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食堂裡找到南湘的時候,天色已晚,大勢已去。
她老遠就衝我揮手。我一坐下來,她就立刻開始和我分享Neil的各種訊息。其中自然也包括“又長高了”、“帥得沒道理啊”、“他的眼睛哦,就是一汪湖”、“金融系的那個系花看見他話都不會說了”、“他身上的香味太迷人了”……
我和南湘正聊得熱火朝天,並沒有發現顧源板着冷冰冰的一張臉坐在了我們對面。等我和南湘發現他的時候,他已經瞪了我們足足五分鐘了。
我和南湘尷尬地轉過身對他打招呼。
自從他和顧裡搞成那副局面之後,我和南湘面對他的時候都有點尷尬。平心而論,我們和顧源本身就是非常好的朋友,但是,絕對沒有和顧裡的關係鐵,顧裡幾乎是我們的親人了。所以,在這種時候,我和南湘在感情上還是更偏向顧裡。
——無論他們誰對誰錯。我和南湘兩個瘋子都是典型的幫親不幫理。
顧源把一杯水往桌子上重重地一放,滿臉不高興地衝我們說:“我今天下午看見顧裡了。和一個男的摟摟抱抱走在校園裡!成什麼樣子!”
我和南湘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我們都知道那個男的一定是Neil,但是我和南湘都不準備告訴他。說實話,看着一向和顧裡幾乎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機器人一樣冷靜的顧源發火,實在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情。我和南湘在許願時,經常會有一個願望是“希望有生之年可以看見顧裡情緒激動失控的狀態”。當然,這是比看見顧源失控要困難得多的事情。
顧源繼續陰着一張臉:“我們那麼多年的感情,就算現在在鬧矛盾,她竟然一轉眼就可以被一個男人抱着四處招搖!如果她做得出來,我也可以!”
南湘眼睛一眯:“顧源,我不太能想像你被一個男人抱着四處招搖,你真的可以嗎?”
顧源一口水嗆在喉嚨裡。
我有點不忍心南湘再捉弄他,於是告訴他那是顧裡的弟弟Neil,剛從紐約回來。
顧源臉上馬上釋然了,但是轉瞬又裝出冷靜的樣子:“隨便是她弟弟還是哥哥,關我什麼事情。”
南湘又來了興趣,說:“就是啊,太不應該了!顧裡等下就過來,我們一起批評她!”
顧源臉色尷尬,站起來:“我先走了。要上課。”
我和南湘笑得肚子疼。
其實我們都不太擔心他和顧裡,畢竟那麼多年的感情。只是目前兩個倔脾氣都在耗着,哪天耗不動了,自然又抱在一起了。
他們倆實在是太般配了,就像計算機和Windows操作系統一樣般配,他們都不能在一起的話,微軟就該倒閉了。
我和南湘剛剛吃兩口飯,顧裡就來了。不過Neil沒在她的身邊。
我和南湘完全沒把她放在眼裡,焦急地問:“Neil呢?他人呢?他不吃飯嗎?”
顧裡翻了個很大的白眼:“他被他媽媽抓去吃飯了……約你們吃飯的人是我,是我!你們這兩個水性楊花的!”
我和南湘沒有掩蓋住自己巨大的失望。
吃飯的時候,顧裡非常無力地和我們分享了她今天一下午陪Neil的痛苦經歷。多少年過去之後,她依然是他的保姆。他在學校散了一會兒步,就招惹了三個不同系的女孩子,顧裡都得認真地抓着她們的手,告訴她們:“他是紐約的,馬上要回去。”才讓她們消散,其中一個甚至還回了顧裡一句:“那不重要。”顧裡恨不得一耳光甩過去。
再然後,明明學校後門就兩步路,他非要開車,結果倒車的時候就把路邊的燈撞壞了。顧裡只能又打起精神來安撫學校的保安,並且從包裡掏出錢來賠償……
顧裡趴在桌子上,虛脫了。
但是我和南湘都聽得很羨慕。就算是做保姆,能夠整天跟着這樣一個金頭髮咖啡色眼珠的混血帥哥遊手好閒吃喝玩樂……不羨鴛鴦不羨仙吶!
正說着,顧裡電話響了。她拿過屏幕看了看,愣住了,過了會兒,有氣無力地說:“又是Neil!”她接起電話,一邊站起來一邊往外面走,不耐煩地說着“你又怎麼了”,走出食堂去了。
顧裡拿着電話走到外面,站在食堂後面的一塊草坪空地上。她的臉色很難看,慘白慘白的。她對着電話說:“你瘋了嗎?你打電話給我幹什麼?”
她低着頭,聽着電話,過了會兒,說:“你要多少?”
