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摸出手機,看看還有十分鐘下課,於是也就不再倒下。整理了一下頭髮,摸出鏡子看了看臉上被壓出的睡痕,然後準備下課不去吃飯直接回寢室窩着。
對於最近在減肥的我來說,午飯是惡魔,不能將之剷除,那至少一定要遠離。
Kitty前天堂而皇之掛出來的簽名檔深深地刺激了我,這個身高一米六九的女人非常不要臉地用MSN簽名檔刺激了她整個聯絡簿裡的人——“天哪!我竟然88斤了!”那個時候,我義憤填膺地關掉了MSN。剛想轉過頭告訴南湘這個女人的卑劣做法,結果看見她在吃一個奶油麪包,手邊還有一杯蜂蜜。我看了看她如同林志玲一樣纖細的胳膊和腿,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唯一比較瘦的地方就是胸(……)。我用盡全力扔了一個枕頭,砸向這個睡前吃奶油蛋糕喝蜂蜜糖水卻死也胖不起來的女人。我憤怒地打開房間的門,去隔壁找唐宛如了。要知道,人類賴以生存的基本動力一直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幾分鐘後,我飛快地跑了回來死死抵住房間的門,絲毫不理會唐宛如在外面發瘋一樣的號叫:“林蕭我要把你浸豬籠!”
我的內心得到了平衡,也就不管唐宛如的死活了。
但是我一覺醒來,手機上沒有任何人的短信。這稍微有點不正常。按道理來說,這個時候,我的手機上應該滿滿的都是另外三個妖孽的短信,彼此相約午飯的場所,傾訴課堂上遇見的帥哥或者猥瑣男,互相傳黃色短信噁心對方或者一起商量着下午是否逃課。
但一直熬到了下課,我的手機依然沒有什麼動靜。我收拾好課本,揹着包離開教室。
走在路上的時候,簡溪的電話來了,我非常甜蜜滿臉桃紅地接起了電話。
——南湘和唐宛如都曾對我接簡溪電話的表情作過形容。南湘說:“每次接簡溪電話的時候,你看起來就像是那個動畫片裡用泥巴捏成的巴巴爸爸或者巴巴媽媽……你能稍微挺拔一點麼?你看起來就像一條裹滿了泥巴扭來扭去的蝮蛇!”
而唐宛如因爲沒有南湘那種善於形容或者精通刻薄的天賦,所以她的版本比較直截了當:“別**了。”
只是在接通電話兩分鐘後,我臉上不再堆滿了桃花,而是堆滿了……隨便吧,剪刀也行,錐子也行,斧頭也行,電鑽(……)也行,所有滿清十大酷刑的道具都可以往我臉上堆。
我默默地掛掉電話,麻木地站在學校巨大的人工湖邊上。雖然已經接近春天,但是風裡卷裹的寒冷依然可以把臉龐吹得失去知覺,我擡起手,拍了拍臉,感覺像是在拍一塊木頭。
這個巨大的人工湖從學校建立那天起就存在了,耗費了無數的精力和人民幣,湖中心的人工小島上有高傲的孔雀在散步,正中間有巨大而複雜的音樂噴泉,噴泉下有配合音樂變化的彩色燈光設備——總體來說,差不多可以對外賣票讓民衆進來參觀遊覽了。湖裡甚至還有黑色的珍稀天鵝游來游去,雖然唐宛如第一次看見它們的時候,脫口而出:“你看這鴨子大的!”
簡溪在電話裡輕輕地告訴我:“顧源和顧裡分手了。你知道麼?”
我並不知道。
這幾天裡,我所看見的顧裡,依然有着固定的作息時間,每天清早都會精神抖擻地在浴室裡化出精緻的淡妝;依然在沒有課的下午躺在客廳的沙發上看時尚雜誌,茶几上是她從家裡帶來的頂級藍山咖啡,每克差不多可以讓我和南湘吃一頓午飯;依然會在晚上收看《第一財經》,並且可以很冷漠地看待上海發瘋一樣猛漲的樓市和如同麪包發酵般膨脹的物價,“刷刷”地在她的Moleskine筆記本上寫下相關的看法和分析;依然面不改色地刷卡從IT裡買回兩千多一副的手套;依然和唐宛如每天晚上鬥嘴吵架,依然每天早上對着蓬頭垢面不修邊幅的我和南湘輕蔑地翻着白眼。
在我的眼裡,顧裡表現得非常正常。
作爲她最好的朋友(我認爲),我並沒有發現她和顧源分手這件事情。
我擦了擦眼眶裡莫名其妙滲出來的淚水,撥通了南湘的電話。
我和南湘坐在學校圖書館門口巨大的臺階上,周圍來往的人很多。
他們分爲兩種,一種是戴着厚厚眼鏡的書呆子,他們像是伴隨着《黃河大合唱》的旋律一樣朝圖書館踢着正步走去,他們是祖國八九點鐘的太陽(誰都不會沒事去盯着八九點鐘的太陽,那對眼睛的傷害太大了,我們都視其爲不存在),他們同時也是我們心中約會對象準則裡的“生人勿近”。
另一種是在大冬天裡也會穿着超短裙、披着長長的柔順的秀髮、拿着莎士比亞情詩去圖書館約會的美女,比如我和南湘(……)。
此時,兩個美女坐在如同布達拉宮前庭般高大的臺階上,非常惆悵。她們陷入了沉思。
“我剛看了看顧裡的課表,她下午沒課,應該在寢室。你回去安慰她。”我打斷了沉默,心懷鬼胎地說。
