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承宣的胸口狠狠跳了一下。
車外的少年臉色曬得發紅，碎髮被汗水浸溼一些。他或許感到有些不舒服，伸手撥開，露出光潔的額頭。
察覺到瞿承宣在看他，向烙停住動作，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靜靜看着他。
瞿承宣喉間像噎着什麼東西，面色卻十分平靜：“不和同學一起？”
“他已經回去了。”向烙問：“可以搭個順風車嗎？”
瞿承宣放在副駕駛的手機亮了起來。
【瞿總，一小時後的會議已安排妥當。】
向烙低頭看見，有點尷尬，“我去叫個車好了。”
瞿承宣擡手把屏幕摁熄了。
“上車。”他見向烙怔愣的臉色，忽然覺得有些好笑：“傻了？”
向烙眨了下眼，回過神：“不是。你不去公司開會嗎？”
“不着急。”
聽他這樣說，向烙便打開了車門。
他跨進副駕駛的時候，瞿承宣垂眸，看見他腳上的鞋子。
白鞋搭黑褲，很好看。
他只盯了一秒，然後挪開。
車子往外駛去，瞿承宣道：“先去吃飯。”
向烙道：“陳姨在家，應該做好了……”
瞿承宣：“吃完以後我回公司，這裡近。”
向烙便不再說什麼了。
餐廳離附中不算太遠，開車十幾分鍾就到。
餐廳和向烙想象中的不一樣，不是什麼奢華高檔的場地，好在裝修得體，環境乾淨，很舒服。
此刻正是飯點，店內人很多，向烙知道瞿承宣不喜歡熱鬧，來這裡有些驚訝。
飯店經理走過來，臉上掛着笑：“瞿總好久沒來了。”
瞿承宣“嗯”了一聲，“包間還有嗎？”
經理爲難道：“真不巧，今天包間都坐滿了，只有卡座還有剩，我給您安排個清淨的位置，您看可以嗎？”
瞿承宣便看向向烙，後者呆了兩秒才意識到對方是在問自己。
“我都可以。”
經理最後給他們安排在通道最後的角落位置。
桌子靠落地窗，沙發旁還放了兩盆漂亮的盆栽，清新又低調。
“他們的牛肉很不錯，”瞿承宣把經理拿過來的菜單遞給他，“喜歡吃什麼，隨便點。”
向烙也沒扭捏，接過菜單看了一圈兒，“這個看起來很好吃呀。”
經理跟着瞥了一眼，眉頭輕輕一跳。
鐵板魚是他們廚師的拿手好菜，回頭率很高，也是店內主推美食之一。
但經理從來沒在瞿承宣面前提過，因爲瞿承宣不吃魚。
得知這件事是個意外，一個老闆設宴正巧在他們店，上菜時聽到對方提起瞿承宣的名字，語氣中滿是抱怨。
“沒人給我說他魚類過敏，我要知道還敢點？”
“醫藥費是小事，把瞿承宣得罪了纔是要命的大事！”
“我懷疑是常氏故意害我，現在單子丟了，不知道他們笑得多開心，晦氣！”
經理便留了個心眼。
向烙似乎也纔想起這點，問：“你有忌口的嗎？”
經理在一旁微笑着，正想提醒，就聽見男人說：“不忌口。”
經理：？
一段時間不見，這毛病還治好了？
向烙便朝經理靦腆地笑：“要一份這個。”
經理記下來，看向向烙的目光卻忍不住帶了幾分好奇。
“還要什麼？”
向烙又點了兩樣招牌小吃，便擺擺手說不要了。
他還惦記着瞿承宣要回去開會的事情，不敢點多了，怕耽擱時間。
瞿承宣接回菜單，一邊翻一邊道：“蟹黃蛋羹、小炒黃牛肉、黃豆醬豬尾……”
他一口氣點了好幾道，合上菜單的時候還提醒了一句：“米飯多打點。”
經理人傻了。
瞿承宣是江城出了名的青年企業家，家世背景也厲害，從小受的教育和他們這些普通人是不一樣。
他在這就餐過很多次，就算是推辭不掉的宴席，也是優雅而內斂，從來沒有這麼的……
經理想了半天才想出一個形容詞
——接地氣。
他猶豫了一會兒，確認了一次：“兩個人用餐嗎？”
“嗯。”
等經理一走，向烙揉揉紅了的臉，他平時雖然吃得多，但在外面還是很控制的。
“不用點這麼多，你開會該趕不上了。”他聲音低低的，像是在和瞿承宣說悄悄話。
瞿承宣也不知怎麼就被愉悅到了，勾了下嘴角。
“沒事，推遲了。”他拿出手機給助理髮消息，“吃得多又不是貶義詞，不用遮掩。”
面前的少年不說話了。
瞿承宣察覺到他異常地沉默，笑容斂了起來：“有人欺負你了？”
“不算欺負。”向烙也沒瞞他：“高一的時候，被人笑過。”
那羣人或許是好奇，也或許是覺得好玩，拍下他打的飯菜發到了學校貼吧，滿屏都是驚歎的語氣。
後來那個帖子火了，吃飯時還有人特意跑過來拍照打卡。
向烙的生活收到了嚴重的干擾，這令他很苦惱。
“更離譜的是有個網紅公司要籤我，讓我做大胃王直播。”向烙現在想起來依舊覺得玄幻。
再後來他便不敢把飯菜打多了，別人打多少他跟着打多少，餓了就回教室偷偷吃幾塊麪包。
瞿承宣聽完，沒有說話。
他有些意外，去接向烙回來的時候，他派人調查過向家的情況。普通的家庭，普通的收入，普通的生活，因爲要養家餬口，還要供兒子上學，向烙父母在某些程度上甚至有些拮据。
如果向烙走紅，生活上可以得到很大的改善。
瞿承宣疑惑着，也問了出來：“爲什麼沒有籤？簽約費少了？”
