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寧州的雨勢未見消停,瀟瀟下,溼漉了樓房,街道,樹木,路燈,還有人心。
在楚河區的一條大街上,悽風冷雨,荒無人煙,但街邊的店鋪還是開的,總算有點人間味道。
一輛還沒有掛牌的白色卡宴從雨中緩緩駛來,停在了一家粥鋪門前,一個年紀在三十歲左右的青年從車上撐傘下來,雖然穿着一件黑色羽絨服,但合身得體,還是完美展現了他修長的身段。他收傘之後,站在屋檐下,甩了甩傘上的水跡,才推門走進粥鋪,點了兩碗青菜粥,還有一碟花生米。
從粥鋪出來,他沒有開車,而是步行往北走,路過一家士多,買了一包挺貴的軟殼中華,還跟老闆免費要了一個打火機。穿過整條大街後,拐入了一條僻靜小巷,抄近路來到了另外一條大街上,在一家桑拿的門口看了看,似乎沒有經受住身子某部位的誘惑,進去要了個VIP房,可還沒等技師出現,他似乎有些尿急,就出來問服務員哪有廁所,然後服務員很怪異地看了他一眼,就說VIP房裡就有廁所,他說了句謝謝,就折身回返,卻在路過安全通道時,快速閃身而進,從桑拿的後門出去,確認沒有人跟蹤之後,進入了一座私人宅院。
這座私人宅院不知是誰家的,他有鑰匙,進去之後也走得如同在自己家裡一般輕鬆自在。
入了書房之後,他躬身於書桌之前,對着桌下那雙小巧的腳,稟報道:“廣陵散人已經除了。”
“辛苦了。”汪寒梅微微一笑,這位中年女子仍未老去,一笑起來,更是平添幾分媚惑之意。
“只是走了吳醉音和殘虹一劍。”這位青年顯然就是樹林的那名絕世箭手,帶着幾分愧疚感。
“不要緊,秋後螞蚱,雨後破屋,長久不了。”汪寒梅笑着道,走到一邊,斟了一杯龍舌蘭。
那名年輕箭手在射殺廣陵散人時,顯得那般冷酷無情,此時,卻不敢擡頭直視汪寒梅的雙眼。
“這趟辛苦你了,天寒地凍的,我這兒沒什麼好酒,來,喝杯特基拉暖暖身。”汪寒梅笑道。
青年規規矩矩地接了過來,喝了一大口,感覺到一股灼熱辛辣勁,低頭道:“謝謝梅姨。”
“客氣啥?小乙哪,等你張叔叔過幾天從寧波回來,咱一起吃個飯吧?”汪寒梅坐到沙發上。
“好。”青年點頭道。
“別愣着了,你也坐。”汪寒梅指了指她右手邊的沙發。
“是。”青年機械地坐了過去。
“你跟韓雪走到哪一步了?見家長沒?”汪寒梅微笑着八卦道。
“見了。”青年有點羞澀道。
“還行吧?”汪寒梅問道。
“嗯。”青年點點頭。
“那就抓緊時間把事兒給辦了,今年的日子都不錯,適合結婚。”汪寒梅像個家長一樣。
“還是……等張叔叔回來再商量吧。”青年撓撓頭道。
“怎麼?怕你張叔叔對付不了你家那位老道?”汪寒梅狐媚的眼睛剮了一眼青年。
“我家那位老道確實有點本事,我聽說皇甫寺也去了旦門山島,變數挺大的。”青年謹慎道。
“放心吧,你張叔叔從來都是謀而後動,他既然敢去,就意味着他成竹在胸。”汪寒梅說道。
青年終於擡頭望了一眼她,但沒有說話。
“讓你去幫梅姨乾點活,沒意見吧?”汪寒梅帶着幾分少女般的狡黠,問道。
“沒有。”青年趕緊搖頭。
“那就好,有些事你張叔叔不方便出面做,我這個背後的女人,就要替他分擔。”汪寒梅道。
“嗯。”青年表示理解。
“你家老道要是留在了旦門山,你就可以接手青幫了,以後上海灘就是你的了”汪寒梅笑道。
青年傻笑。
“你幫我,其實也是在幫你自己,對不?”汪寒梅揚眉道。
“對。”青年鄭重點頭。
“好了,挺晚的了,你先回去吧,明天就回s海吧,可能很快需要你去壓陣了。”汪寒梅道。
“好,梅姨再見。”青年起身離開。
汪寒梅走到窗邊,靜靜看着青年撐傘離開的背影,臉色陰沉道:“十三郎,這個人不可留。”
這時,一名惡來從暗處走到汪寒梅身後,輕聲道:“現在嗎?”
