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寂、肅靜、深邃。
殘月懸空,神秘而蒼茫,發出淡淡的清輝。
獨自步行了近二十分鐘,蕭雲終於回到了村子,血腥味已經被點燃在各個角落裡的檀香沖淡。
整條英巴格村都沒有人走動,夜幕籠罩下,就像個死城,其滿村的鄉勇佔據了各個路口守護。
那些鄉勇在下午的時候,都在其滿村的塔樓見過蕭雲,也知道他的地位,忙不迭地點頭致意。
狼屠遠遠看見蕭雲的身影,趕緊小跑過去,憨笑中帶着點蔫壞,問道:“又拱了棵好白菜?”
“去你大爺!”蕭雲一腳就踹上了狼屠的大腿,要拱了還好,就因爲沒拱上,心裡憋着窩火。
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
狼屠被踹得生疼,但笑容未減,瘸着腿走了幾步,小聲道:“神仙姐姐似乎有點生氣了。”
“她來了?”蕭雲揹着手,望了眼不遠處佘安泰的宅子。
“來了,有大半個小時了。”狼屠撓了撓腦袋。
“她沒說啥吧?”蕭雲放慢了腳步,側臉問道。
“沒。”狼屠搖搖頭,近兩米的龐然大物很憨厚,又小聲問了句,“主子,你跟她啥關係?”
“我把她當做北極看待。”蕭雲摸了摸鼻子。
“啥意思?”狼屠一頭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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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冷得像冰一樣,又像磁石那麼能吸引我。”蕭雲苦笑道。
狼屠強忍住沒笑出來。
“空地裡的那羣少爺小姐都安排好了?”蕭雲轉頭望向村南方向,那片帳篷區已經拆走了。
“都轉移到了村委會的平房裡,牀沒有,都是打地鋪,湊合睡一晚吧。”狼屠認真回答道。
在即將走到佘安泰家的門口時,蕭雲頓了頓足,回頭瞪了一眼狼屠:“你剛纔沒亂說啥吧?”
“沒有沒有,我肯定是守口如瓶的!”狼屠趕緊解釋道。
“站好!沒個人樣!”蕭雲板起臉,接着放鬆皮膚,大笑着走了進去,“佘二哥,咱又見面了!”
接連捱罵的狼屠沒有跟着,摸摸鼻子,回頭看見自己手下在偷笑,怒道:“站好!沒個人樣!”
院子裡,一隻黃狗匍匐在葡萄架下,耷拉着眼皮似睡非睡。
藤蔓纏繞處,一隻青色螳螂雙臂一振,迅疾俘虜了一隻小昆蟲獵物,快步遁去。
佘安泰原本心平氣和地坐在院子中央,正跟長得似神仙一樣清美的燕清兮閒聊,突然聽到蕭雲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儘管語氣中挾帶着笑意,他還是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立即毛骨悚然地站了起來,規規矩矩地低頭站着。其實蕭雲長得一點兒也不嚇人,反而眉清目秀、英俊瀟灑,可能是想起他剛纔在小巷裡於千軍萬馬中揮刀弒人時那抹鎮定到極點的冷漠,佘安泰就渾身不自在。
而現在的蕭雲卻是滿臉的燦爛笑容,乾淨如同廟門,哪還有半點草菅人命的嗜殺味道?
佘安泰偷偷擡眼看着,暗暗吃驚,忽然想起《世說新語》一句話:花開生兩面,人生佛魔間。
蕭雲大搖大擺地走進來,拉過一張竹椅就坐下,跟自己家似的,嘴裡嘟囔着:“餓光榮了。”
佘安泰一怔,愣是沒聽懂。
“就是餓死了。”燕清兮跟蕭雲處慣了,知道他的一些瘋言瘋語,在一旁翹着嘴角解釋道。
佘安泰這才反應過來,差點石化,肥碩的臉皮抽搐了一下。
蕭雲跟沒事人似的,見佘安泰還規矩站着,招呼道:“佘二哥,你別站着呀,來,坐坐坐。”
“謝謝。”佘安泰畢恭畢敬道,由於實在過胖,沒旁人的協助,還是很艱難地才坐了下來。
蕭雲估計真餓了,接過燕清兮遞來的一碗小米粥,夾了一箸鹹菜,就狼吞虎嚥地往嘴裡送。
佘安泰的臉色陰晴不定,想開口說幾句,又怕時機不對,有點像嫌疑犯坦白前的內心掙扎。
蕭雲不拘小節地扒了三碗粥,心滿意足地打了一個飽嗝,擦完嘴後,瞟了眼如坐鍼氈的佘安泰,笑了笑,主動開口道:“佘二哥,你知道我爲啥要讓人在村子的各個角落點着檀香去除血腥味嗎?因爲啊,難聞的氣味會讓人想起痛苦的回憶,人大腦裡的記憶區,就緊挨着大腦的嗅覺管理區,所以氣味給人的記憶是最深的。咱倆就見過兩次面,但這兩次都能聞着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恐怕這輩子很難忘記你嘍。”
