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一會兒,他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久違聯絡的電話——
友好廣場的這家粵菜館裝修的清新典雅,原木色餐桌椅顯得格外不俗。身着暗紫色的服務人員在門前招呼着各種各樣的客人。晚上六點,沈飛按時到達這裡。一位長着細長眼睛服務員走過來“歡迎光臨“雲霄軒”,請問先生您有預定嗎?”
“是一位姓王的先生訂的”
“您稍等,我查一下。”片刻,服務員微笑的擡起頭,“是沈先生對吧?王先生在悅雅包廂等着您呢”
“老朋友好久不見了”沈飛見面後笑着打招呼。
“來來來,快坐” 只見一個臉色紅潤、身體結實的胖子站起來。
“三年,你沒來的時候我還算過,從上次一起吃過飯後,咱們三年沒見了” 那一臉隆起的肥肉中,瞪着一雙不大的眼睛,像孩子們做的彩泥手工作品。
“王老闆忙,我哪敢找你啊”沈飛半開玩笑。
“哈哈,不帶這麼嘲笑我的啊,我再忙能有您忙啊”肥大鼻子上圓圓的鼻孔微微向上張開着。
兩人分別落座。
服務員陸陸續續的將菜餚放置在餐桌上,頭頂的水晶燈映照在精美的餐具上顯得格外明亮。
“沈隊,今天突然找我有什麼事呢”
“盛妍死了”沈飛面無表情表情,語氣平和的回答。
“什麼”胖子扔下手中的筷子,半張着嘴。
“老沈,你沒跟我開玩笑?怎麼可能?”
沈飛長出一口氣,擡頭望着耀眼奪目的水晶吊燈。
“誰有空跟你開這種玩笑。”
短暫的沉默,讓包廂裡安靜可怕。
幾分鐘後,沈飛拿起筷子
“死在晨曦河,週五的事兒”
“哦”胖子顯然還沒有從震驚中緩解過來。
“初步斷定是意外,有目擊者可以證明。當然還可以繼續申請解剖。不過意義不算太大。”
胖子沒有說話,傳來了嗚嗚的哭泣聲。一雙短短胖胖的大腿在寬鬆的褲子裡陣陣發抖。
兩人無言。
“我真是把她當女兒一樣,怎麼說沒就沒了呢”聲音緩緩的從胖子嘴裡出來
“誰不是呢?”
“從第一次見她有二十年了吧”
“快了,那時候她才5歲,還是個小不點兒”
二十年前,
沈飛還是一個剛剛從警校畢業的毛頭小子,那時候的他沒進刑警隊,被分配到市南區下屬的一個派出所。可就在這裡,沈飛卻遇到了一個讓他終身難忘的案子。
一天下午,沈飛接到報警,有人投訴樓上住戶家裡漏水,水流很大,快把樓下的住戶淹掉了。沈飛按照地址馬上趕了過去。那是市南區五坊街道的一棟老舊居民樓,剛到,一箇中年婦女模樣的人就向他大聲急切的抱怨。
“敲了半天門了,家裡可能是沒人,電話也不接,真是急死了。可惜我家新鋪的實木地板啊”
沈飛走進房間,的確房屋頂棚有水珠滴滴答答的流下來。房屋的牆壁已經溼透了,地板上也都浸泡了水。
這樣下去不行,既然聯繫不到房主,年輕氣盛的沈飛決定去樓上把門撬開。他讓女人儘可能的找來些能用的上的工具,自己用盡全力打開門。隨着啪地一聲,門打開了,沈飛打算馬上衝進去將水龍頭關掉,可卻被眼前的一幕嚇得目瞪口呆。
