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通過各種各樣的渠道去了解上海——這個在中國巨大的版圖上最最耀眼的城市之一。或者,去掉“之一”。
你可以選擇翻看各種時尚雜誌上那些“Only_in_Shanghai”的商品,或者可以在家裡握着遙控器,緊盯着**G旗下的各個落地衛星頻道,就算不是主動追逐,也會被各種電影、電視裡不斷出現的外灘金黃色的燦爛光河以及陸家嘴讓人窒息的摩天樓羣強行佔領視線。
但是,你永遠都沒辦法徹底瞭解“當下的”上海。當你剛剛站穩腳跟,它已經“轟”的一聲像艘航母一樣飛速地駛向遠方。當月刊和半月刊都不能滿足於上海的速度時,《上海一週》、《上海星期三》,甚至Shanghai_Daily_就開始搖旗吶喊招搖過街,無數的照片和版面,向人們展示着當下的上海都在發生些什麼。
你很可能兩三個月沒有上街,就發現人民廣場突然聳立起一座超過浦西曾經的最高建築恆隆的新地標“世茂”。並且人民廣場中央綠地的下面變成了一個八條地鐵線交錯的地下迷宮。
而新天地邊上,也突然崛起兩座有着白色蜂巢外觀的準七星酒店,它以平均每日超過四百美元的房價將上海其他一百九十美元日均價的五星酒店遠遠甩在了身後,而它的管理運營者,是Jumeirah——這個單詞出現的時候往往會有一個前綴作爲註釋:迪拜集團。
又或者,當你還在沾沾自喜向別人傳遞着“上海第一高樓已經不是金茂而是環球金融中心了哦”的信息時,也許,你應該去翻閱一下最新的房地產雜誌,世界第一的Shanghai_Center已經確定了龍型方案,並將迅速地矗立在寸土寸金的陸家嘴,和金茂、環球三足鼎立。
外灘源和南外灘開始翻天覆地,整個外灘將變成之前的四倍。外灘源的洛克菲勒中心,讓蘇州河周圍的地價,活生生翻了兩倍。
而唯一不會變化的,是浦東陸家嘴金融城裡每天拿着咖啡走進摩天大樓裡的正裝精英們。他們在證券市場揮舞着手勢,或者在電話、電腦上用語言或者文字,分秒間決定着數千億資金的流向。而浦西恆隆廣場LV和Hemers的店員永遠都冰冷着一張臉,直到櫥窗外的街邊停下一輛勞斯萊斯幻影,他們纔會彎腰屈身,用最恭敬的姿態在戴着白手套的司機打開車門的同時,拉開彷彿千斤重的厚厚玻璃店門。
而這中間,隔着一條寬闊的黃浦江。它把如此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分割得涇渭分明。江上的遊輪裡,永遠都是吵吵嚷嚷的各地遊客,他們驚喜地舉着相機拍下如此突兀對峙的江面兩岸。
所以,我也可以非常平靜地面對眼前的情況:我現在坐在學校圖書館下的咖啡廳裡,和顧裡、Neil一起悠閒地喝着拿鐵。儘管十幾個小時之前,顧裡和我在新天地的廣場上失魂落魄地望着對方,並且我用一杯二十幾塊的星巴克毀了顧裡四千多塊的Miu_Miu小禮服裙子。
而我親愛的顧裡,十幾個小時之前還狼狽地坐在地上,滿臉蒼白,直到被Neil送上開來接她的車時都還在發抖;而現在,她擺着一臉酷睿2的欠揍表情坐在我對面,用她新買的OQO上網看財經新聞——如果不知道OQO的話,那麼,簡單說來,那是一臺和《最小說》差不多大小的電腦,但是性能卻比我寢室那臺重達3.7公斤的筆記本優秀很多。當我看見她輕輕地推上滑蓋設計的鍵盤,再把它輕輕地丟進她剛剛換的LV水印印花袋裡時,我內心非常衝動地想要把沒喝完的咖啡帶回寢室,然後潑在那臺笨重得像是286的筆記本上!事實上,我也曾經懷疑過正因爲以前我幹過類似這樣的事情(不是咖啡就是奶茶),才導致它變得越來越286。
當然,順便還想把我在茂名路上買的那個包扔下陽臺。
Neil看着氣定神閒的顧裡,歪着頭想了會兒,然後挑着一邊眉毛,看上去像電影裡的英國紈絝貴族般地問:“那麼,你的意思是說,這件類似恐怖片的匪夷所思的事件現在轉變成了第三者插足的狗血鬧劇?”