佘安泰苦笑,掏出一包煙,短嘴的黃鶴樓1916,恭敬地抽出一根遞到蕭雲面前。
蕭雲望了眼旁邊的燕清兮,見她裝瞎子,也就大方地接過來,自己點着這菸嘴金黃的黃鶴樓。
“蕭公子,所謂不打不相識,我還是很認同這句話的,你提個條件吧。”佘安泰吐出口濃煙。
“呵,其實,認識陌生人很麻煩,許多謊話又得重新說起。”蕭雲並沒有馬上獅子大開口,反而是搖頭苦笑了一聲,抽了一口煙,感覺味道確實不錯,才繼續道,“佘二哥,我有個觀點,不知道你認不認同,我一直都認爲,做人千萬不要裝大,對於裝大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撿塊磚頭,悄悄跟上去,一下子從背後放倒他。不瞞你說,就算下午你沒帶着人上其滿村鬧去,我也會帶人過來問候一下你,不爲別的,只爲你跟黑龍團走得很近,而我恰恰需要一個明確的信號給到黑龍團,不好意思,只好委屈你了。”
“我聽陶小姐說,你就是失蹤了三年的公子黨大公子,對吧?”佘安泰臉色陰沉道。
“這銜頭過時了。”蕭雲聳聳肩道。
佘安泰明白他的意思,現在公子黨是皇甫輕眉掌權了,恍然道:“難怪這幾年都沒聽過你。”
“江湖上之所以沒有我的傳說,是因爲我已被湖水衝上了岸。”蕭雲玩笑道。
佘安泰卻沒有笑,長嘆一聲,黯然道:“算我有眼不識泰山吧。”
“你剛纔跟燕小姐談了什麼條件?”蕭雲微笑問道。
佘安泰重複了一遍他提的三個條件,工行的五百萬,南京的建材生意,以及鎮江的一個樓盤。
“這些我都不要,我只要山西保_德縣的扒樓溝煤礦。”蕭雲嘴角微揚道,氣定神閒地抽着煙。
佘安泰大驚,眼神透出一抹痛苦的神色,這麼寒的夜晚,竟然也滲出了一些汗跡,不容易。
“扒樓溝煤礦是晉保煤業集團的資產,有11個井,30萬噸/年的7個,90萬噸/年的有4個,就去年一年共生產原煤483萬噸,銷售收入突破44億元,實現利稅31億元,淨利潤19.5億。其中忻州神達能源集團控股40%的股份,背後站的是忻州國資委,山西晉龍能源投資公司佔30%的股份,背後站的是黑龍團,而你佔股30%,對吧?”蕭雲如數家珍,也不去看越來越蒼白的佘安泰,自顧自道,“你也別問我這些內幕資料從哪來的,我只想要你手裡頭20%的股份,如果你嫌多,15%也行。”
佘安泰死的心都有了,20%,意味着3.9億的分紅,他提的三個條件加起來也塞不滿這個數。
燕清兮也是很驚訝蕭雲說出的這一連串信息,他纔剛剛醒來,去哪弄到這些鮮爲人知的資料?
“佘二哥,其實我很好奇,按理說,你應該逃之夭夭纔對,怎麼就留下來了?”蕭雲笑問道。
“逃得了初一,逃不過十五,更何況英巴格村是我的根基,我能逃哪去?”佘安泰無奈道。
“不對,你的性格我瞭解,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你留下來肯定有用意。”蕭雲分析道。
“能有什麼用意,不就是想跟你交個朋友嗎?”極度吝嗇笑臉的佘安泰露出一個含蓄笑意。
“難道還有後着?”蕭雲不理會他的諂媚,彈彈菸灰,認死了這個佘胖子必有險惡用心。
一語成讖。
村口傳來了幾聲慘叫,淒厲的聲音讓剛剛經歷戰火的英巴格村再一次陷入了風聲鶴唳當中。
“總算沒來遲。”佘安泰重重吐出了一口惡氣,表情輕鬆,與剛纔拘泥的奴才相判若兩人。
蕭雲微眯着雙眸,看向如釋重負的佘安泰,猛地站起身來,走到門口外的村街,眺望着村口。
狼屠第一時間讓七個狼士結成防守陣型,將蕭雲圍在了垓心,臉色凝重如鐵,個個如臨大敵。
五輛麪包車一路疾馳而來,頭一輛的擋風玻璃裂開無數碎痕,還有血跡,顯然在村口撞了人。
車子離着蕭雲一行十米的地方停下,跳下來大約有四十號人,一個雄壯的髯須漢子走在最前。
這名髯須漢子體格彪悍之極,長相粗獷,皮膚青銅一般,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間太歲神。
“翼虎兄,辛苦你了。”佘安泰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門口處,肥碩的身軀竟靈活地一步向前。
“佘二哥無需客氣,你有麻煩,我當然鼎力相助。”髯須漢子嘴裡說着話,眼睛已看向蕭雲。
