跟泓寧說道:“不管什麼事兒,你這些日子一直在宮裡,今兒好不容易回來了,就別再想那些事兒了。從明兒起,你便在家裡幫着爲娘整理一下家中之事。兩個月之後二殿下回京時,你父親差不多也該回家了。”
泓寧點頭答應着,結果丫頭遞過來的粥卻並不急着吃,等柳雪濤開口吃了幾勺之後,命他也吃時,方纔拿了湯匙開始吃粥。
第二日一早,洛紫堇帶着雲驍和悠悠過來見柳雪濤,雲驍和泓宣同年的生日,如今也到了開蒙的年齡,柳雪濤便命泓寧帶着兩個弟弟去一間安靜的屋子裡讀書,又叫奶媽子帶着三個小的去外邊透風,自己便拉着洛紫堇進了內室,悄悄地把泓寧昨晚的話說給她。
洛紫堇聽了這話之後稍作沉思,便忍不住驚道:“壞了,他們莫不是要私調兵馬,去西長京逼宮?”
柳雪濤聞言也是大吃一驚,卻又覺得不大可能,說道:“二皇子並無兵權,丞相和九門提督皆沒有權利調動兵馬,他又如何帶兵逼宮?”
洛紫堇嘆道:“我昨兒剛聽郡王爺說蒙古察哈爾部和北胡有所勾結,老王爺已經和兵部商議,請皇上調奉化以北營山的五萬兵馬往西進駐二百里,過些日子天氣冷了,那些遊牧民族便不安定,如此才能預防他們起事。皇上已經同意調兵,兵部昨天已經發出了兵符,若是他們藉此機會將營山的兵馬引向西長京,可不就壞了大事?”
柳雪濤搖頭:“這也太匪夷所思了。不過是憑着泓寧這孩子看見他們悄悄地給了二皇子一樣東西,那東西或許不過是個小玩意兒罷了。兵部發出兵符,非等閒之事,如何會這樣大意,竟能落到九門提督的手裡?我想這事根本不大可能。時間上也衝突,兵部的兵符現在就已經發出去了,調兵遣將的事情定然怠慢不得,京城到營山快馬加鞭不過十來天的路程。二皇子奉旨去遷移太妃的靈柩,大隊人馬隨行根本快不了。如何能趕在兵部的人前頭?”
洛紫堇搖頭嘆道:“這個我也說不好,但總是小心謹慎要緊。如今盧大人和靖海侯都在江南,我們家的將軍也不在京城。兵部尚書也是王明舉的人,皇上身邊只有個李廣源,若真出了事兒,又如何抵擋住五萬精兵?據說營山的兵馬都是朝廷花重金打造出來的精良奇兵,善騎射,善奔襲,驍勇無比。這些人若是縱馬殺入西長京,恐怕真的會凶多吉少。”
柳雪濤聽了這話也不禁皺起眉頭,沉思良久方問洛紫堇:“如此說來,咱們還真是馬虎不得。你要趕緊的回去跟郡王爺商議一下,讓老王爺拿個主意。”
洛紫堇點頭說道:“事不宜遲,我這就回去了。”
柳雪濤忙拉住她,悄聲說道:“不行,如今京城裡也不太平,你我出門都要小心。你剛來這裡便回去,說不得會引起他們的注意,倒不如叫人去請郡王爺過來,只說有朋友宴請,豈不更好?”
洛紫堇點頭,說道:“還是你心思縝密。”說着,便叫來靜雅軒菜館經常在外邊走動的採買,去了一個大紅請帖,提筆寫了幾行小字,交給那人吩咐道:“你去安慶王府上,把我這封請帖送到郡王爺的手上。”
請帖送出去不到一個時辰,趙玉臻果然策馬而來,進門便問下人:“你們主子有什麼好吃的,巴巴的打發人送了帖子來?”