顧裡點點頭,“You_got_the_point.”
我面前的這個外國人在說中文而這個中國人卻在說英文,我在想我是不是應該搞一句火星文出來講一講纔可以贏過他們。
但無論如何,知道了出現在簡溪身邊的那個女人並不是當初在高中時被我們逼得跳樓的林汀,而是她的孿生妹妹林泉之後,我內心的恐懼瞬間煙消雲散了。但是,在心裡的某個角落,卻依然殘留着一小塊玻璃碎渣一樣的東西,它微微刺痛了我的心,讓我隱隱覺得這似乎並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Wωω_Tтkд n_¢O
不過顧裡的安慰非常有用,“你們家簡溪歷來就招人喜歡,這次也沒什麼不同,只是衆多喜歡簡溪的蕩婦中的一個。當年她的姐姐得不到簡溪,那麼現在她也得不到。”
我看着面前冷靜而漂亮的顧裡,如果我是法海,就會毫不猶豫地用紫金鉢朝她的臉上砸過去。於是我瞪大了眼睛對她說:“你說得太對了!我愛你!”
“Don‘t_love_her,she_is_mine!”_Neil誇張地伸出手把顧裡攬在懷裡。
“You_don‘t_own_Lily,_you_just_own_Lucy.”_顧裡伸出一隻手推開嬉皮笑臉粘過來的這個金髮小崽子。
“Who‘s_Lucy?”_Neil顯然很疑惑。
“She_is_my_nanny.”_顧裡輕輕甩開Neil的手,結果Neil手上那塊昨天剛剛買的手錶,咣噹一聲敲在茶几上。
我尖叫一聲捂住了胸口。然後當我意識到自己極其神似唐宛如時,又迅速地把手放下來閉緊了嘴。
走出咖啡館的門,顧裡轉身走上圖書館巨大的臺階。她要去查2007年的一本寫有外灘放棄金融中心而轉型爲頂級商業區規劃的《當月時經》。而Neil小跑兩步,開他的跑車去了。他現在正式成爲顧裡的貼身司機——或者說顧裡再一次順利地變成了他的貼身保姆,自從他上個星期開着跑車在學校裡四處轟着油門,在各大教學樓之間穿梭了幾趟之後,學校論壇上充滿了無數個“Neil_is_back”的巨大標題。當然,還有很多花癡的女人把之前偷拍到的Neil的照片貼了出來,那個帖子順利地變成了精華,兩天之後,被置頂了……
Neil把車停在我面前,招手問我要去哪兒,他可以送我。我迅速地擺擺手,拒絕了這個非常誘人的邀請。因爲我還不想吃飯的時候在食堂裡被瘋狂的女人用菜湯潑臉——大二的時候我就曾經看過這樣的場景,並且她們爭奪的那個男人,用南湘的話來說就是“長得像一個茜色的消防栓”。南湘的國畫非常漂亮,所以,她非常嫺熟地使用着“茜色”這樣只在國畫顏色名裡會使用到的生僻字眼。
Neil揚長而去,留下我走在學校寬闊的水泥道上。說實話,學校有點太過奢侈,這條通往各大教學樓和圖書館的大道修得簡直可以和外灘的八車道相媲美。我孤零零地走在上面,覺得分外蕭條。
我想起了很多高中的事情,衝動的、荒唐的、讓人無地自容的各種事情,當然也包括其中最最荒唐的我和顧裡把別人逼得跳樓的事。我擡手腕看了看錶,現在離吃午飯還有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我內心積壓了很多很多的話,想要對別人發泄。可是,我又不能和南湘說,當然,我從來沒有考慮過唐宛如。我非常清楚如果告訴唐宛如的話,那就等於直接把我的秘密寫成一張大字報貼到學校門口去。
我感覺肚子裡裝了太多的東西,快要爆炸了,於是在路邊的黑鐵雕花椅子上坐了下來,手撐着腰,像個孕婦一樣曬太陽。
我擡起頭,在陽光下眯起眼睛,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周圍空無一人,偌大的校園安靜極了,甚至可以聽見風吹動茂密的梧桐樹葉的沙沙聲,像是有一整座沙漠從我頭頂捲動過去。只有渺小的我,孤單一人地坐在強烈的陽光下。
空氣裡是盛夏時濃郁的樹木香味。
多悲傷的時刻啊。我在心裡感傷起來。
在這樣孤單的瞬間,我第一次沒有想起簡溪。我把包放在自己的膝蓋上,安靜地發呆。我挺喜歡這種把自己放空,然後一動不動地坐在並不毒辣的初夏陽光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