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沒幾日,夏大爺和夏大奶奶帶着兒女和夏老太太一起進了京。一同前來的還有三爺和三奶奶以及四爺的幾個兒女,七爺因爲在老家準備春闈並沒有跟着過來。
新年的時候,夏家闔府異常熱鬧。夏老太太望着兒孫們個個成器,歡喜地在夏老爺子的牌位前唸叨:“老爺,我也算對得起你了。如今兒孫們都很爭氣,轉過年就可以見到重孫了。”說着說着便想起早年間,她一個人帶着一個兒子的清苦日子,忍不住落了淚。
夏大奶奶見了忙走過去拿了帕子給夏老太太拭淚道:“太婆婆這是歡喜緊了,咱們日後還有更好的日子呢。等明年延輝下場,中了狀元回了,您再高興地落淚也遲。”說着一拍大腿道:“娘,咱們得到月老祠去給七弟弟祈福。”
夏老太太裂開被夏大奶奶給逗樂了,抹了抹眼淚道:“你個猴兒,做了宗婦還這麼不穩重,月老祠是求姻緣的,給你七弟那是要求功名的,我聽人家說是要去文星閣去求文昌塔供奉着。”
大奶奶聽了立刻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哎呦,虧得有老祖宗給我們指點着,不然我這個鄉下婆子就拜錯了神仙了。”
三奶奶便親暱地摟着大奶奶的胳膊道:“這也不算拜錯神仙,誰不曉得大嫂日日夜夜盼着新女婿呢。”
衆人不由鬨笑起來,都去瞄大奶奶的兩個女兒琴兒和鶯兒。大奶奶便點着三奶奶的額頭揶揄道:“好好,到時候我跟娘陪太婆婆去月老祠,你就在家裡看家好了。”
大家想到三爺家裡的婷兒和如駒都還沒有人家,說來倒比大嫂的孩子們還要着急,便都跟着一起揶揄三奶奶。夏太太微笑地看着這滿堂喜慶,饒是性子清冷也不免感慨萬千,夏秀才趁人不注意,輕輕地拍了拍老妻的手,小聲道:“這些年,辛苦你了。”
小雨遠遠地看見了,便促狹地朝着父親做鬼臉。
祭過祖先,一家人分了幾張桌子,團團坐了準備吃年夜飯。老太太瞧見席間缺了延福,延武夫妻。延壽和延輝一個守在邊關,一個躲在老家苦讀,如海夫妻則要留在鳳翔照料田莊,這次也沒能過來。如山夫妻早已經到了任上,自然也不能隨便離開,老太太見少了這麼多的人,心裡又不免又有幾分失落。
夏太太也思念兒孫,暗想:“這便是富貴的代價了。只怕此後,夏家再難團圓了。”
六奶奶便安慰道:“過兩年,他們回京述職咱們就又見面了。到那時候七弟也中了進士,夏家又是另一番的熱鬧,一門兩進士一將軍,滿京城也找不到幾戶人家。”
衆人聽了便又叫好不已,將那思念的傷感又沖淡了許多。
不一會,下人們流水般地上了席面,既有鳳翔新年一定要吃的各種麪食也有京城風味的元宵湯圓,廚子們還給在燕北住久的人準備了扁燕兒。一家老少嚐嚐這個,試試那個,在爆竹聲中又過了一歲。
大奶奶的長女如琴和如婷帶着孫輩們在最外間的席面,免得那些年紀小的坐不住,如琴端坐在圓桌前,聲音清脆地說道:“當初若是依了太婆婆的意思,讓我爹也進學,咱們夏家早就過上這樣的日子了。”
說起來,夏家孫子輩的長女是如婷,只是如婷多在城裡住,與其他的堂兄妹便不大親厚。如今如琴的大哥繼承了家業,隱隱的就是家中未來的宗長,二哥更是今年的新科同進士。如琴本來便有些倔犟,如今她家裡風頭正勁,便強勢地做了這羣孩子們的頭兒。
小雨身體不好,早早吃完了飯,便坐在外面喝着熱茶,聽了這話眉頭一皺,啪地一聲將手裡的茶盞放在桌上:“誰教你說的這混帳話!”
她素日裡在外面人時常對人吆五喝六的,在家裡卻十分和善,還是頭一次發這樣的脾氣。只唬得孩子們都嚇得停了箸,眼巴巴地看着她。
裡間的大嫂聽見動靜忙出來查看,見小雨長身而立看着琴兒一字一句地說道:“沒有你爹哪裡有我們夏家的今天!”琴兒不服氣地仰頭看着小雨,小雨接着訓道:“民以食爲天,當初沒有大哥在地裡刨食,你是打算讓祖父和祖母去地裡幹活嗎?還是讓太婆婆出去討飯養活這麼些孩子?亦或是你覺得你祖母后面生的孩子都該活活餓死?”