推開大門,是一條光線陰暗的走道,再往裡走一個小小的客廳,沙發擺在客廳靠近大門方向。沈飛左轉看了一下,嚇得倒吸一口冷氣,在沙發上一具面目全非的屍體靜靜的躺在那裡,大量的血跡將衣服染成了暗紅色,脖子上一條很寬的傷口是出血點,沈飛很快判斷出死者是被割喉,沙發下面一個長方形茶几,茶几的角落靠近窗戶邊,另一具屍體趴在地上,看不到喉嚨,但是脖子下面聚集的大量血液可以推理出第二具屍體同樣遭遇割喉的命運。沈飛儘量讓自己冷靜下來。雖然從警校以優異的成績畢業,但是到了真正的現場,看到真實的慘狀,還是讓他陣陣反嘔。他強裝鎮靜拿起電話請求支援,自己則儘量保護好案發現場不被破壞。
中年婦女早已嚇得魂不附體,大聲呼叫。被吵到的鄰居紛紛打開自己房門,發現樓里居然發生瞭如此慘烈的案件,瞬間炸開了鍋,不到一會兒的功夫,聚集了數不清的街坊鄰里。
案子後來由市裡的刑警大隊負責偵破,但作爲發現的第一人,沈飛參與了協助工作,雖然只是一些周邊配合性的事情,但是爲沈飛今後的偵破工作也提供了不可缺少的經驗。
偵破很順利,案件內容大致如下:
兩位死者爲夫妻關係,死者之一,即沙發上1號屍體,是房屋女主人。任職於本市的一家國營鋼材廠,做財務工作。因發現鋼材廠廠長,書記的假賬金額巨大,隨即發生矛盾,廠領導前期試圖拉攏死者,但遭到拒絕,隨後矛盾升級。最終將其僱兇殺害。2號屍體,即1號死者丈夫,在當天同樣被兇手殺害。
兇手很快被抓獲,國營鋼材廠所有涉案人員也同時被判刑。案件告一段落。
可是就在案子偵破的過程中,一個5歲的女孩的命運也就這樣被殘忍的更改了。她就是這對夫妻唯一的女兒—盛妍。案發當天,小盛妍到鄉下外婆家居住而僥倖逃過一劫。從此之後,她再沒有回來過自己的家,再沒有進過自己的房間,再沒有機會看見自己親愛的爸爸媽媽。
盛妍外婆住在晨曦河附近的安家村,二十年前的那裡還是未開發的鄉下。老人在的得知自己女兒女婿被害的消息後打擊相當的大,精神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但是爲了照顧年幼的小妍,老人堅強的支撐下來,也可以說這個可愛的小女孩是老人活下去唯一的精神支柱。收入微薄的祖孫倆靠着她們自己的幾畝地生活。種些蔬菜水果時常拿到集市上售賣。老人手巧,有時候會帶着年幼的小妍到晨曦河岸邊拔些野草,來編些草蓆。附近的鄰里都可憐這一老一小,時常幫襯一些。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着。
外婆沒有把小妍爸爸媽媽去世的消息告訴女孩,跟她講是工作的原因,他們去了國外,要很久以後才能回來。後來有一天,小女孩晚上做了一個夢,起來講給外婆,說夢到爸爸媽媽了,他們告訴自己乖乖,聽外婆的話,等她長大了,爸爸媽媽就可以回來看她。老人聽了默默的流眼淚。
沈飛時不時的會去鄉下看望這對祖孫。也會帶些生活用品。他儼然把這對祖孫當成了自己的親人看待。
一個下雨天,沈飛附近辦完事,買了一大包零食,一進門就拿給小盛妍。小女孩胖胖的小手接過來開心的跳起來。可是不一會兒又跑到門口的石階上拿着石頭低頭畫來畫去,沈飛走過去問“小妍,你在幹嘛呢?”