“再等等,等二爺回來再說,到時通知簡易行,讓他出馬。”汪寒梅面無表情道。
“明白。”那名惡來躬身道,他沒有自己的姓名,只有張家給他排的號,十三,稱張十三郎。
“家裡沒什麼事情吧?”汪寒梅秘密回到寧州,並沒有回張家的住所。
“一切正常,只是三公子經常會跟二少爺一起喝酒。”張十三郎彙報道。
“從明天起……不,從今晚起,限制他們倆見面,就說我下的指令。”汪寒梅冷聲道。
“明白。”張十三郎連忙低頭,想了想,問道,“家裡只有二十位弟兄,要不要增加人手?”
“不用,有你們二十位惡來足夠了,天師會被我看死,姓蕭的折騰不出浪花。”汪寒梅冷笑。
“明白。”張十三郎條件反射一樣回答道。
“走之前,通知十一郎今晚行動,藏了這麼久的身份,他終於可以亮出來了。”汪寒梅說道。
“明白。”張十三郎躬身退出。
汪寒梅再次看向窗外,眼神陰狠而銳利,自言自語道:“任何阻撓我成爲國母的人,都得死。”
黑傘下的青年走得很平穩,神情也是異常平靜,與剛纔那一副未經世面的憨傻模樣相去甚遠。
他走到街口,一輛英菲尼迪恰巧開了過來,他收傘鑽進了後座,輕聲道:“回翠湖名門。”
“是,少爺。”司機應聲道。
車子很快融入了雨簾,駛離了楚河區,向毗鄰的新港區駛去。
青年回到了溫暖的家,肆意褪去厚厚的衣服,舒服地躺在沙發上,今天的歷程讓他疲憊不堪。
忽而,一雙柔荑悄然爬上他的太陽穴,青年本能地身體一緊,但隨即就放鬆下來,面露微笑。
“很累吧?”韓雪心疼道。
“有你在,就不累。”青年閉着眼睛,享受着韓雪溫柔的按摩。
“要不咱不去趟這潭渾水了吧?”韓雪憂心道。
“我還有退路嗎?”青年平靜道。
韓雪嘆了一口氣,專心爲他揉穴,忽然想起什麼,說道:“對了,剛纔有人送來了一支毛筆。”
“毛筆?”青年疑惑道。
“嗯,用一個盒子裝着,不過筆頭的毛已經很殘舊了,我差點就想扔掉。”韓雪嘟嘴道。
“在哪?”青年倏然睜開眼睛,站了起來。
韓雪被青年的反應嚇了一跳,指了指餐桌上的一個盒子,輕聲道:“那兒呢。”
青年快步走過去,打開一看,瞳孔陡然緊縮了一下,然後問道:“送筆的人有說什麼嗎?”
“他就說,筆送到了,讓你研好墨,鋪好紙,然後就可以下筆了。”韓雪努力回憶道。
青年神情驟然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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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愛醫院,寧州最好的一傢俬人醫院。
此刻,這家最好的私人醫院裡面最好的外科醫生和護士,都守在急診大樓的門口,焦急張望。
如此大規模的陣像,自然引起了很多人的關注,大家都在納悶,這羣醫生護士這是在幹嘛呢?
終於,有好事者按捺不住好奇心,拉過一個相識的護士問道:“小翠,你這是在行爲藝術呢?”
“不是,王姨,張家三公子在家裡中槍了,現在正送過來醫院呢。”那名護士壓低聲音道。
“哪個張家三公子?”王姨一時沒反應過來。
“就是那個專泡大明星的張三公子啊。”護士翻了個大白眼。
“啊!原來是他呀!天哪,他怎麼中槍的?”王姨眼神灼熱了起來。
“誰知道去?王姨,我真不能跟你說了,一會兒領導要罵了,回聊啊咱們。”護士趕緊回位。
半個小時前,張羨魚房間。
“醉音跟道子回來了。”張羨魚難得露出了笑容,傍晚聽到蕭雲說廣陵散人被殺,傷心好久。
“在哪?”蕭雲警惕問道。
“在仁愛醫院,醉音的右眼被箭射沒了,道子通過內線給我傳回消息。”張羨魚捏着拳頭道。
“你想去醫院見他們?”蕭雲問道。
“嗯,道子說有重要的事情,要當面告訴我,我猜應該是叛徒的事情。”張羨魚輕聲道。
“惡來把家裡堵了個嚴嚴實實,你怎麼去醫院?”蕭雲問道。
張羨魚沒回答,轉身推開一幅油畫,在後面的牆裡拿出一把槍,遞給蕭雲:“給我來一發。”
蕭雲嚇了一跳。
“別婆婆媽媽的,打我肩膀上,死不了,要記着還要往窗戶打一槍,別漏破綻。”張羨魚道。
“你確定?”蕭雲這才接過槍。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張羨魚微笑道。
嘭!嘭!
