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張明慢條斯理地說着,手裡不停地轉着桌上的茶盅,他很喜歡這種感覺,喜歡這種佔據主動,把握一切的感覺,雖然這次是許靜深主動提出的邀約,但他並不想處於被動的地位,所以,在進屋的一剎那,他就想好了用這種模棱兩可的說法來扭轉自己的位置,現在看來,自己的策略似乎成功了。
“哎,張局,說實話,我真的很佩服你,我進入律師行業這些年來,很少服過誰,尤其是警察,但,你是例外,從安寧這個案子一開始,我就直覺感到你來就是針對我的……”
出乎張明的意料,許靜深並沒有順着他的思路往下走,反而轉移了話題,但他卻沒有多少失望,因爲,親耳聽到被自己視爲對手的人來評價自己,是每一個自負的人所求之不得的,在這一刻,他不得不承認,許靜深再一次佔據了主動,他成功挑起了自己要聽下去的慾望。
“我只是就事論事,從來沒有在辦案過程中有意地針對過某一個人……”
“不,張局你錯了,這只是你刻意迴避而已,你其實就是在針對我,只是我還不知道原因而已,”
許靜深搖搖頭,打斷了張明的話,自顧自地說出了憋在心中很久的疑問。
許靜深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突然轉到這個話題上,這根本不符合他的謹言慎行的風格。也許是他知道躲在暗處的帕卡正在尋找機會隨時幹掉張明吧,如果現在不一吐爲快,恐怕以後就再沒有機會聽到張明的答案了。
“你這麼說……也許吧,從我掌握的一些情況來看,或許我個人對你是有些意見的……”
張明歪着腦袋想了想,冒出來這麼一句話,目光炯炯地看着許靜深。
果然,他是知道些什麼的,這也許也是逼得帕卡這隻老狐狸跳出來親自動手的原因之一吧,那他知道的會是哪些事情呢?自己的過往,他又知道多少呢?許靜深的眼睛眯了起來,這一瞬間,他似乎期待着帕卡不要這麼快就殺死他,好讓他有足夠的時間來掏出張明的秘密,只是,這個期待是徒勞的,他根本不知道帕卡藏在什麼地方,會在什麼時間動手,想到這裡,許靜深下意識地擡頭看了一下四周。
“怎麼?這個房間有什麼特別的麼?還是你擔心你的幫手泄露行蹤?”
許靜深瞳孔一縮,猛地回頭看向張明,他不知道張明爲什麼會說出來這些話,難道他發現了帕卡的藏身之所?可,當他看到張明一臉奸計得逞的笑容時,卻暗罵了一聲老狐狸,上當了!張明壓根就不知道帕卡的事情,剛纔只是在試探自己,不知道自己由於一時疏忽而表現出來的情緒波動會不會被他發現,爲了掩飾自己的表情,許靜深低頭給張明的茶盅裡倒滿了茶,又給自己倒上,然後舉起茶盅,敬了張明一下,說道,
“張局真的是太小瞧我了,如果我在這裡佈置了人手,那不就是不打自招
了,明着告訴你們警方,我就是那個你們懷疑的殺妻兇手了?”
“哪裡的話,防人之心不可無嘛,我這也是職業習慣,別往心裡去啊,哈哈,”
藉着喝茶的工夫,許靜深並沒有看出張明微表情的異常,心裡才稍稍放寬些,也許對方真的沒有察覺到自己剛纔的表情變化吧,這下,他就繼續了剛纔的話題,
“那麼,我們就繼續吧,張局能不能告訴我,你在接手安寧案子之前,對我有哪些瞭解呢?”
“哦?這麼想知道?”
“當然,畢竟我自認對安寧的感情是真的,卻被張局這麼無端猜疑,換做誰都不會好受吧,”
“哈哈哈,原來如此,即使我現在強調我是對事不對人,你也不會相信了?”
“正是,”
“那好吧,那我先說一下我對你個人的一些看法,”
“洗耳恭聽,”
“許靜深,年輕有爲的律師界新秀,沉着冷靜,思維靈活,尤其善於詭辯,作風硬朗,善於抓住每一個細節,在微不足道的角度來給對手一個出其不意的致命的打擊……”
“張局,來點乾貨吧,不知道爲什麼,從你嘴裡聽到這些話,我總覺得很彆扭,”
許靜深苦着臉說道,張明的這些話是近些年來行內對他的綜合評價,只是,在紙面上看到是一回事,但是親耳從一個人的嘴裡這麼煞有其事的說出來,就是另外一種感覺了。
“呵呵,不要謙虛,我相信這些都是真的,來之前,我已經調閱過很多關於你的材料,包括那些你在法庭上的錄像,確實,這些評價都是實話,沒有虛詞,你確實很出色!”
