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縣政府一把手出差,對誰都是件很體面的事情,尤其是對於一個從政的人來講,這是聯絡感情,展示才華的絕佳機會。軍武縣長要出門了,以前是張秘書陪同,現在突然改換成了林玉玲陪同,張秘書心裡就不那麼高,他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兒。可他又不敢把不悅掛在臉上,只能深深地埋在心裡。林玉玲挎着自己的小包出門的時候,張秘書狠狠地盯着她的後背瞪了一眼。好像林玉玲搶了他飯碗似的。
林玉玲邁着輕盈的步子來到軍武辦公室。進門就說:“軍縣長,本人奉命執行任務,陪首長下鄉檢查工作。”
正在把筆記本往包裡裝的軍武馬上欠起身,連連說:“小林你好,跟我一起下鄉是要吃苦的。”
林玉玲說:“我想再苦,也沒有舊社會苦吧。”
軍武站起來,把包遞給她。林玉玲接過包,瞅了眼桌上的茶杯,揭開蓋子看了看,好像裡面的茶葉是今天早晨泡上的,已經衝過一杯了。林玉玲說:“需要換茶嗎?”\軍武說:“換了吧。”說完手機響了,就接電話,一邊說一邊往外走。
林玉玲就在裡面換茶葉,做得非常細心。她不知道軍武喝茶的習慣是濃是淡,她先把茶杯裡的殘渣倒出來,估摸着這個用量裝進了新的茶葉。嚴格按照茶藝中的沏茶法,先注入了半杯水,在杯子裡蕩了蕩,然後倒掉了。這個過程類似於淘洗,實際上是爲了去除茶葉中的澀味和粉塵。然後再把茶杯注滿。做好這些,林玉玲就拎着軍武的公文包和茶杯,把門關好,然後就出門了。軍武在門外接電話,好像是公安局的事。軍武的口氣很硬,說,限期在一個月內把案子破了,否則,我就拿你吳局長試問!對方試圖解釋什麼,可軍武一下子合上了手機。林玉玲明白過來,是爲昨天出了一個案子的事,縣法院一個年輕法官遇到暗殺,獨自一人死在家裡。昨晚連夜召開會議,公安局長吳天志向縣裡主要領導彙報情況。書記不在,軍武主持會議,他要求連夜開展工作,一個月內必須破案。公安局長當時就叫苦不迭,說刑事案件有它的特殊性,如果案情複雜的話,也不是限期能破獲的。軍武馬上就不高興了,他就討厭誰在工作上討價還價。所以早晨公安局吳局長再次在向他彙報情況時,他就發了脾氣。
政府院子裡,農業局汪局長和其他幾個局長正在車上等候軍武和秘書,兩人一前一後姍姍來遲,林玉玲跟在軍武后面。臨近車子,林玉玲正要替縣長打開車門的時候,農業局長搶先一步把副駕駛室的車門打開了,軍武貓着腰進了車,他就喜歡坐這個位置,在他看來,這個位置是主人的位置,是最醒目的,有種排頭兵的感覺。軍武用高瞻遠矚的目光看了看前面,回頭問:“都到了?”林玉玲說都到了。軍武說走吧,車子就啓動了。
女同志陪領導下鄉,在縣裡是司空見慣的事。但女秘書陪同男縣長下鄉,還是比較少見的。漂亮的林玉玲一進來,車子裡的氣氛一下子就活躍了,像吹來一股春風,清新可感,大家臉上的肌肉也生動了許多。只是軍武一入坐,氣氛就馬上變了。
軍武走路的步態是虎虎生威的,坐在車子裡的他依然是虎虎生威的。軍武四十一歲,個子不高,不足一米七,胖墩墩的,坐在車子裡卻籠罩着一股霸氣。他問坐在後面的局長,今年農業生產形勢如何,“三農”問題中的核心問題是什麼,當前應當解決的主要問題是什麼,局長們就謹小慎微地回答。軍武聽得直搖頭,然後講了一番他的看法。林玉玲就在後面專心致志地聽着,琢磨這位新縣長的能耐。半小時過去了,林玉玲揭開保溫杯的蓋子,把保溫杯遞給軍武說:“軍縣長,喝口水吧。”軍武喝了兩口,又把杯子遞給林玉玲,說:“你是一個有靈氣的人,知道什麼時候縣長該進水了。”林玉玲說:“謝謝誇獎。縣長講一大段話,停下來的時候就是需要進水的時候。你輕輕咳一聲。我就知道你嗓子有點幹了。”
軍武說:“這就是悟性。”軍武把頭扭過來,看着農業局汪局長說:“你們搞農業的也要有悟性呀。長期天氣預報中說,今年可能大旱,你們就要提前爲農民準備耐旱作物。說今年汛期較長,你們就要充分做好防洪抗澇的準備。這些工作年年如此,沒什麼新花樣,你們自己要摸索了一套辦法。不要每年都要縣委縣政府開會佈置你們才動手。這些方面,你們的悟性都不夠好!可有一點你們的悟性是不錯的,如果哪位領導說兒子要出國留學,手頭緊張,可能當天晚上就有人給他送錢去。如果某某領導說要裝修房子,你們中肯定有人去幫他跑建材,跑裝修隊什麼的。我希望你們在工作上悟性高一點,在涉及自己切身利益的方面悟性低一點。哪天我就要抓一個在工作上沒有悟性、在官場上卻特別有悟性的典型。”
軍武變相地把局長們訓斥了一頓,這些話擊中了他們心頭的隱痛,說得一個個啞口無言。軍武上任的幾個月來,用了相當長的時間跟各部門局長們打交道,聽他們彙報工作,談思路打算,一路聽下來,沒有幾個領導他看得上。不是腦子缺水,就是腦子還沒發育成熟。有的領導連報紙都讀不通,有的則不知道一年四季要做些什麼工作。總之,他們是混日子的,沒幾個是在一心一意幹事業的。可就是這種水平的人,一個個都自命不凡,妄自尊大。成天想的就是提拔做官,要麼就是搞歪門邪道發財。如果把不合格的領導撤職的話,百分之八十都要撤。幹部素質的低下,導致了軍武對領導幹部的失望。幹部們不把工作當回事,他也就不把幹部們當回事。他常常想訓人就訓人,直接或變相地罵他們。因爲太隨心所欲了,所以也酣暢淋漓。加上罵不還口,罵畢了,訓畢了,心裡就很舒坦,就感受到了權力的美妙。於是罵人也成了一種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