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慶王府上這幾天越發的忙碌起來。忠烈將軍的婚期越來越近了,時間緊迫,需要準備的東西還很多。洛紫堇每天都要去老王妃那裡去,安排採買,調停人員,協助老王妃打理這些裡裡外外的雜事。
老王妃心裡也是記掛着她肚子裡的孩子,只要不是太忙,便叫她回去休息。
從上房出來,洛紫堇裹着大紅色羽緞紫貉斗篷走在北風裡,依然是嫋嫋婷婷風姿卓絕。
剛走到西跨院的甬道上,便有家人飛奔來報:“回王妃,雪濤夫人來了,人已經進了二門。”
洛紫堇忙道:“快請到我房裡來。”
家人答應了一聲又飛奔而去。洛紫堇便對身邊的彩霞說道:“你快些回去,叫小丫頭把我埋在梨花樹下的那一罈子舊年蠲的梅花上的雪刨出來,我們煮茶吃。”
彩霞笑着答應着,快步先回去安排。洛紫堇便在自己的院門口和柳雪濤相會了手牽手進了院門。二人親熱的說笑着沿着抄手遊廊往正屋裡走着,身後的丫頭婆子們逶迤隨行,一個個亦是悄聲說笑着,喜氣洋洋。
洛紫堇因笑道:“我這幾天忙得暈頭轉向的,想着你們家宣兒的週歲快到了,正愁着該送什麼賀禮呢,這會兒你既然來了,倒不如來點實在的,你說你想要什麼,我叫人給你置辦去,豈不更好?”
柳雪濤握着她的手嘆道:“我和宣兒的命都是你救的,你已經給了我最好的禮物。”
洛紫堇見柳雪濤嘴角帶着微笑,眼睛裡已經有濛濛的霧氣,於是忙勸道:“那你等我過生日的時候好好謝謝我不就得了?還用得着這會子說這些?”
說話間二人已經進了屋子,洛紫堇將身上的斗篷摘下來交給丫頭,柳雪濤也把身上湖藍色的雁翎織錦披風脫下來,露出裡面碧霞雲紋的長襦。洛紫堇笑道:“這件衣裳好看,是今年江南織造坊新出的花樣兒?”
柳雪濤笑道:“這不是咱們這邊的料子,是他們從西邊帶來的,說是暹羅國的東西,我喜歡這顏色,才做了件衣裳。姐姐若是喜歡,我那裡還有兩匹,叫他們拿來給你也裁一件衣裳穿。”
洛紫堇走到近前來拉着她的衣袖看了看,笑道:“這個若是做個短襖穿也好看,八片收腰的那種,可着身量做,然後下面配石榴紅絲線繡的百褶裙,過年穿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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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雪濤聽她這樣說,知道定是要剪裁新式的短祅,便笑道:“如今我也沒那個心思了。倒是你,怎麼還沒事兒人似的?那一個怎麼樣?”柳雪濤說着,往外邊瞥了一眼。
洛紫堇淡淡的笑道:“沒怎麼樣,還是那樣。按說這也有三個月的身孕了,怎麼那腰身也還不見粗?”
柳雪濤壓低了聲音,悄聲問道:“別是假懷孕吧?”
洛紫堇也悄聲說道:“若是假懷孕,怎麼這幾個月都沒見紅?這可是做不得假的。我派去的那兩個婆子也別是傻瓜。何況還有服侍她的兩個小丫頭。她的貼身衣物可都是這幾個人收拾着呢。”
柳雪濤輕笑:“虧你還是個醫生。這種事兒也不少見。不來老朋友就是懷孕麼?”
洛紫堇嘆道:“柳醫那次診脈時也說有兩個月的身孕呢。”
柳雪濤聽了這話,把聲音壓得更低:“這事情也過去半個多月了,你們就一點破綻也沒發現?那天我瞧着郡王爺的神情也頗爲鬱悶,這樣的黑鍋你背得起,他也背不起啊。這話說出去可真難聽,是個男人都受不了。”
洛紫堇輕笑:“所以我纔不着急了。這種時候,我樂得做個好人,也豎一豎我這賢良的好名聲。她有孕的事情可是連老王妃都知道了呢。這事兒若不弄點大動靜,將來她還得往我這裡賽人。你說呢?”
