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戰持續到晚上九點半左右,高原和單陽才告別肖劍兄妹倆,本來可以乘坐公共汽車,單陽覺得還是散步回去富有情趣,於是兩人肩並肩,悠哉悠哉地,漫步走在回校的大路上。
南國的冬夜,潮溼空氣中裹着習習涼意,任由不知哪裡吹來的晚風來回搖曳,如輕歌曼舞似的,攆走路人們的疲憊和倦怠,留給自然萬物無邊無際的清爽、寧靜。對於在北方長大的單陽,眼前的暖冬是奇妙的,千載難逢的,往常熟悉的天津老家,冬天寒氣逼人,有時大雪紛飛,冰天凍地,五個手指還會麻木得完全失去知覺,而如今的南方,張開了她溫煦的翅膀,撒下她多情的夜光,忽冷忽熱,韻味十足。她發現周圍的情侶們互相依偎,吸吮月色的清癯光亮,徜徉於愛河粼粼的波濤,如癡如醉。
想家嗎?她問身邊的高原。沒等對方回答,又糾正說,忘了你屬於另類,解放軍的孩子一般情況下,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故鄉,如果有,那也是祖國的大江南北。我說的對嗎?
對的。高原答道。
聽你說過,單陽問,你的小學時光在BJ軍區度過,那天津肯定經常來?
來過幾次,印象最深的是海河,領袖不是說嘛,一定要根治海河。
你還記得呀!那是偉大而務實的號召,如今好多了。知道嗎,海河冬天會結成十分堅硬的冰面,我們小孩子常常在那裡溜冰。
高原並沒說什麼,只是用讚許的神情朝女孩表示自己的心意。
你從小就這樣嗎?單陽問。
什麼?
你不像肖劍和博洛尼亞那些男生,他們往往大刀闊斧,甚至排山倒海,而你卻顯得很被動,需要別人主動去探索。你說你有一個妹妹,小女孩非常淘氣,對哥哥過分依賴,所以你渴望一個姐姐,能真正瞭解你的內心。
高原思考了片刻後說,有這個因素,是不是太怪了?
有點,但反而形成了你與衆不同的風格,我……怎麼說呢?我……你瞧,詞不達意,見笑了。
單陽裝作扭頭去欣賞路邊的花草。高原默不作聲,低下了頭。
走了一會兒,高原說,讓我猜你這時在想什麼?你一定在回憶天津下大雪。
對啊。單陽甜甜笑了。海河兩岸的雪景陪伴這位妙齡女孩度過了整整十九個年頭,呼嘯的北風裡,鵝毛般的雪花飄飄欲仙,飛舞在徹骨寒流中,灑落下冰清玉潔之芬芳,纏繞於心間,撩撥起青春悸動的遠方憧憬。太美妙了,那是一片銀白色的世界,難以忘懷。也許回憶得太投入,女孩感到有一股寒流襲來,滲透於骨髓之中,冷得直打哆嗦。高原急忙靠近她,兩人不由自主緊緊擁抱在一起,從男孩溫熱的懷裡,她體驗到一種節制,一種永恆。久久地,她的身體裡重新灌滿了熱的能量,輕輕推開對方,無限感激地朝男孩綻開笑容,又戀戀不捨撫摸着對方的夾克外套。
夜空格外格外地撩人,揮灑下一片又一片的朦朧璀璨,月兒咧起嘴,笑了起來,星星們也掩映在樹梢之上,一眨眼一眨眼地窺視着深情的大地。兩人默默走着,在沉寂的黑夜裡,聽得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你爲什麼一定要去天大讀碩士,爲什麼又一定要赴博洛尼亞念博士?單陽擡頭好奇說。
那你呢?你不也一樣嗎?高原反問。
我們數學系讀四年,你們建築系要五年,我先去,你一定來啊!
一定。男孩發誓。
向誰保證?女孩斜着頭問。
向馬恩列斯。
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