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七日。
蘇老太君八十大壽。
今天,老天爺也特別給面子,連綿陰雨了好幾天的杭州終於放晴,陽光普照,萬里無雲。
佔地100畝的蘇家莊園分外熱鬧,增加了很多裝飾品來點綴,極有喜慶氣氛,一大早就已經人山人海,車水馬龍了,一輛輛動輒上百萬的豪華轎車魚貫而入,來的全都是舉足輕重地位超然的大人物,橫跨政界、軍隊、商場、娛樂圈,甚至也有不少一杆筆天下知的文化界人士,在這樣的背景框架底下,你沒個幾斤幾兩都不好意思久留。
蘇家掌門人過生日,這種紅色炸彈的威力,自然不是一般平民百姓可比的,那些來賓恨不得將天下的名貴之物都搜刮一空,搬到這裡來,其中包括遼寧撫順的琥珀藏蜂,黑龍江雪地千年難得一見的雙尾雪貂,以夔龍紋紫檀木爲框的金桂月掛屏,林林總總。其中,以蘇孤飛送的乾隆年間的金鏨花如意最爲珍貴,用黃金作胎,累絲鑲嵌綠松石,柄中央有“萬年如意”字樣。而在清末,末代皇帝溥儀也曾經送過一枚如意,作爲賀慈禧老佛爺的禮物,柄中央有“聖壽無疆”詞,蘇孤飛此舉,有着異曲同工之妙。
相比起來,蕭雲的禮物就顯得寒酸不少,只是胡適先生的一幀手書,《鷲峰寺》。
大宴設在了寬敞平整的草坪上,上鋪一層紅毯,攏共擺了120桌,名副其實的千人宴。
蘇老太君帶着蘇子夜、蘇孤飛和蘇妙然等二十人坐在主桌上,同席的還有她兩個姐姐的後代。
想當年,宋家三姐妹曾經聞名全國風靡天下,一個嫁給了孔祥熙,一個嫁給了孫中山,一個嫁給了蔣介石,可謂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關於她們的故事,一本書也講不完。但蘇老太君三姐妹的故事其實也不算遜色,在江南一帶也是家喻戶曉,卻不是因爲她們嫁得好,而是因爲她們的父親,這個曾經帶出了寧州四將軍的老校長,蘇懷古,一個據說是蘇東坡後裔的傑出軍事家。
可惜,蘇老太君兩個姐姐先後在前年撒手人寰,滿堂的兒女留也留不住,一捧黃土雨淚紛紛。
今天看着她們這十個已經能夠翻雲覆雨的後代,蘇老太君不僅思緒萬千,甚至有些老淚縱橫,驟然回憶起了七十多年前,在上海的一個早晨,幼小的三姐妹在公墓前玩耍嘻笑,爾後父親帶她們參加了愛國遊行,街上羣衆隊伍高喊“抵制日貨”,焚燒舶來品的情景,接着,“七七”事變就來了,大半個華國開始淪陷。
彈指一揮間,歲月就繞到了今天,早已物是人非時過境遷了。
今天的壽宴規模宏大,除了主桌可以坐20人之外,其他只坐10人,其中蘇家佔去12桌。
也不知是下人們的無心之失,還是蘇孤飛故意使壞,蕭雲被安排在了第27桌,同桌的還有南宮青城、沈獨行、夏洛書、邱式、魏娜、謝鴛鴦、邵靈臺、陳道白和龐丹彤,光看這溜名字都讓蕭雲覺得頭大。而仙子那娘們在關鍵時刻不講義氣,臨陣脫逃,窩在房間裡看動畫片,還美其名曰免得被滿江紅有所懷疑,陷入孤立無援境地的蕭雲只要眼觀鼻鼻觀心地坐在那裡,尤其旁邊就是口無遮攔的邱式,更如坐鍼氈,那神色,就像幾天沒打掃衛生的天安門廣場。
“唉,沒想到這老太君八十大壽的宴席還比不上往年,規格降低了。”邱式忽然嘆息道。
“怎麼說?”謝鴛鴦搖晃着一杯價值上萬的帕圖斯紅酒,不時湊到鼻尖細嗅着,幽雅。
“因爲有些無關痛癢的人也能出席啊。”邱式聳聳肩道。
謝鴛鴦會心而笑。
“邱式,別門縫裡看人,把人看扁了,人家可是某個大人物的幹孫子。”龐丹彤含沙射影道。
“所以只能裝孫子啊,哈哈。”邱式猖狂道。
幾人笑得更歡了,只有夏洛書沒像其他人那樣落井下石,只是很同情地注視着蕭雲。
“你們好像在說我吧?”蕭雲摸了摸鼻子。