靜雅軒門口的人自然不知道其中緣故,只陪着笑臉回道:“奴才們做的事粗差事,哪裡知道里面的事情,王爺請進去,自然就知道了。”
趙玉臻也不跟他們羅嗦,一路穿過繁華濃蔭迴廊花廳,一直到了洛紫堇和柳雪濤平日裡吃茶說話的小雅間內,進門便嚷着熱,又問:“這麼悶熱的天兒,你們又琢磨出什麼好吃的來了。”
柳雪濤便笑着吩咐丫頭:“還不去把咱們的碎冰香橙取一碗來給郡王爺去去暑氣?”
洛紫堇上前來替他打着扇子,低聲嘆道:“這種時候請了王爺來,自然不是爲了吃的。”
趙玉臻一愣,忙問:“難道有什麼大事不成?”
洛紫堇瞧着丫頭端上了香橙冰碗後又福身退了出去,便拉着趙玉臻去椅子上坐下,悄悄地把事情說了一遍。趙玉臻一邊吃喝冰涼的香橙一邊聽,聽到後面時猛然驚道:“不好,他們果然是沉不住氣了!”
柳雪濤忙問:“何以見得?”
趙玉臻把手中冰碗放到一旁,焦慮的說道:“你們難道忘了前幾天的那件懸案了?城南凝翠軒珠寶行裡一個工匠莫名其妙的死了,刑部查了這十來天都沒查出頭緒來。我就說此事透着蹊蹺,不想果然有陰謀。”
柳雪濤和洛紫堇對視一眼,問道:“一個琢玉的工匠死了,有什麼蹊蹺的?”
趙玉臻嘆道:“他死在這個時候,就是蹊蹺。你們細想想,若是有人想僞造兵符,首先要找什麼人?”
洛紫堇驚歎:“琢玉工匠!”
柳雪濤恍然大悟,低聲嘆道:“王爺的意思是二皇子拿走的是他們假造的兵符?”
趙玉臻的手指慢慢的攥緊,手心裡禁不住冒出了汗,低聲說道:“但願此事只是我們的臆想而已。不過爲了保險起見,我們決不能放鬆警惕,一定要有所部署才行。”
這種事情,柳雪濤和洛紫堇就幫不上忙了。她們二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嘆了口氣,各自轉身,在身後的椅子上慢慢的坐下去。
趙玉臻又坐在椅子上沉思片刻,忽然起身,說道:“我得走了,你們兩個進進出出的都需小心。皇上不在京城,他們越發的肆無忌憚。峻熙在南邊做了那些事,他們早就恨之入骨了。”
柳雪濤點頭,說道:“所以呀,我這幾日都沒回家,一直在這裡將就着呢。”
趙玉臻搖頭說道:“這裡也不一定就安全,等會你還是和紫堇一起去我府中住吧,再怎麼說,安慶王府還是有數百名侍衛劍士日夜值守的。總比你這裡幾個江湖更妥當。”
柳雪濤笑了笑,搖頭表示自己不去,又勸趙玉臻:“郡王爺,此事非同小可,您一定要謹慎行事。”
趙玉臻點頭,看了一眼洛紫堇說道:“你們兩個放心吧,我也不是那種隨性張揚的人,這種事情能隨便亂來麼,自然是要跟父王商議一下,暗中部署才行。”
柳雪濤和洛紫堇點點頭,目送他離去後,二人又說了半日的閒話,方纔散了。
天氣陰沉沉的,卻沒有雨。連風也夾雜着悶熱,上京城的七月是令人焦躁不安的時節。
柳雪濤和洛紫堇同時離開靜雅軒,洛紫堇帶着雲驍和悠悠回了王府,柳雪濤則帶着泓寧去了寶馬行。
夏侯瑜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寶馬行的事情上,而他自己的生意則大都交給了周玉鵬做主。
