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安瞧着薛羽,兩排牙齒都在打顫:“公子…您……瞧見了吧!不是我眼花了,對不對,您也看見那石頭了,對不對。”
正說着,一陣風吹過,竹林裡傳來沙沙的響聲,細細碎碎,好似有人在耳畔囈語一般。東安只覺得四處都是人影,嚇得緊緊地跟在薛羽身側。
薛羽也忍不住停了腳步,聽了聽四周的動靜,沉吟道:“東安,你從這裡往東走,我往西走。”
東安抹了抹額上的冷汗,拉着薛羽的袖子道:“行…….”嘴上說得好好的,卻賊頭賊腦地四處打量,一見薛羽往西走去,急忙亦步亦趨地跟在薛羽身旁也往西去。
薛羽氣得扯着自己的袖子,喝斥道:“知不知道東在哪裡?”
東安點着頭,結巴地答道:“公子,我……您的貼身護衛,貼身……不能離開你。這……地方……太危險了,我得護着您。”
薛羽攆了他幾次,他就是賴着不走,薛羽也無可奈何,便讓東安拿了件青色的汗巾綁在那根竹子上。這般又走了一會兒,眼前果然又出現那根竹子,只是石頭換了方向,東安哆哆嗦嗦地指着那竹子道:“公….子,這裡還有旁……人。”說着鬼鬼祟祟地四處打量:“我的,汗….巾怎麼不見了,一定是……被,被鬼拿走了。”
薛羽沒理他,蹲下去仔細瞧了瞧那石頭,又回身打量那竹子,看了好半天,纔拿了自己的汗巾出來,壓在石頭上。領着東安又往回走,走了不過兩盞茶的功夫就瞧見東安的汗巾系在竹子上。東安便傻了眼,湊過去看了好一會,心裡模模糊糊似乎明白了,卻還忍不住呆呆地看着薛羽,求證道:“公子。這,這是怎麼回事?”
薛羽瞧着那竹子低聲自語:“故意做了這樣一塊一模一樣的石頭,四處放了。一般人進來,自然都沿着路走。待發現走着走着就會走出去了,便會留意四處,這個石頭不大不小,在林中倒是極顯眼的。瞧見幾次,難免以爲自己是在原地打轉。不管是往回走還是繼續前行。走上一會就繞懵了。”
說着又拿手給東安一指:“你瞧,旁的竹子也就罷了,唯獨這石頭附近的幾根竹子都差不多,縱然有長短粗細之細微不同,以肉眼又如何分辯得出來,我剛纔特意看了這竹子,修剪得十分相似,便是那石頭都刻意鑿成一模一樣的。我剛剛壓了汗巾的那塊石頭上圓下扁,連左側有個凹兜都修得一模一樣。再按奇門遁甲或者八卦陣擺出來,真是…今兒也就是我不信鬼神。又是個晴天。否則三更半夜,這裡黑幽幽的,嚇也嚇糊塗了。”
東安聽他這樣一講,便覺得十分有道理,忙站直了身子赧然道:“這麼說是夏姑娘故意種的了……我還當是鬼打牆了呢。”
薛羽點了點頭:“肯定是四哥的手筆,聽說四哥這幾年一直在琢磨這些東西,這會兒應該還沒做完,若是做完了……”心裡忍不住暗想:“她總是這樣,走到哪裡都小心翼翼地。難不成,我還護不住她……”想想又忍不住嘆氣:“這個家。我住了這些年,若不是後來繼母厲害將大堂伯還有二叔,三叔攆了出去,真不知道還會出什麼事兒呢。倒也不怪九兒小心。”
這回倆人知道了。便不再依着小路,而是循着天上的北斗星往裡面走,果然走了不過片刻就看到主屋的輪廓。倆人又累又困,尋了個還算像樣的牀榻,倒頭眯了一會兒。只是這藥玉的窗子不遮光,天一亮。屋子裡便明晃晃的。二人如何還能睡得着,更何況薛羽心中還有事,倆人起來洗漱了一番。
薛羽便取了箭囊裡面的箭,數了數有二十來只。東安見他唉聲嘆氣,便安慰道:“公子,您有什麼主意,儘管吩咐小的辦去。”
薛羽搖了搖頭,拔出匕首將箭尾都加了小雨的名字,心想:“只怕也不是一日兩日能哄好的,我先把這個送過去,再想別的主意吧。”
正想着,東安突然跑了出去,不一會又跑進來:“國公爺來了。”
薛羽探頭望出去,瞧見國公爺揹着手正望着那竹林發愣,猶豫了一下,還是披了外袍迎了出來:“父親。”
護國公吸了吸鼻子頷首道:“聽小廝說你回來了,便過來看看。”說着打量了他一眼,見他眼底青黑,瞧着似乎沒有睡好的樣子,便忍不住嗔怪道:“這裡東西還不齊全,你還是留在城東的好。你看看,你這會兒仗着年輕…….”