“蕭公子,介紹一下,這位是顧翼虎,西狼會第一高手,剛從阿拉爾_市趕來。”佘安泰笑道。
“第一高手不敢稱,會兩招防身之術,要說第一高手,必是我們的龍頭。”顧翼虎謙虛道。
“我就說嘛,難怪佘二哥會如此淡定,原來早就聯繫好了底牌。”蕭雲同樣在打量着顧翼虎。
“蕭公子,我顧翼虎說話粗,希望你別介意,做客他鄉,還是低調點好。”顧翼虎抱拳道。
蕭雲睥睨了一下他身後那四十號人,並不比他的狼士差,笑了笑道:“我已低到快沒調了。”
顧翼虎微微一凜,被眼前這個年輕人身上那股乾淨空靈的氣質所震懾,兩隻虎目穿過他望向站在他身後的八個黑人,個個虎背熊腰,眼神裡都透着濃濃的殺氣,就知道不是好惹的主,真打起來,恐怕是要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了,尤其是始終站在年輕人身邊的傻大個,一個身高目測一下起碼將近兩米的魁梧傢伙,比他還有高出半個頭,這樣一個大傢伙就算在西北也有鶴立雞羣的感覺,棘手啊。
而當顧翼虎轉過視線,看向門口時,一個飄飄然如羽化登仙的女人站在那裡,不用看蕭雲都知道她那個雙手交叉於腹部的標準姿勢,就是這樣一個本應該沒有任何威脅的女人,卻讓顧翼虎覺得身邊的空氣更冷更烈,也更詭異,越來越沉重的壓迫感讓苦練十數年身懷絕技的他不敢邁出一步。
“蕭公子,見好就收吧。”佘安泰有了幫手,神情更是輕鬆自若,嘴角還掛起了輕蔑的笑意。
“翼虎兄真的要保佘二哥了?”蕭雲直盯着顧翼虎。
“兄弟有難,兩肋插刀。”顧翼虎此時沒有半點的猶豫,刀砍斧削的臉龐一臉的堅定。
“反正還有時間,就先玩玩吧,狼桃,出來練練手,別丟我臉啊。”蕭雲回頭喊了一聲。
“明白。”一個濃眉的黑人應了一聲,邁着虎步走了出來,身形並不強壯,但氣質令人膽寒。
顧翼虎不懂蕭雲“反正還有時間”指的是什麼,見對方出招了,也不好退縮,也安排了個人。
八品高手高大全被顧翼虎點到了名字,有些忐忑地走出來,與對面的狼桃相互見禮後,立刻張開雙掌左陽右陰緩緩置於身前,狼桃毫不客氣飛出右腳,踢到腰際高度腰身半轉右腳落地,讓高大全飛速下砍的左掌劈了個空。高大全心中大驚,右掌橫移胸前立刻猛退一步,誰知狼桃移動飛快已經貼上來,揮出左拳擊向高大全面部,右腳無聲無息插進高老三兩腿之間,右手變掌自下而上飛快撩起。
“啪”的一聲。
狼桃的右手不折不扣地擊打在高大全左肘關節部位,打得高大全的左手震飛身體立刻失衡,狼桃的左拳早已變拳爲爪緊緊扣住高老三右腕關節,肩膀跟上猛一發力撞在高大全敞開的胸口上,順勢彎腰轉身將一米八五高的高大全一下扛起,原地急轉半圈猛然發力,高大全健壯的身子隨即飛出村街的左前方,“嘭”的一聲結結實實摔在有一米多高的沙堆上。好在鬆軟的沙堆卸掉了大部分力量,喘不過氣的高大全只摔了滿嘴的沙子沒有大礙。
顧翼虎手底下的人都愣了一下,沒想到對方會這麼強悍,一個照面就把高大全擊敗了,個個都出離的憤怒,紛紛想出手教訓一下眼前這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外來雁,只有顧翼虎還冷靜,死死攔住了火冒三丈的弟兄們,等待着隨時出手的時機。而佘安泰也是吃了一驚,不過他明白顧翼虎這幫人不是強在單打獨鬥,而是整體攻擊,就算黑龍團的清殤也佔不了便宜,心一下子坦然了。
就在雙方劍拔弩張的時候,一輛奧迪Q7風塵僕僕進了村子,直開到了跟前才停下。
顧翼虎見到車牌,神情一下子收斂,其他兄弟也是趕緊退到了一邊,顧翼虎迎了上去。
車上走下來一個青年,揹着手走過來,顧翼虎低頭哈腰跟在身後,並低聲彙報着眼前情況。
“喲,少侯爺,您怎麼來了?”佘安泰更是像一條哈巴狗一樣,搖着尾巴就走了過去。
揹着手的青年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佘安泰,點了點頭,也不多表示,就走到蕭雲面前。
蕭雲神情坦然,突然捶了一拳這個地位超然的青年,輕笑道:“弘曆,我還真忘了你姓姜。”
衆皆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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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