如琴聽了嚇了一跳,忙低下頭去說道:“小姑姑,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小雨冷笑了一聲道:“那你說的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我大哥是個農夫,沒有當上什麼大老爺就辱末了你了?”
如琴一時不知道要怎樣將,一張臉憋得通紅,喏喏無語。
小雨掃了子侄們一眼沉聲勸誡道:“太婆婆心慈,身下的孩子們無論男女,自然是哪個孩子都望着他們過上舒適的好日子,這是她做祖母的慈愛處。你們這些做子孫的便更應該曉得自己的責任,你身爲長姐本該體恤父母地艱辛,愛護下面幼小的弟妹。你爹雖然沒有當官發財,你見到哪個叔叔嬸嬸敢輕視,小窺他。”
大奶奶本來還想過去勸小姑幾句,聽了這話不由頓住腳步暗想:“我素日裡常聽太婆婆將這樣的話,聽得久了不免真的當作委屈學給孩子們。如今聽小姑這番話,卻是我想岔了。譬如如海,如山和如鶴都是我親生,難道我心裡頭有什麼親疏不成?就算是多愛那嘴甜,體貼的幾分,若是有好事也都是三人一樣的。可是如鶴年紀最小,我自然希望如海和如山能多照撫他幾分,認真說來這也是他們做哥哥的本分了。”
“如海這次落地,如山高中,如山固然給我長臉,可如今他在任上,我卻幫不得他一分半分。全賴幾個叔叔們幫着,還有二兒媳婦的孃家提攜,如果不是這樣,只怕將來也未必有什麼前途。當年大爺真如太婆婆所言進學,若是娶了我,那便什麼助力也沒有,下面六七個幼弟,他又要照顧弟妹,又要讀書,只怕兩頭都耽誤了。這樣說來,太婆婆想得美好,固然沒有錯,婆婆卻是高瞻遠矚,更勝一籌了。”
小雨見大嫂站在一旁沉思不語,似有所悟,便接着道:“你們須知,萬丈高樓平地起,沒有你們這些叔叔伯伯打下的堅實基礎,便沒有你們五叔叔七叔叔的功成名就。在我們夏家,不拘你是做什麼,只不要成爲雞鳴狗盜之徒,徒有虛名之輩便沒有辱末先人了。”
夏秀才捻着鬍鬚頻頻點頭,對夏太太道:“想不到九兒能說出樣的話來。”
夏太太照例微微一笑,似是不以爲意,心裡卻頗爲心疼,暗想:“梅花香自苦寒來,她的這一番醒悟只怕來得不容易。我倒不知道她明白好還是不明白好了。”
過了子時,衆人互相拜了年,便回了自己的屋子,小雨對紋娘嘆氣道:“唉!一想到連我娘都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我便覺得自己從前太淺薄了,仗着有幾分小聰明和哥哥們的寵愛就敢四處橫行無忌。若是當初方大哥教我吐納的時候,我好好用心學一學,也不會傷得那樣厲害,到現在還沒有能恢復過來。剛剛不過多說了句,這胸口便有些悶悶的。”
紋娘眼睛一亮勸道:“古人云:朝聞道夕可死已,姑娘你現在好好練習,亡羊補牢爲時未晚。”
小雨聽她說得這般斯文繞口,忍不住捂着心口道:“有些氣喘,紋姐姐讓我先歪一會兒。”
等過了元宵燈節,大爺夫婦便留下孩子們和三奶奶一起回了鳳翔。三奶奶臨行前再三叮囑:“三爺,你可別光顧着開酒肆的事情,如駒和婷兒都到了說親的年紀,唉,當初也是我糊塗了,如駒要是沒接五弟的差事,說不得現在也是個縣太爺了。”
三爺正低頭打着算盤,聽了這話便擡起頭說道:“當初五弟也是做了好多年的文書又去考學的,你若是不服氣,便讓如駒再去讀書好了。”
三奶奶嘆了口氣,垂下頭不再說話。
七爺在春闈中果然不負衆望中了一甲十七名,殿試的時候,新皇一聽他是鳳翔夏家,便曉得他是五爺和六爺的那個神童弟弟,不過略問一問便點了探花,七爺便如願以償地進了翰林院。夏家在京城宛如一顆徐徐升起的新星,因着兄弟衆多又同根同氣比旁的人家又穩健了許多。
春天的時候,週三公子被封了安王,娶了袁家的大小姐清河。因這是新皇登基後第一次辦喜事,安王的婚事辦的既隆重又簡樸。婚禮不久的一次宴席上,小雨遠遠地看了看清河,見她身材高挑,瞧着端莊大方,不免失落了幾日,好在她性子豁達不久也就釋然了,將周箴送的游龍戲珠酒具都收了起來。
沒多久北方的五爺來了信,燕北與喜都人正在商討互市,聽說朝廷要在達慄尼附近設立監司,燕北的平定對於夏家無疑是個極好的消息。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