柳雪濤悄聲笑道:“如今你也學壞了。”
洛紫堇輕笑:“我這也是被逼無奈。我又不比得你,手裡掌控着江南商會,連皇上都不得不倚重你們家盧大人。又沒有婆婆,關起門來你最大。我呀……且得好好地爲將來打算打算呢。”
柳雪濤點頭,輕輕一嘆:“連自己的婆婆和丈夫都要動心機,你說這是什麼事兒呢?”
洛紫堇笑道:“之前是誰說的,幸輻的婚姻也需要用心經營?”
柳雪濤也笑:“我記得是你說的。
二人便咯咯的笑起來。
外邊丫頭忽然回道:“回王妃,青環姑娘的姑媽又來探望她了。請王妃示下,是許他們見還是不見。”
洛紫堇臉上的笑容便淡了下來,皺着眉頭說道:“又來了?她倒是挺準時。”
門口回話的丫頭不敢言聲,只是俯身聽命。
柳雪濤便問:“怎麼了,她這個姑姑經常來麼?”
洛紫堇細細的想了想.說道: “上個月也是這個日子來的,這個月又來。我叫人查過門房上的登記,她每月的這個時候進來,已經連續三次了。最早的那次青環還沒有身孕,所以我也沒理會。”
柳雪濤的腦子忽然亮光一閃,壓低了聲音問道:“難道她是來送藥的?”
洛紫堇一愣,問道:“送什出藥?”
“延緩經期的藥啊,這種藥你應該不陌生吧?”
洛紫堇嗤笑:“那些藥都是西藥,這是什麼年代,你當人人都是神醫呢?
“你可不要大意了。”柳雪濤曾經領教過這古代毒藥的厲害,至今那個方氏還被她悄悄地留在靜雅軒的某個角落裡叫人看守着,如今她是個啞巴,什麼也說不出來,但人還是很清醒的。柳雪濤爲了將來有一天或許柳皓波會叫人四處尋她,所以也不缺她的吃喝,方氏整個人被養的也還算健康。但也正是因爲這個女人還好好的活着,柳雪濤才更加欽佩這古代的毒藥,那是連點副作用都沒有的純天然毒藥啊。
洛紫堇見柳雪濤神色凝重,便問:“怎麼,你覺得有什麼不妥?”
柳雪濤又想了想,便轉頭對門口那丫頭說道:“去,把你們青環姑娘叫來,也把她姑媽一併叫到這裡來,你們王妃格外開恩,要賞她們二人來嚐嚐王妃的好茶。”
這是天大的恩典,那丫頭忙答應了一聲快步去傳話。
洛紫堇便問着柳雪濤:“你搞什麼鬼?”
柳雪濤笑道:“我那邊還有大事兒呢,姐姐這邊的小事兒總不能一拖再拖。咱們倒是先看看這他們姑侄二人是怎麼回事兒。再作打算。
洛紫堇笑了笑,說道:“就依你。”
青環比她姑姑早過來一會兒,進來後剛給王妃和夫人請了安,她的姑姑也便進來了。
粱氏進來後給洛紫堇磕頭,又給柳雪濤磕頭。
洛紫堇說了聲:“賜坐吧。“便有小丫頭搬了兩個小圓凳子過來放在當地,青環和她姑姑謝了坐,便在繡墩上各自坐下,另有小丫頭端了兩杯茶來放在她們面前一張小圓凳上。
和上次一樣,粱氏依然是帶了點農家的特產,這次是一些桂圓和榛子。那榛子是炒熟了的,還專門用小錘子砸裂口兒,拿手輕輕一捏也就開了。
請安畢,粱氏便把自己帶來的東西送到了洛紫堇的面前,訕笑着說道:“這是奴才的一點小心意。奴才知道王妃定然不稱罕這些東西,可這些都是奴才一個一個用心剪出來的,還請王妃和夫人賞個臉吧。”
洛紫堇淡淡的笑道:“也難爲你一片心,東西有限,但你能常來走動,這就很好。”說着,便看了一眼彩霞,彩霞答應了一聲,喚了兩個婆子進來把那半口袋榛子和桂圓一併拿下去,然後令拿盤子各裝了兩盤子送上來,一份放在洛紫堇和柳雪濤之間的高几上,另一份放在青環和她姑媽面前的圓凳上。