周玉鵬按照柳雪濤修改的弓弩圖樣,用精鋼鍛造出需得十個精裝士兵才能拉開的巨弩深得皇上讚許,如今已經開始鍛造,按照皇上的要求,要在明年秋天造出一千隻這樣的強弩,分別給北疆,南疆,西疆和東海各路將士二百隻,另外二百則分別安置在皇宮禁苑周圍和西長京避暑行宮周圍。
柳雪濤來寶馬行的時候,周玉鵬恰好也在,正在同夏侯瑜商議着什麼,聽見她來,二人忙起身相迎。
夏侯瑜見柳雪濤近日憔悴了不少,便勸道:“這天又悶又熱,夫人有什麼事情只管打發人來叫我們過去商議便是,何苦自己又跑一趟?若是中了暑氣可不是鬧着玩的。”
柳雪濤因見了周玉鵬,心中更想到了別的事情,便對夏侯瑜笑了笑,說道:“哪有這麼嬌貴呢,我正是在家裡悶得慌了才帶着修遠出來走走。這孩子平日在宮裡,外邊的事情接觸的少,趁着這幾日二殿下不在京城,也好叫他出來跟着表兄和周公子多學習學習。”
夏侯瑜見了泓寧自然很是喜歡,聽柳雪濤這樣說,便道:“修遠是二殿下身邊的人,前途無量,認真讀書習武也就是了,何必在這些事情上勞神。夫人對他的要求也太過嚴格了。”
泓寧忙拱手道:“並非母親要求嚴格,實在是修遠看着母親每日裡勞累,自己閒着無事什麼忙也幫不上,心裡着急纔要跟着母親出來走走。二殿下一去便是兩個多月,我總不能一直悶在家裡。再說,出來見識見識,總比在家裡讀死書強很多。還望舅舅不嫌棄修遠愚鈍而多多教導。”
夏侯瑜很是高興,笑道:“你願意來,我們自然十分的歡迎,以後要來自己來便是了,叫你母親在家裡多休息休息。還有你弟弟妹妹都還小,需要你母親照顧,外邊的事情我們總不能再叫她費心。”
柳雪濤便笑着跟泓寧說道:“你別隻顧在這裡瞧,回頭你也去你周世叔那邊去看看,你周世叔那邊新造的弓弩皇上見了都讚歎呢。”
周玉鵬忙笑道:“還不是多虧了夫人的圖紙和鍛造秘方。只憑着在下,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出這樣的弓弩的。這功勞都是夫人的,我們如何敢在夫人跟前居功自傲。”
柳雪濤又問:“不知那弓弩如今已經鍛造了多少了?可曾試用過?”
周玉鵬細細的算了算,說道:“到今日爲止,應該有一百六十架合格的成品了,只是還沒試用,不知道威力到底如何。”
柳雪濤聽了這話,暗暗地盤算着一百六十架巨弩要用什麼法子悄悄地運到西長京去。
周玉鵬和夏侯瑜見她沉默不語,只當是有什麼事情這邊做的不夠,不由地對視一眼後,試探着問道:“夫人,我們……可是有什麼不妥之處?”
柳雪濤忙道:“沒有沒有。我只是在想,這弓弩鍛造出來,要用什麼樣的車子運出去纔好呢?”
周玉鵬回道:“我們的鍛造作坊在上京城西北五十里之外的莊子上,那裡雖然偏遠,但有官道通往四方。咱們寶馬行的車都能進得去出的來,夫人何必擔心運輸?”
柳雪濤點頭,又看着夏侯瑜,說道:“表兄,此等利器非尋常之物,運輸起來也需得保密纔是。不然的話若有閃失被賊匪奪了去,對朝廷的兵勇可是致命的打擊啊。”
夏侯瑜點頭道:“夫人所慮甚是,我和周兄也想到過此事,所以對押運糧草兵器的馬車進行了改裝,夫人若是有空兒,不妨隨我們去後面的倉庫看看。”
柳雪濤忙道:“走,咱們去瞧瞧。”
寶馬行的倉庫裡,柳雪濤看着夏侯瑜在原來運糧草的馬車上進行的改裝,不由得輕笑:“表兄把這車身加到這麼長,是爲了運那強弩麼?”