張明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盅,然後盯着許靜深繼續說道,
“只不過,也就是這些評語恰恰暴露了你對林安寧感情的虛假,也是引起我對你的懷疑最大的依據……”
“哦?這是爲什麼?”許靜深有些雲裡霧裡,他不明白張明的意思,
“首先,你是一個很冷靜的人,換句話說,你從來不會輕易暴露出你的內心情感,在對待任何事情面前,即使山崩於面前,你都可能是面不改色,而據我們對當時出急診的護士的回訪記錄,你在開門放他們進屋的時候,表情還是很冷靜的,一點沒有悲傷的感覺,卻在聽到醫生宣佈了林安寧死亡的時候,失控的大哭,這前後的反差是不是太大了些呢?”
許靜深努力回想着當時的情景,確實是有一個花癡一般的小護士在給自己做着信息的登記,而自己當時一直都在關注着醫生檢查的結果,對那個護士很冷淡,難道是這個地方露出了破綻,
“這,這也太牽強了吧……”
“不,不止這些,那個時候,我也沒有真正懷疑到你的身上,只是後面的一系列問詢的過程中,你的情緒始終不穩定,我相信你是想極力表現出來一個痛失愛妻的男人的悲哀和憤怒
,可是,你根本就不知道那種突然失去至親之人的痛苦是怎樣的滋味,所以說呢,你當時的表演實在是太糟糕了,換句話說,就是演的太過了,我這麼說,你明白了麼?”
許靜深無話可說,雖然彼時看着安寧的呼吸在自己懷裡漸漸微弱下去的時候,心裡確實有種被刀割的感覺,但是,正如張明所說,自己當時更大的情緒是一種終於擺脫的喜悅,而並非是悲痛,難道,就是這個情感的表達出賣了自己?
“許靜深,不可不說的是,你在這段時間的表現,確實包含了一種對亡妻的情感,但我寧可相信那是一種愧疚,而不是傷心。你本就不善表達情感,這點在法庭上絕對是優點,因爲它可以讓你的對手無法捕捉你的情緒變化,但是在生活上,你差的太多,我不知道你和林安寧真實的感情如何,只是,你的那些表演,實在是太拙劣了,尤其是當你聽到了林安寧還沒有死的時候,那種瞬間表現出來的情感,我真該錄下來給你看看……”
張明看着默默不語的許靜深,心裡卻在回想着祁偉當時就跟自己表述過對許靜深的印象,說他的情緒變化太大,而自己也就是從祁偉的那些話裡開始逐漸理清了思路,把案件的重點轉移到了許靜深身上,更何況還有後續的那些舉報人的信息,讓他對許靜深的懷疑逐漸變得堅定不移,現在看着許靜深的表情,他心裡終於落定,許靜深絕對存着對林安寧的殺機!
“好吧,對於情緒表達這方面,我無話可說,但這並不代表我承認是有殺妻的動機和嫌疑,”
許靜深沉聲說道,語速不快,情緒不高,張明點點頭,不置可否。
“不過,張局對我的瞭解應該不止於此吧,我記得張局還和我提過帕卡……”
許靜深話音未落,忽然耳朵敏銳地捕捉到在天花板上有一陣細微的窸窸窣窣的聲音,難道帕卡躲在那裡?他強忍着沒有擡頭去看個究竟,只是盯着張明,
張明端着茶盅,放在嘴邊,慢慢地抿着,雖然不說話,可許靜深好像在他的眼裡看到了冰冷,爲什麼會有這種情緒?許靜深莫名的感到一陣心悸,他下意識地收回在桌面上的手,放到身邊,握緊了拳頭。
“帕卡是我追蹤了好幾年的殺手……,我有一個戰友的女兒幾年前在新西蘭音信全無,多方打聽都沒有結果,卻讓我在一個偶然的機會得知了她的失蹤和竟然這個帕卡有着一絲聯繫,所以,我就更加用心地追查這個帕卡,更讓我吃驚的是,在這個追查過程中,我還看到了一個名字,就是你——許靜深!”
沉默了許久,就在許靜深沉不住氣的時候,張明終於開口了,語氣沉重,冰冷的讓許靜深幾乎要打個寒顫。他從這段話裡,看到了另一個張明,一個飽含着濃烈的恨意的獵手,一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追殺者的目光。有那麼一瞬,他看到了另一個自己,那個曾經隨時處在不知道下一秒是否還會生存的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