張家別墅突然接連響起了兩聲槍響,一陣兵荒馬亂。
七八個醫生護士並沒有等候多久,張羨魚被及時送上了手術檯,手術後,住進了VIP病房。
術後的張羨魚氣色有點蒼白,興許是由於麻藥未過,他躺在病牀上昏睡了兩個小時。
期間,他的妻子沈小琴和張山泉趕到醫院探望,而蕭雲則因爲被禁足,只能留守張家。
病房外,有五名惡來看守,絕對安全。
從晚上8點多完成手術,到凌晨十二點,每隔一個小時就有醫生護士過來查看情況,很重視。
這是第四撥醫生護士了,這次護士還推進來一張輪椅,而張羨魚也迷迷糊糊醒了過來。
“小琴,山泉,你們先出去吧,讓醫生給我檢查一下。”張羨魚有氣無力地說道。
“好。”沈小琴點點頭,領着張山泉走出病房,只是有點狐疑地看了一眼那個推輪椅的護士。
因爲這名護士很奇怪,除了按常規戴了口罩外,還有一隻眼睛纏了紗布,似乎是受傷了。
房間安靜了下來。
“主子,我以爲我回不來見你了。”那名護士忽然摘下口罩,早已是淚流滿面。
“怎麼回事?”張羨魚開口問道,他當然認出了眼前的醫生和護士是哪兩位。
“我們被人出賣了,黑龍團在我們離開的路線設伏,廣陵散人他應該遇害了。”吳醉音說道。
“是誰?”張羨魚厲聲問道。
“秋染!”吳醉音斬釘截鐵,怒氣道,“我們逃亡期間,一直是跟她單線聯繫,只有可能是她!”
“不可能。”張羨魚肯定道。
“怎麼不可能?秋染她之前除掉曹子英跟秦始帝時,就跟汪寒梅有聯繫!”吳醉音氣憤道。
“在我中槍之前的半個小時,秋染就被殺了,所以我才急着來醫院見你們。”張羨魚低聲道。
“什麼?”對吳醉音來說,這個消息,無異於一個晴天霹靂,她對秋染的恨意一下子消失了。
張羨魚陷入了思索,瞥了一眼沉默的殘虹一劍,眼睛倏然睜大,壓着震驚道:“道子……”
“三爺,對不起,我不叫道子,我本名叫張十一郎,隸屬於惡來。”殘虹一劍平靜道。
張羨魚久久不能說話,很久才自嘲一笑,問道:“你跟了我幾年?”
“有二十年了。”殘虹一劍,也即是張十一郎輕聲道。
“二十年的時間,都不能令你歸心,他,真的有那麼好嗎?”張羨魚不解道。
“這句話,不應該問我,應該去問寧州市民,去問全省的市民。”張十一郎輕聲道。
“就算寧州經濟蓬勃發展,就算j蘇已經趕超g東,但他還是黑社會大頭目。”張羨魚說道。
“如果沒有他,整個國家都會亂,沒有誰有能力壓住四大社團。”張十一郎微笑道。
“悖論!四大社團本就是他帶起來的怪物,到頭來他反倒成了鍾馗!”張羨魚冷笑道。
“三爺,你是一個很有才華和領導能力的人,這是主子的原話,本來主子想把你推上四大社團之首位置,替他執掌江山的,二少爺雖然也有能力,但二少爺心不夠狠,耳朵根也軟,不適合統領四大社團,你是最合適的人選。這麼多年,主子一直給你回頭是岸的機會,可惜,你一直執迷不悟,主母說了,主子可以給你時間去頓悟,但她不行,她不能容忍主子在登上龍位的路上,時刻有一頭猛虎在覬覦,所以,三爺,對不起了。”張十一郎躬身道。
“你這個混蛋!”早已是失魂落魄的吳醉音拿起一把醫用剪刀,狠狠扎進了張十一郎的肚子。
武功卓絕的張十一郎卻紋絲不動,任由剪刀入肉,嘴角有血絲道:“三爺,這一刀是還你的。”
張羨魚聽了,悽然一笑,自己跟二哥鬥了幾十年,最終卻連二哥的影子都沒趕上,真是諷刺。
當夜,外表浪蕩不羈、實則足智多謀且隱忍了幾十年的張三公子,卒,享年四十三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