又過了會兒,她說:“那你用短信把賬戶發到我的手機上。我叫人劃給你。”
說完,顧裡掛上了電話。
她站在夜色裡,遠處有一些正在陸續走進食堂的學生。他們穿着普通尋常的衣服,離她名牌環繞的世界那麼遙遠。但是在這個時候,她突然好希望自己是他們其中的一個,最最平凡的一個。遠離自己的世界,遠離自己的、像是一個旋渦般的世界。
她的手機“嘀嘀”地響起來。她看了看短信,是一串銀行賬號。然後她撥通了她爸爸公司的一個助理叫做阿Chen的電話。
“喂,阿Chen,我是顧裡。我等下轉發一個銀行賬號和姓名給你,你幫我往這個賬號裡打五千塊錢進去好嗎?回頭我私人給你……好的,謝謝。”
顧裡掛掉了電話。她繼續撥了另外一個號碼,響了兩聲之後接起來:“我已經叫人把錢划過去了。還有,我告訴你,這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你不要再用這個事情威脅我。我告訴你,如果你敢讓林蕭或者南湘知道任何關於那件事情的一星半點,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我要死,也一定拉着你一起死!”
顧裡掛掉電話,然後找到剛剛收到的銀行賬號,發給了阿Chen。
顧裡又編輯了一條短信過去:
“劃五千到這個賬號上。工商銀行的。收款人姓名:席城。”
顧裡回來的時候,無比疲憊。“Neil找我逛街。我可沒力氣了。”她趴在桌子上,筋疲力盡地說。
我和南湘閃動着星星眼,滿臉寫滿了“羨慕”二字:“我們有力氣!”顧裡閉上眼睛,不再理睬我們兩個花癡。
桌子下面她緊握手機的手指骨節發白,過了一會兒,她的手開始顫抖起來。
之後的兩天,我和南湘如願地見到了Neil。並且他還帶我們四處兜風,胡吃海喝,並且和我們在CLOUD9花天酒地。我們趴在金茂高層的落地窗上,看着腳下模型一樣的上海,在酒精的作用下哈哈大笑。感覺又回到了高中時他帶着我們四處胡鬧的歲月。那個時候我們經常喝醉在大街上,Neil一邊跑一邊脫衣服給我們看,他的身材真好,在昏黃的路燈下泛出微微古銅色的性感。有一次他還把牛仔褲脫了下來,顧裡恨不得要戳瞎自己的眼睛。又或者我們會突然翻牆到五星級酒店的游泳池裡跳水,最後被保安關起來,直到讓Neil的爸爸來領我們回去——保安在看見Neil爸爸的時候,都嚇得不敢說話,其實他們從看見Neil爸爸開着黑色牌照的車子進酒店的時候,就已經立正敬禮了。
經過筋疲力盡的兩天之後,週六,我再也搞不動了,窩在家裡。我向Kitty請了我有史以來的第一次病假,癱在牀上,等待着身體恢復元氣。
不過,Neil超人是不會休息的。所以,顧裡同學被他拉出去了,手機短信一直在不斷報告他們的方位。一個小時之前他們在浦東一家高級餐廳裡用手吃法國菜(當然受到周圍人的白眼以及侍從的禮貌性規勸),一個小時之後顧裡打電話告訴我他們在錦江樂園,電話裡她一邊和我說話,一邊死命地大叫:“我不要坐那個東西!我不要坐!!”
當我披着一條毯子起來吃飯的時候,顧裡發短信給我,說他們在新天地,Neil沒有帶錢,用她的卡刷了一隻七萬四千塊的腕錶……我有點吃不下去了。
當Neil買下那隻腕錶之後,他好像稍微有一點消停的意思。
於是他拉着顧裡在新天地的露天咖啡座裡,兩個人點了飲料休息,他一會兒用英文,一會兒用中文和她聊天,顧裡都快被搞瘋了。
正當顧裡覺得自己身體裡的保險絲快要燒斷的時候,她看見了簡溪。她像是當初舊社會的農民看見毛主席一樣看見了救星,她站起來,也顧不得自己平時優雅的形象了,大聲衝着簡溪的背影喊。
簡溪回過頭來,看見顧裡,他先是下意識地打招呼,然後臉色馬上尷尬了起來,在他侷促的表情旁邊,林泉安靜地站在他的左面,簡溪肩膀上掛着她的紅色的女式挎包。
簡溪站在原地,有點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顧裡。他看着對面的顧裡臉色漸漸陰沉下來,眼睛裡是一種他無法解讀的目光,混合着費解、恐懼、仇恨、驚訝……種種複雜的情緒滲透進她的表情和肢體語言。她身邊的那個金頭髮的男生,很眼熟的樣子,也和顧裡一樣的表情。但簡溪有點想不起他是誰。
他們四個人站在新天地的廣場上,一動不動。周圍燈光流淌,穿着高貴的人羣匆忙地在他們身邊行走。其中摻雜着很多來觀光的外地遊客。他們頭頂巨大的屏幕上,是剛剛上映的電影宣傳片,劇情精彩,**迭起。
他們各自的想法和目光,像是深深海底的交錯急流,寒暖衝撞。
唯獨簡溪身邊的林泉,安靜地微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