“胡言亂縐而已,別對號入座。”謝鴛鴦瞥了他一眼,輕輕一笑,恍若一株罌粟綻放。有人說,女人選擇高跟鞋的高度,通常和她內心的慾望是成正比的。坦白說,不無道理。你瞧謝鴛鴦那雙纖細高跟鞋,高得直讓人替她憂心忡忡,走幾步路會不會就崴了腳,又或者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蕭雲,大傢伙串串閒話,就是在說你啊,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吧?”邱式一臉的不屑一顧。
“沒有沒有,在您老人家面前,我只是一隻吱吱喳喳低頭找蟲的小麻雀而已。”蕭雲謙虛道。
“嗯,這話我愛聽,哈哈。”邱式開懷大笑,敵對情緒也弱了幾分,看來是個好戴高帽的人,但江山易改稟性難移,敲了敲桌子,繼續窮追猛打道,“其實我呢,也不是那種口無遮攔的人,只是太TM討厭那種打腫臉充胖子的人了,看不慣,丫的沒那麼大的腳還穿那麼大的鞋,走起路來屁顛屁顛的,不倫不類,真想大嘴巴掄丫的。”
“牛逼。”蕭雲豎起大拇哥,沒有還嘴罵人。
“所以說啊,蕭雲,你丫就是個鄉巴佬,吃慣了大蒜,學什麼城裡人喝咖啡?”邱式冷聲道。
蕭雲面對這樣辛辣的諷刺,竟然微笑依舊,謝鴛鴦不禁皺了皺眉,而南宮青城還是一語不發。
“今天能夠在這坐下的,都是有頭有臉、身份顯赫的人物,再排資論輩你也不該在這出現,更別提在第二十七桌坐了。知道在這桌坐意味着什麼嗎?意味着你比馬雲和牛根生這些企業老總的地位都要高,他們還得坐在後幾桌呢。瞧你這連被人家罵了都不敢還嘴的出息,說文雅點,叫縮頭烏龜,說粗俗些,就叫窩囊廢。所以啊,我覺得你要是沒啥事呢,就遛遛彎去吧,別跟這瞎參和了,丟人。你要知道,有個詞叫物以類聚人以羣分,得清楚自己是啥人,跟啥人呆在一塊才合適,懂不?”邱式一發不可收拾了。
蕭雲還沒來得及回話,成林就從主桌急急忙忙跑過來。
“蕭公子,老太君讓我通知您上主桌坐去。”成林跑得太急,有些氣喘吁吁。
一鳴驚人。
邱式那眼睛睜得,要是牛瞧見了,肯定得自卑上好幾個星期,謝鴛鴦他們也是錯愕不已。
“這合適嗎?”倒是當事人蕭雲還能保持平靜。
“嗨,老太君都發話了,有啥不合適的?”成林納悶道。
“我一直說要高調做事,低調做人,這下不得讓人眼紅死啊?”蕭雲故作爲難道。
“這是大好事,誰敢眼紅啊?快上長壽麪了,咱快過去吧,別讓老太君等着。”成林催促道。
“好吧。”蕭雲勉強道,站起身,向幾位微笑拱手,“不好意思啊,本來想陪陪你們的,回見。”
幾人見他一掃陰霾、有些得意忘形的模樣,心中不悅,還是隻有夏洛書微笑着向他點頭回應。
蕭雲走開了幾步,又折回身,湊到邱式耳邊道:“我不罵人,是因爲我動手能力比較強。”
仍然沉浸在無比鬱悶中的邱式一怔,愣愣看着那個似乎總是能夠出乎意料的年輕人逐漸走遠的背影,一臉茫然,什麼玩意兒啊?但沒幾秒,他就幡然醒悟了。因爲他坐的那張凳子的兩隻凳腳不知因何緣故,啪地就突然斷了,沒有任何準備的,他就失去了重心,重重摔了一個仰面朝天,疼得他呲牙咧嘴,這還是次要的,關鍵是周圍那一片笑聲,着實讓他面子全無,丟臉丟大發了。
主桌上的蘇家後人看到成林領來了一個對其背景情況只是一知半解的年輕人,深深皺起了眉。
“成林,你什麼意思?”蘇孤飛黑着臉,揚聲問道,那股慍怒的神色就像條泥鰍,忽隱忽現。
“這……”成林被嚇得不輕。
“我來主桌湊湊熱鬧。”蕭雲微笑着替成林解圍。
“你算哪根蔥,也想來這裡坐?沒病吧?”蘇黃曆就沒有那麼深的城府了,拽得二五八似的。
可以說,除了蘇子夜和他的兩個女兒外,其他人都帶着同仇敵愾的目光死死睥睨着蕭雲。
“是我讓他來的。”今天打扮得相當喜氣兼貴氣的蘇老太君輕聲道,一臉慈祥微笑望着蕭雲。
“奶奶……”蘇黃曆驚訝道。
蘇老君立即揚手,打斷了他的說辭,然後得隴望蜀,竟然向蕭雲招招手,示意他坐在旁邊來。
那些已經受慣寵溺的後人們錯愕得一時難以接受,敵對情緒更甚,都在琢磨他究竟是誰?