“得了吧,讓我去安慰失戀的顧裡?我情願去伏地魔牀前給他講故事。”南湘是我肚子裡的蛔蟲,她翻着白眼看我,“你哪次不叫我去送死?要去你去。”
說實話,我也不敢去。我情願去挖伏地魔的祖墳。
最後,拉鋸戰以我和南湘共同跳火坑、要死一起死作爲結束。我們這麼多年的朋友了,“同甘”沒有多少次,“共苦”一次都沒有落下。
在回寢室之前,我和南湘繞去學校後門,幫顧裡買了她最愛吃的小籠包。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當然,必要的時候也不排除用小籠包做武器自衛的可能。
但是,當我和南湘心驚膽戰哆哆嗦嗦地用鑰匙打開寢室的大門時,我們都被眼前的場景震撼了。
在iPod底座音箱播放出的《柏遼茲幻想曲》精緻的旋律中,顧裡在客廳的中央鋪了一塊白色的柔軟毯子,此刻她正穿着性感的緊身兩截式露腰運動裝,固定着一個極其扭曲超越人體極限的姿勢在做瑜伽。她聽見聲響,幽幽地轉過頭來,瞄了瞄提着小籠包穿着破牛仔褲的我和南湘,用一種很怪力亂神的氣音和表情對我們說:“你們還不快來……”
那感覺,如同盤絲洞門口倒掛着的**蜘蛛精在無比妖媚地對唐僧四人說“你們還不快來”一樣。
於是我和南湘迅速加入了她。
並且南湘還去房間裡倒騰出了多年前我們去峨眉山時帶回來的檀香。我看見那些檀香的時候人中都縮緊了,那簡直是一場噩夢一樣的旅行。因爲有了唐宛如的加入,我們的“清幽峨眉之旅”,從踏入山門,唐宛如那一句極其響亮的“我靠,這山高的,等我們爬上去……顧裡,你腿兒都找不到了吧!”開始,就徹底地轉變成了“四女大鬧峨眉”的戲碼。整個鬧劇在唐宛如入住離金頂不遠的臥雲庵時淚眼婆娑地說“如果我三十未嫁,那我就來這裡清修”時,達到了**。顧裡看着她憂愁地搖頭,“誰敢收你?”
南湘幽幽地接了一句:“法海。”
好多次,我們都想把她直接從金頂上推下去,比如:
在素菜館餐廳裡,她肆無忌憚地抓着旁邊的一個店員問人家:“四川回鍋肉很出名呀,來,點一份。”
她也在一路疲憊的登山途中,數次直接把她的裙子掀起來上下煽風……(雖然她裡面穿着安全短褲),周圍的外國友人十分詫異。
她也在我們嚴肅認真地站在佛像前併成一排,準備跪拜的時候,突然一跟頭朝前翻倒在燭臺上,當然,伴隨着猛烈撞擊聲的,還有她標誌性的驚聲尖叫。
在我們憂心忡忡、擔心回上海後隨時都會有報應地離開峨眉山的時候,她在山腳下的那個古鐘前,整個人像一條壁虎一樣倒掛在上面,死命大叫要我們幫她拍照,周圍的人都震住了,因爲實在不能想像她是怎麼折騰到那個鐘上面上去的。
一整個旅途下來,我發現顧裡皺紋都增加了三條。
南湘把檀香點燃在旁邊,於是,煙霧繚繞裡,三個女人開始擡腿擰腰,挑戰着種種人體的柔韌極限。
這對南湘和我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
當年我和她,都是學過現代舞的,而且南湘比我專業多了,我遊手好閒地學了三年,南湘堅持了六年。南湘無聊的時候,經常在夜店或者KTV裡活動活動筋骨,輕描淡寫地就把腿舉起來放到一個匪夷所思的地方去,我對此習以爲常,並且偶爾還會加入。但是周圍的人往往受不了這個刺激。曾經有一個男的被南湘嚇得目瞪口呆,然後把一顆龍眼連皮帶殼地吃了下去,嚼得咔嚓咔嚓的。
瑜伽進行了一個多小時,我們中途休息。
顧裡企圖把她買回來的那瓶大瓶裝的飲料打開,但是死活擰不開那個瓶蓋。我曾經喝過這種運動飲料,雖然它瓶身上的大串英文不是全認識,但是對它那種能夠瞬間擊穿天靈蓋的勁爽清涼和活力四射的口感記憶猶新,於是我守在邊上,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但是,我們三個人輪流用盡吃奶的力氣之後,依然沒有打開那個瓶蓋。我絕望地癱倒在沙發上。顧裡非常憤怒,她冷靜地抄下瓶身上的廠商電話,準備打電話投訴。南湘受不了了,起身去飲水機處放了一大杯水,咕嚕咕嚕喝下去。
她一邊喝水,一邊擠眉弄眼地暗示我,然後就默默地轉過頭去看窗外的風景了。這個騙子!又出賣了我!
我像是演八點檔連續劇一樣非常做作地咳嗽了幾聲,清了清嗓子,假裝無所謂地提起:“這幾天沒看見顧源嘛。”說完後我看見南湘整個背都僵硬了,我也迅速摸過一個沙發靠墊放在自己的胸前,隨時準備着,提防顧裡突然衝我撲過來用她的鋼筆戳瞎我的雙眼。
顧裡一邊抄着瓶子上的電話,一邊頭也不回地說:“顧源啊,我們分手了啊。”
我看見南湘轉過臉來,張大了口閉也閉不上,純淨水順着嘴巴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