他還想再說,卻瞧見兒子一臉不耐煩的樣子,便住了口,滿臉歉然地嘆了一口氣道:“這次是爹對不起你,唉,我當日也是瞧夏兄夫婦都是難得一見的好人,只是夏姑娘……”
薛羽一驚,立刻豎起耳朵,冷笑道:“夏姑娘聰敏賢惠,我沒什麼不滿意的。”
護國公只當他是跟自己慪氣,倒也沒有追問,苦笑着接着說道:“昨兒夏兄特意讓我見了她,病歪歪的,瞧着一陣風就能吹倒了……若是你…不樂意…退了也不是不行,你夏伯父爲人十分仗義。”
薛羽不由嗤笑道:“怎麼,您那位繼夫人又出了什麼錦囊妙計,還嫌我退的親事不夠多。您也不出去打聽一下,城裡又幾戶像樣的人家願意將女兒嫁我?誰不知道我那後孃是京城裡數一數二的伶俐人。我看夏姑娘這樣子,一瞧就是個不能生養的,這不是正合徐氏的心意嗎?”
護國公被他搶白麪有愧色,喃喃道:“也不是我不疼你,文兒資質平平,先生說他科舉無望,不像你,自幼就聰慧,學什麼都……很快。你母親擔心他的前程也是人之常情……”
薛羽點了點頭:“我若是資質平平,您定要說:你資質平平,只怕國公府交到你手裡,不過幾年就敗光了。不如交給文兒,文兒是你弟弟,他總會看顧着你。”
護國公被他說得臉上一赤,索性說道:“你文治武功都說得過去,聖人待你也十分親厚,你便是不做國公,當個一品,二品的大將軍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何必跟你弟弟爭呢。你們兄弟一心,咱們家一個國公,一個大將軍,這偌大的京城,還有誰家能越過咱們家去?”
薛羽聽了忍不住拊掌大笑起來:“爹,您說得可真是太好。不過,國公是一品,我的將軍現在也不過是四品,我爲什麼拿四品換一品。哼!你們若是不服氣,索性大家鬧起來,誰也別想得這爵位。想讓我拱手讓出來,癡人做夢。”
饒是護國公心裡有準備,也不由氣得跳起來,指着薛羽斥道:“孽障,你不要仗着自己在聖人面前得意,不將老子放在眼裡,小心我到聖人面前告你忤逆。”
說罷一轉身,氣哼哼地走了,東安守在院外送國公出去,還能聽見他嘴裡嘟囔着:“老子好心幫你,卻當成驢肝肺,好,好,既然你不樂意退親,便娶了夏氏,將來斷子絕孫,還不是文兒的孩子繼承爵位。爭什麼呢?”
薛羽瞧着父親的背影,心裡又氣又恨,卻因那是自己的父親,無處宣泄。只得悻悻地回到自己的房裡,再瞧見那十幾只箭散落在桌上,便覺得十分的刺眼,忍不住一陣心酸,一擡手將那箭都掃在地上,一個人衝進了竹林,這時,天上飄過一片烏雲,林中一黯,薛羽心中悲慼,暗想:“若我是個有心胸的,將爵位給了弟弟,徐氏和爹心裡感激我,說不定還能對我好點,可是,我偏不能大度起來,就是不樂意給他們。興許,我就是個天煞孤星,活該沒人疼。”
薛羽一夜未睡,剛剛不過假寐了小半個時辰,這般穿了單衣在竹林中轉了一會,再被晨風一吹便覺得有些涼意滲骨,他不曉得變天了,只當是自己心裡難受,才覺得冷,越發自憐起來:“便是這風也欺我。說起來,這世上也就是夏姑娘還垂青我,如今也被我得罪了。親爹不疼,親孃已故,外婆有心無力,爲了那個四品的將軍,我拼得一身的傷,幾次命懸一線,不過是想給夏姑娘搏個看得過眼的功名。他倒說得輕鬆,好似那二品三品的武職都如探囊取物一般。唉,我活着這樣苦這樣累,真不知道還有什麼意思?”
正想着,一陣陣風吹過,淅淅瀝瀝的小雨噼裡啪啦打進林中,不一會就將薛羽的身上的袍子和中衣打透了。薛羽忍不住仰起頭迎着雨水,暗想:“這雨水來的倒及時。”心裡想着,便慢慢閉上眼睛,淚水混在雨水裡,倒也瞧不出來了。
不一會,東安的聲音從不遠處飄了過來,薛羽也懶得理他,一個人枕在大石頭上哭了個痛快。
因正在下雨,烏雲蔽日也瞧不見太陽,更沒有星星,東安一個人在林中轉了片刻便迷路了,打着傘跌跌撞撞好似個沒頭的蒼蠅一般東一下,西一下的,不一會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溼透了,轉了七八圈才瞧見薛羽躺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