粱氏見東西雖然擺上來,上面的王妃和夫人都看也不看,便暗暗地笑了笑,擡手撿了一粒榛子,輕輕地一捏,那榛子便,‘啪’的一聲打開,粱氏剝了裡面雪白的果仁遞給她身邊的青環,低聲笑道:“你先嚐嘗,這是我專門用五香鹽水泡過了又炒的。”
柳雪濤原本端着茶盞輕輕地吹茶末暗暗地想着這個女人的有些面善,卻怎麼也想不起從哪裡見過她,因聽了這話便問:“你說的什麼‘五香鹽水’是用那些香料配置的?你可知道青環如今有孕在身,可不能亂吃那些香料。
粱氏忙欠身回道:“夫人說的是,奴才這五香鹽水也不過是個好聽的說法,就是用粗鹽兌了熱水,再加上花椒粒,大小茴香,桂皮,把榛子放進去一起用文火煮開了,然後再撈出來晾乾,放在細沙裡炒的。我們西鄰居家的兒媳婦也懷孕了,就愛吃我做得這榛子,據說吃這些核桃榛子什麼的,對孩子好,將來孩子特別的聰明。”
柳雪濤輕笑,喝了一口茶,看了看洛紫堇,說道:“這位嫂子說的我都有些饞了。”說着,便擡手捏了一個榛子,卻在指尖輕輕地轉動着細細的看,見那榛子上有淺淺的印跡像是被小鉗子捏過,果然開了一條細細的縫兒,手一捏,便‘啪’的一聲打開,很是方便。
洛紫堇眼看着青壞已經吃了三四個榛子,而粱氏還在給她剝,便暗暗地想着她能吃,別人自然也能吃。於是笑道:“就你饞嘴貓似的,也不怕被人家笑話。”
柳雪濤笑道:“人家好心好意地拿來孝敬咱們,咱們一個不吃,倒像是不給人家臉面似的。”
梁氏忙笑道:“夫人放心吃,奴才擔保您吃過之後再也忘不了這個味道
一聽這話,洛紫堇心裡便陡然一顫,背後莫名其妙的升起一陣涼意。便假裝不經意的一擡手,打掉了柳雪濤手裡的榛子,後又詫然笑道:“喲,這可不好意思了,是我不小心。”說着,暗暗地給柳雪濤遞了個眼色。
柳雪濤笑了笑,並不在意。
早有小丫頭爬到椅子底下將那顆榛子拿走。
洛紫堇便吩咐彩霞:“把前兒宮裡賞下的點心拿出來給夫人嚐嚐。”
彩霞忙答應着進去,不多時帶着兩個小丫頭上來,果然捧了兩個宮制的點心盒子進來,把盒子打開,取出裡面的桂花酥糖和玫瑰圓餅擺在碟子裡捧了上來。
柳雪濤捏了一塊玫瑰圓餅笑道:“那日我還說,這玫瑰餅要數着宮裡的婕妤娘娘做得味道最是正宗,可巧今兒就吃上了。這個很是不錯的,王妃也賞青環和她姑媽兩塊嚐嚐。”
洛紫堇笑道:“就你是個心善的,拿着我的東西做人情。難道我的人我不知道去疼她?”說着又吩咐彩霞,“把這個給青環姑娘嚐嚐。”
青環此時臉面十足,忙喜氣洋洋的起身對着洛紫堇和柳雪濤二人俯身道:“奴婢謝王妃和夫人恩賞。”粱氏自然也跟着站起來謝恩,臉上也堆滿了笑意,跟她自己受了封賞沒什麼兩樣。
洛紫堇擺擺手:“你坐着就是了,如今懷了身孕,身子嬌貴着呢。”
青環忙又謝恩,見彩霞把那玫瑰餅放到自己身邊的小圓凳上,方徐徐坐下去。
粱氏扶着青環坐下後,自己方也坐下。
柳雪濤瞧着粱氏和青環各吃了一塊玫瑰餅,二人神色平常,絲毫沒有戒備之色,並且連聲誇讚宮裡的點心果然味道更好。便不由得又和洛紫堇對視了一眼。
人家青環和她姑姑此時光明磊落的吃着玫瑰餅,反而顯得柳雪濤和洛紫堇二人的心思不怎麼正派似的。