向烙想起當初報價的數字，搖搖頭：“不少，但我要上學啊。”
服務生上了茶水，他抿了一口，低聲道：“再說天上哪有掉餡餅的事情，萬一被騙了怎麼辦。”
瞿承宣：“……”
防騙意識還挺強。
“警惕點是對的，”他道，“這些人目的性很強，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給你帶來利益……”
見他老生常談，向烙皺了下眉頭，像個聽家長嘮叨的孩子，把不耐寫在了臉上。
瞿承宣這才記起，向烙還在叛逆期。
他把後面的話嚥了下去。
算了。
“怎麼不說了？”向烙捧着杯子，特別無辜地看着他：“後面的臺詞我給你背出來？”
瞿承宣：“……”
向烙忍不住笑出來：“逗你的。”
瞿承宣揉了揉眉心。
向烙時而靦腆，時而活潑。
這樣的人在他世界裡是個盲區，沒有接觸和體驗過，不知前面是什麼樣的道路。
他有些招架不住。
好在向烙不是惹人嫌的性子，說話溫軟，語氣帶笑，純粹的乾淨。
菜一一上來，瞿承宣把放在自己面前的那盤鐵板魚換到向烙面前。
這個小舉動讓向烙擡頭看了他一眼，果然，到了後面，這魚瞿承宣一口都沒沾過。
這頓飯兩人吃了一個多小時，瞿承宣按響呼叫鈴讓買單。
等服務員結賬這段時間，向烙問他：“不吃魚怎麼還要點呀？”
“你吃。”
“那我問你有沒有忌口也不說。”
瞿承宣沒答。
他並非傻子，向烙完全可以和他同伴一起回去，自己被人如何嫌棄都與向烙無關，向烙完全可以不管的。
但向烙還是來了，就像是在學校，看見自己的同伴被欺負了，無論如何也要幫忙找點場子回來。
幼稚得可笑。
卻也讓人無法拒絕。
點餐的時候並沒有多想，只是覺得向烙想吃就點了。
他照顧了自己的心情，自己也應當給予回報。
只是這次好像與以往不同，他並沒有從利益的角度出發，他極少有這樣的心情與體會。
瞿承宣有些迷茫了。
走的時候經理送了一份糕點，然後親自送兩人到門口。
向烙目光隨意一瞥，看見結賬臺上的擺着的小擺件。
他緩緩睜大了眼睛。
瞿承宣往前走了兩步，發現人沒跟上來，回頭正看見他發呆的樣子，“怎麼了？”
向烙回頭看了他一眼，但很快又把目光轉過去，指着那個掛件說：“《風》的絕版周邊。”
瞿承宣隨着他的手指看過去——
紫色水晶龍高傲地盤旋在亂石之上，就連礁石下的海浪都做得十分逼真。
確實讓每個動漫愛好者無法拒絕。
瞿承宣默了幾秒。
然後問：“《風》是什麼？”
“一部3D動漫，它的建模可好看了，好多人都cos過，動漫迷們還出了不少同人周邊。”說到這裡，向烙語氣難掩興奮：“我關注的一位攝影博主和模特，也出過它的角色。”
瞿承宣：“……”
二次元的世界。
他好像聽懂了，但又沒完全懂。
向烙還在說：“後來官方趁着熱度搞了一波同人大賽，得獎作品被官方製作成絕版禮盒發售，而且爲了回饋觀衆，周邊價格定得超超超低。”
就連他這樣零用錢不多的學生黨都能買得起。
“可惜發售的時候沒有搶到。”
這個小紫龍是向烙最喜歡的作品，向烙後來還去某閒搜過，但大多都是掛在上面讓人看看，真願意出的，價格他出不起。
看着隨意被擺在收銀臺上的小紫龍，他心疼道：“放在這裡，辛苦你了呀。”
瞿承宣問經理：“這個是你們店裡的嗎？”
經理搖搖頭：“是我們店員的，早上取的快遞，不知道怎麼放在這了。”
他笑道：“同學要是喜歡，我可以幫你問問他出不出。”
向烙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用不用。”
他雖然不是手辦愛好者，但也知道這東西除非原主脫坑，否則不會輕易出售。
小紫龍的主人還是被經理叫過來，是個男生。
經理詢問了一句，對方果然是不賣的。
向烙雖然做好了心理準備，但還是忍不住失望。
瞿承宣睨了一眼，而後把視線轉向那個服務生：“請問，可以摸一摸嗎？”
服務生顯然認識他，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可以的。”
獲得了對方允許，向烙先用紙巾把手擦乾淨，而後小心翼翼地碰了碰。
神情中滿是珍惜和滿足。
只是看着，就讓人心情跟着好起來。
出了餐廳，瞿承宣卻並未立即去公司。
“送你回去。”
向烙覺得今天的瞿承宣簡直好說話得不像話。
“剛纔謝謝你，我很開心。”他吹着彩虹屁：“你就是菩薩在世，救我狗命於水火之中。”
“……”
什麼鬼話。
瞿承宣不爲所動，甚至還冷着臉色：“說好話也沒用，我不會對你另眼相看。”
“嗯。”向烙聽了也不生氣，還道：“我知道，高中畢業就要從瞿家離開嘛。”
他的臉色沒有一絲怨懟，瞿承宣不禁皺了眉。
“所以這段時間，我們好好相處吧，瞿承宣。”
面前的少年並不怕他，雙眸熠熠，散落一地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