“他叫蕭雲,如果你們樂意的話,可以叫他小七,我平常就喜歡這麼叫他。你們呢,不用費啥心機動啥腦筋去打探他的背景了,今天他坐在這,是代表着墨硯和楠楠,誰還有意見,就衝我來。”蘇老太君淡淡道,就像一湖清水平穩無波,可那種氣勢,如果沒有幾十年位居高位的浸染,真的是天方夜譚。
一席話,如同聖旨,再沒人敢出言逆耳。
第一道菜的長壽麪是專門請樓外樓的大廚烹製的,色香味俱全,賓朋好友都吃得有滋有味。
“媽,今天這麼高興,何不讓天師作作法,去南華寺上一炷香,祈求安康?”蘇子夜提議道。
“也好,前幾天已經跟他聊過這事了,趁着人齊,就給大傢伙開開眼界吧。”老太君應允道。
“嗯。”蘇子夜露出笑容,然後回頭,喊正在幾米外站崗的納蘭禾,“納蘭,去準備一下。”
納蘭禾一點即通,轉身就去抓落實了,兩人像是早就約定俗成了似的,不得不讓人有所懷疑。
蘇孤飛就是懷疑者的其中之一,靜望着納蘭禾離去的背影,右眼地上眼皮不自覺地跳了幾下。
凶兆。
“黃曆,你跟老滿去找一下天師,我怕你二伯在耍陰謀。”蘇孤飛湊到兒子旁邊,耳語一番。
蘇黃曆領命而去。
菜一道道上,而負責端菜的那些女服員們都是經過精挑細選的,婀娜多姿,統一穿着古典玲瓏的旗袍,不妖、不媚、不纖巧、不病態,真是妙不可言的風景線。上了三道菜之後,納蘭禾帶着一幫人浩浩蕩蕩過來,開始在主桌後面佈置背景牆和麥克風,惹來一片好奇的關注目光。
在佈置完畢之後,蘇子夜讓納蘭禾拿來一個麥克風,輕聲道:“各位,打擾一下,你們繼續吃,我簡單講兩句。首先,衷心感謝你們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參加我母親的八十壽宴,我們做兒女的,沒啥奢求,就希望自己的母親能夠健健康康,開開心心,老人家安樂了,我們做兒女的也就安樂了。另外,想必大家都通過道聽途說了解到,我們蘇家養了一個神道士,會瞬間轉移的法術,待會兒我會讓他作法去廣東南華寺燒一炷香,爲我母親祈福,大家可以通過我背後這個屏幕,與千里之外的天師作交流,共同見證一個奇蹟的誕生。好,我就說這麼幾句,菜還有很多,大家慢慢吃。”
話音落,雜聲起。
大傢伙都被蘇子夜所預告的神道士瞬間轉移所吸引,三三兩兩的交頭接耳起來,都熱切期待。
可二十分鐘過去了,蒼蠅都沒見到一隻。
蘇老太君放下筷子,皺着兩道畫眉,問道:“老三,天師怎麼還沒作法?”
“我已經讓黃曆去了解情況了,我再打個電話問一下。”蘇孤飛神情凝重,掏出手機撥號碼。
忙音。
蘇孤飛愈發坐立不安,與之相反的是,蘇子夜的穩坐釣魚臺,還有蕭雲這個吃貨的埋頭苦吃。
忽然,蘇黃曆急急忙忙跑過來,臉色蒼白,直跑到蘇孤飛旁邊,小聲道:“天師不見了。”
蘇孤飛神色大變,也不理其他人的反應,全身因爲緊繃而有些顫抖,小聲問道:“咋回事?”
可蘇黃曆還沒來得及回答,現場就一片騷動,接着,無數聲女性的尖叫開始響徹雲霄。
原來鍾天師踉踉蹌蹌走進了現場,讓人觸目驚心的是,他的右手掌已然沒了,只有紗布包紮。
見到這個場景,就連一直心如止水的老太君也嚇得不輕,神色微動。
“天師,怎麼回事,誰幹的?”蘇孤飛已然沒了章法,情緒激動地扶着已經走到跟前的天師。
鍾天師只是苦笑。
“老子要查出誰幹的,非宰了他不可!”蘇孤飛氣急敗壞道,自己最大的籌碼可能就此作廢。
“老太……君,二……少爺,對不起,我已經作……不了法了。”鍾天師艱難地斷斷續續道。
“這個以後再說,眼下關鍵是要養好傷。”老太君鎮定下來,只能說這些無關緊要的安慰話。
“對啊,天師,你現在受傷了,當然作不了法,別說了,快去醫院吧。”蘇孤飛急不可耐道。
“他可不是因爲受傷而作不了法的。”忽然,一直像老黃牛吃草一樣吃菜的蕭雲插了一句話。
衆皆愕然。
蕭雲不緊不慢擦了擦嘴,微笑道:“他哪會什麼瞬間轉移啊?只不過是雙胞胎的把戲而已。”
衆皆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