“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啊,真想爸爸媽媽快點回來看我。”稚嫩的聲音輕輕的從這個小娃娃嘴裡冒出來。
突然像一塊石頭重重的砸向沈飛的胸口。他沒有迴應小盛妍,藉口站起來找水喝離開了。可是從那天開始,沈飛決心不論怎樣一定要照顧好眼前這個白皙可愛的女孩。
2年過去,外婆由於過度的悲傷思念,熬不下去,在一個冰冷的夜晚,離開這個讓她失望的世界。
小盛妍從此成了孤兒。
她被安排到了本市的天使兒童福利院。當時媒體做了報道,對這個可憐的孩子,很多熱心人士伸出了援助之手。福利院的李院長是個熱情的大姐,對小盛妍也格外照顧。
一個圓臉的小夥子一天來到福利院,拿出了5000塊錢,說要捐給小盛妍,福利院院長拒絕了,說是按照規定,孩子到了福利院已經不需要社會熱心人士的捐贈了。後來小夥子找到了沈飛,告訴他,自己也是孤兒長大的,看到報紙上的報道,特別心疼小盛妍,決定以後會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幫助她。小夥子名叫王樹,是南江市一家國營單位的供銷員。沈飛看他很真誠,接下來的日子經常一起去福利院看望孩子。
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二十年匆匆過去……
頭頂的水晶燈映出耀眼奪目的光芒,彷彿在告訴他們,二十年前的小實習警察變成了如今的刑警隊長,供銷員王樹也成了人人羨慕的有錢人——王總。
輕輕的敲門聲打斷了沉默,身穿紫紅色制服的服務員進來詢問是否需要服務。沈飛擺了擺手。順勢擡起頭。
“你和寧蕭可熟麼?”
“小妍的丈夫?一般關係,一起吃過幾次飯”王樹低聲說。
“小妍有份意外保險,受益人是他。上午的時候我去過保險公司確認過,正常情況下,可以獲得300萬賠償金”
“300萬意外保險?”胖胖的王樹瞪着他不大的眼睛。“怎麼個意思?不是意外?你懷疑他?”
“還不能這麼說,也可能是我多疑。”沈飛點上一支菸,順勢將煙盒推給王樹。接着說。“你最近一次和小妍什麼時候見過?”
“最近一次,我想想”王樹擡着下巴。左手摸着自己的鼻子。
“應該是三個月前,我們約在她家不遠處的一家咖啡廳”
“他有什麼情緒上的異常麼”
“沒有,我們聊的很愉快。自從他結婚後,我見小妍不多了。上次是剛好有個項目在附近,才順便去看看。不過,聽說他要考研”
“女孩子多學習倒是好事,小妍是個愛學習的孩子”沈飛彈了彈長長的菸灰。
“不對,這回你說錯了”王樹搖着頭。
“怎麼?”
“是他老公說她學歷低,怕時間長了沒有共同語言。寧蕭可那個臭小子,說實話打從第一眼看到,就感覺不是什麼好東西”
“還有這個事?夫妻之間還比這個?”
“他自己是個博士,覺得人上人了,說實話我最看不起這類人,我手下博士碩士幾十個,全在我這個高中畢業生的手裡領工資”王樹一臉不屑。
“話也不能這麼說,現在年代不一樣了。不過保險部分,我確認過,他們夫妻是一起買的,寫了雙方作爲受益人。”沈飛把話題拉了回來。
“也可能那小子知道小妍善良,不會幹什麼不好的事”王樹斜靠在柔軟的座椅後背上,向上吐着菸圈。
“咱們還得講證據,就這麼瞎猜是不行的”
“要真的是那小子乾的,你看我不卸了那兔崽子的腿”王樹晃着他那碩大的頭,滿臉通紅。
晚餐在一片唉嘆聲中結束。
沈飛回到家裡已經是晚上11點多,妻子和女兒都已經入睡。洗完澡後,沈飛躺在柔軟的沙發上,依然沒有睡意。他拿起妻子訂閱的雜誌隨意的翻閱起來打發時間,腦子裡卻滿是今天經歷的情景。對這種時尚類的雜誌,沈飛向來看不太懂。可翻到最後一頁的時候,這個高大的男人突然站了起來,一個讓他疑惑不解的情景突然出現在他的腦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