夏侯瑜點頭,又指着旁邊的一堆麻袋說道:“精鋼強弩放在車內,上面再排上這些麻袋,看上去像是運草料的馬車,運送的時候不需大隊人馬,只要安排武功高手化裝成押運糧草的兵勇護送馬車即可。那些劫匪們肯定不會想多,只當是運輸草料的普通馬車。再說了,縱然有什麼事兒,那些武功高手以一敵十不成問題的。我們再安排一些人暗中護送,不會有事兒的。”
柳雪濤點頭,說道:“既然這樣,表兄就立刻安排,隨時聽上面的命令,將那些新鍛造出來的一百六十架強弩運出去。”
夏侯瑜一怔,不解的問道:“運到哪兒去?”
柳雪濤搖頭,說道:“這個我也不知道,我也只是以防萬一,說不定哪天皇上就會想起此事,萬一一道聖諭下來情況便是十分的緊急,我們卻不能沒有準備。”
周玉鵬點頭,說道:“夫人言之有理。我們這就着手準備。”
柳雪濤又叮囑:“一定要機密行事,切不可走漏了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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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瑜和周玉鵬見柳雪濤神色凝重,不似平日之嬉笑待之,便不敢怠慢,齊聲道:“夫人放心,我們兩個知道輕重。”
……
皇宮,鳳章殿內,處處敞亮,十分潔淨。向南的炕前放了一張梨花大案,王皇后穿着碧色緞織暗花竹葉夾衣,頭上一色珠翠句無,只簪着一枝碧玉扁方,將那烏沉沉一頭秀髮綰住。正低頭寫字,聽見腳步聲恍若未聞。
宮女棲霞福身回道:“回娘娘,老夫人來探望娘娘了。”
皇后手上的筆毫不停頓,卻是一氣呵成將那首詩詞寫完,方輕輕地吐了一口氣,淡淡的說道:“跟你說過多少遍了,我寫字的時候不要來打擾,你們就是記不住。”
棲霞忙福身請罪:“奴婢該死。是老夫人說有重要的事情求見皇后。”
王皇后將手中毛筆往一旁的筆架上一擱,吩咐道:“請進來吧。”
王明舉夫人隨着宮女輕着腳步進殿來,恭敬的行國禮參拜皇后,皇后賜座賜茶畢,棲霞帶着宮女們一溜兒退出殿外,皇后方問:“什麼事兒這麼慌慌張裝的進來,也不怕有人瞧見了生疑心?”
王老夫人忙回道:“那件事情已經辦妥了,臣妾特地來跟娘娘回一聲,至於哪一天去那邊,還請娘娘定奪。”
王皇后皺眉,深思片刻後方問:“叔父是什麼意思?”