按照柳雪濤的心理。若她自己是青環,此時斷然不敢亂吃東西,要知道她肚子裡的這塊兒肉可是她將來榮華富貴的保證。就算她不能向周姨娘那麼好命,可以一舉得男,但有了孩子的姨娘和沒有孩子的絕對不是一個待遇,這是明明白白的事情。所以,柳雪濤此時便越發懷疑青環懷孕的真假。
只是人家沒有什麼馬腳露出來,柳雪濤和洛紫堇又不能平白無故的去表示懷疑。這下可真是叫人難做了。
點心也吃了,茶也喝了。粱氏便起身告辭,給洛紫堇和柳雪濤福了個身,笑道:“時候不早了,奴才告退了。今兒有幸領了王妃賞的茶和點心,也該知足了。青環這孩子從小跟着我過了幾年,我跟前沒有女兒,平日裡就是惦記她。如今見王妃如此待她,想着她將來也是有了依靠了。我們也沒什麼好掛礙的了。奴才再次感謝王妃的大恩大德。”
洛紫堇笑道:如今她肚子裡懷着孩子,自然與別人不同。郡王爺子嗣單薄,如今只有雲驍一個兒子,我這個做主母的格外照顧她也是應當的。你們不放心,儘管來瞧她,這也是人之常情。沒事兒來走動走動,也替青環解解悶兒不是?”
青環也起身謝恩。洛紫堇便笑道:“你送你姑媽出去吧,回來就不用過來伺候了,說了半日的話兒我也累了。”
粱氏告辭,青環應了洛紫堇的話送她出去。
柳雪濤便笑道:“好幾日沒看見小世子了,不知長高了沒有?”
洛紫堇笑道:“他比你們家宣兒大七八個月,那次我見了宣兒,倒覺得二人一樣的高呢。”說着,便吩咐明月:“把雲驍叫來給夫人請安。”
明月笑着應了個‘是’便轉身去叫雲驍。雲驍此時不在院子裡,卻是和奶媽子去老王妃那裡了。明月便在粱氏和青環身後往院門口走,前後差着不過十來步的距離。
門口一陣童稚的笑聲傳來,明月便笑道:“小世子回來了,可省了奴婢跑一趟腿兒。
正說着,雲驍果然哈哈的笑着跑進來,雖然不到兩週歲的小孩子,卻也跑得不慢,倒是把後面小腳的奶媽子給落下了好幾步,卻一頭撞在青環的身上。
青環粹不及防的被他撞了一下,腳下一個不穩,身子搖晃了兩下,往後倒去,撲通一聲坐在了地上。摔得她呲牙咧嘴,捂着屁股直嘶嘶的吸氣。
一時間,雲驍也被嚇傻了,站在原她愣愣的看着青環。
粱氏也被嚇傻了,心裡一着急,也不管這小孩是誰,便當頭喝道:“你這孩子,好好地跑什麼跑啊?撞壞了人可怎麼辦?”
雲驍雖然小,但從小到大都沒人敢呵斥他一句。老王爺和老王妃更是鳳凰似的捧着他,長子嫡孫啊,這可是安慶王府將來響噹噹的當家人。趙玉臻雖然是嫡子,但卻比庶子小了兩年,這總是老王妃心頭的一塊陰影。所以按着趙玉郅一直不給他成婚,就是怕孫子輩兒上趙玉臻再佔不住一個‘長’。
如今趙玉郅也要成婚了,雲驍卻將要滿兩歲。這是老王妃心頭最最舒心的一件事情了,也是她最最擔心的一件事情。所以雲驍身邊的奶媽子丫頭一個個兒都是老王妃親自挑選並嚴格教導了的。若是小世子有一絲半點的差池,這些人以及他們的家人也都不用活了。
梁氏心裡爲青環擔心,不妨頭的呵斥雲驍,雲驍尚未怎樣,他的奶媽子寧氏已經火了。二話不說擡手給了粱氏一記耳光,先把她打得暈頭轉向的然後才喝道:“你是什麼狗東西,也敢呵斥小世子?!活膩歪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