王老夫人回道:“老爺說,事情太大,不宜輕舉妄動。請娘娘三思。”
王皇后聽了這話,半晌沒有反應,許久方幽幽嘆道:“豈是我要輕舉妄動?只是若我們再等下去,這些年來的心思都要白費了。盧峻熙在南邊,屢屢發難。而西邊又傳來消息,請皇上在避暑行宮召見了大皇子,你說……皇上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王老夫人輕輕一嘆,無奈的說道:“臣妾婦道人家,哪裡知道這些。老爺如今也上了年紀,恐怕也等不了幾年了,一切但憑皇后娘娘做主。”
王皇后的手輕輕地扣着花梨大案,又沉思良久方說道:“行了,此事容我再細細的思量一番,回頭有機會和叔父當面商議。”
王老夫人聽了這話,忙起身回道:“是。時候不早了,請娘娘保重身體,臣妾告退了。”
王皇后點點頭,沉默的看着王老夫人徐徐轉身,一步步走向鳳章殿的門口,臉上始終平靜如水,不見絲毫的波瀾。
……
西長京避暑行宮舊址本是前朝大學士趙密的私邸花園,佔地極廣,後毀於兵變,成了一片瓦礫斷垣。到了本朝太宗皇帝年間,天下靖平國力富強,景宗皇帝便選中此地修建行苑,陸續營建亭臺館閣,歷三代五十餘載,知道天佑初年,終成四十六景,成爲規模最威的皇家御苑。
“玉寰連波”是避暑行宮四十六景之一,乃是一處避暑佳地,背山面湖,松樹環抱,地處幽靜。英宗皇帝素來喜寒畏熱,每年一進五月便會離開上京來西長京避暑,而此一處又是他最喜歡的對方,所以這裡的行館便逐漸修繕的更加寬廣幽深,屋宇越發的繁複,大臣們覲見的殿宇,等候的偏廳,以及皇上午休的碧紗櫥,晚上歇息的寢殿一色都是最最齊備妥當的。
豆蔻此番被皇上身邊的侍衛總管康尤寧悄悄地接到西長京後,便安置在離玉寰連波最近的明月洲居住。明月洲其實是湖中一座小島,凌跨湖面有一座垂虹橋,紅欄弓洞,如長虹臥波。皇上閒暇之時經常坐了樓船於湖中游玩,每每都會去明月洲喝杯茶,聽豆蔻唱上一曲《長生殿》,倒也果然逍遙自在。
這日,皇上聽馬雲瀚回了一上午的政事,不是興修水利工程,就是修繕上京城皇宮殿宇,還有奉化皇陵有幾處也是經久失修需要石材木材,總之又是四處要錢的事情。便很是不耐煩的嘆了口氣,連聲說頭暈,太監總管便悄悄說道:“皇上,這天氣悶熱的緊,奴才叫他們把船開到這邊來了,要不您上船上去吹吹風,或許還能透透氣。”
皇上點頭,說道:“還是你知道朕的心思。”
旁邊隨行的戶部左侍郎馬雲瀚見皇上要走,不由得眉頭微微一皺,忙上前問道:“皇上,那山東巡撫上奏興修孔聖人廟宇之事.....”
馬雲瀚還要再說,皇上已經起身出了殿門。馬雲瀚不得不嘆了口氣,跟旁邊一起進來回事情的工部侍郎嘆道:“瞧見了吧?皇上心情很是不好,這銀子雖然說要撥給你們,但你們也要小心辦差了,若出了紕漏,咱們誰也擔待不起。”
那位工部侍郎也無奈的嘆道:“皇上近日以來火氣大得很,也不知道盧大人什麼時候從江南迴來。我說馬大人,江南查抄了這麼多宦官世家,那銀子少說也有上千萬兩了吧?如今皇上不應該再爲銀錢的事情發愁了呀,怎麼還這麼大的火氣?”
馬雲瀚瞪了那人一眼,說道:“瞧老弟你這話說得,戶部有盧大人在,早就不打饑荒了,皇上是生那些貪官污吏的氣吧,你卻爲抄回來的那些銀子偷着樂,唉!小心皇上聽見這話罵得老弟你狗血淋頭......”
“是,是是......馬大人說的是。”
英宗皇帝出了殿宇,擡頭看看陰沉沉的天,不由得又嘆了口氣,說道:“這樣的天氣真不知道何時是個頭。”
呂太監忙賠笑道:“皇上,奴才剛纔還聽侍衛們悄聲議論,說近日天氣旱得很,百姓們正需要一場大雨呢,您看這就陰天了,保不齊晚上就要下雨。若下了雨,一來解了旱情百姓們高興,二來雲開霧散皇上自然也開心了。”
英宗皇帝嗤笑一聲,瞥了這老太監一眼,搖搖頭,往湖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