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是北方,九月的風已然很有些寒烈,荒原上尤甚,枯草衰黃,冷風吹在嬌嫩的皮膚上,有幾分刺痛,明明是送靈柩入陵的場景,卻恍惚看到了那個人的身影。那個人好像依舊如年少時候那麼俊美,溫柔微笑着的眼睛總是讓人移不開眼。
“阿睿,阿睿,是你嗎?”
她想不顧一切的追過去,卻發現自己難以邁動腳步,想要呼喚,卻發現喉嚨發不出聲音。
那個人的樣子卻突然變得冰冷了,她很想對他解釋,可又不知道說什麼,偏偏連眼淚都落不下來,心裡酸澀的要命……
只是不論她還想做什麼努力,卻都只是徒勞而無功,直到她被宮女的驚叫聲驚醒。“娘娘,娘娘,您醒醒啊。”
“我,怎麼了?”柳皇后醒來,方纔察覺自己已經滿臉是淚痕。
“娘娘怎麼哭了?是夢到了什麼嗎?”
“不過是夢到了一些少年事罷了。”柳皇后勉強扯出來個笑影,很沒形象的用中衣袖子胡亂擦了一下臉。“看着外面天色已經發亮,什麼時候了?”
宮女看着她這樣子,卻有些心疼,明明有傾國傾城之色,出身顯貴至極的人家,當的又是母儀天下的華皇后,能露出真心笑容的時候也沒幾次,有時候還不如自己這樣的宮女呢。不過心裡這麼想着,臉上卻不敢露出絲毫來,以柳皇后的驕傲,讓她知道自己一個宮女尚且同情她,也不會高興。
因此,也只是謙卑的笑着道,“回娘娘的話,”已經是卯時二刻了。”
“那確實不早了,服侍我起來吧。”修長雪白的手搭在宮女的手上,微微一用力,從牀上站起來,早有宮女內侍預備了一應沐浴梳洗的東西。鍍金盆裡清澈的水映出一張傾國傾城的面容。看的柳皇后心中一嘆。
這禍水一樣的容貌,當年如果不是自己的相貌太過出色,許也不會被挑進宮裡,位正宮中吧,心裡再怎麼惆悵,臉上也不能露出多少來。橫豎皇后的工作她已經做了十年,又是叫人伺候着,倒也迅速,七日過去,素服去了。依然換了身清淡的衣服,也不着脂粉貴重珠寶。
“陛下那裡。也不知道好些了沒有。”柳皇后這會兒已經漸漸清醒過來了,年少也好,摯愛也好,都是隻能在夢裡想想的事情,就算她早就不畏懼生死,她還有孩子,還有和他的孩子。
“娘娘?”看她失神。端着茶讓她漱口的宮女小聲提醒了一下。
“只是想着,等下用過膳後去探皇上那裡瞧瞧。”柳皇后似乎是在解釋,又似乎在說給自己聽。
“那奴婢就傳膳了。”
柳皇后點了點頭,漱了口,喝了杯茶,一桌子早點就擺在她面前了。甭管外面的飲食水平如何,這宮裡的飲食總是挖空了心思的,即使因爲太子剛剛死了,宮裡飲食清淡。數量減半,擺在皇后面前的也是一桌子美味。
這麼一桌子美味只被稍稍用了幾樣,就撤了下去,然後就是去探望生病的皇帝宇文吉,宇文前日雖然昏厥了過去,今天情緒還算不錯,剛剛服了藥,用了膳,和柳皇后說了一回話,便表示是要處理點政務。作爲識趣的皇后,皇帝要處理政務,她當然也就告辭了,她自己也還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呢。
“現在那幾位皇子公主在侍疾?”不過看着柳皇后出去,宇文吉卻沒有立刻開始看奏摺,召見大臣,而是狀似無意的問道。
“回皇上的話,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六皇子,七皇子等都在,諸公主成年能來的也都在,十一皇子也在這裡守了一夜。”
“十一?我記得他和十三公主年紀相仿?”聽到兒女們都在,宇文吉臉上波瀾不驚,看不出喜怒,而是若有所思的道,“叫十一過來。”
十一皇子年紀不大,相貌長的倒是挺好,脣紅齒白的小正太,比他的兄長們都勝出一點。不過因爲是宮女所生,而且生母難產去世,一向不被人注意,就皇后在前年的事件後對他上了點心,令他與十三公主一起跟着殷素素學習。除此之外,宇文吉也甚少召見這位皇子,因此十一皇子一年中也許只在節慶時候見過自己這位皇父。
不過林鈺記憶力裡尚且有些野蠻的男孩子接受了兩年比較正式的教育後,此刻舉止倒是不僅不見失禮,小小年紀還頗有些從容優雅的名士風度。實際上宇文吉看着這個兒子,詭異的看到了年少時候太子的影子,他的嫡長子,他的太子啊。
不過當這孩子擡起眼睛裡的時候,眼裡的惶恐還是有些難以掩飾,宇文吉看着他,笑了下,“過來,聽說前兩年平陽公主一直在教着你?”
“是。”被幾乎從來沒有親近過的父皇溫柔的撫摸着頭,十一皇子反而有些緊張,自己那位美麗非常的老師可是說過,皇帝越對你微笑,越要小心,因爲他給你一個微笑,就需要你千百倍這個微笑的付出。
不過看着宇文吉眼裡的悲哀,十一皇子心裡卻有些搖搖擺擺的,這樣的父皇看起來很脆弱啊,猶豫一下還是道,“父皇別太難過了,大哥哥去世了,我也很難受,可太子哥哥天上有知也不願意看着父皇這麼難過吧。大哥哥沒有辦法陪着您,還有二哥三哥四哥他們,還有姐姐們,還有我呢。”
一句話說的宇文吉老淚縱流,到底還是個孩子,可是他作爲一個父皇,卻不僅僅是一個父親,還是皇帝,他突然有些羞愧,他心裡到底也不全然爲了早逝的兒子悲傷吧。
“那陪陪父皇好不好?”看着瞪大了眼睛,有些驚慌的十一皇子,宇文吉卻又擦了擦臉,臉上的表情重新冷硬了起來。
其實十一皇子還是有些怕這個當皇帝的父親的,但是先前話已經說出口,也只有應道,“好。”
於是,十一皇子今天便被留在了宇文吉的身邊,那邊柳皇后卻還不知道這一點,她看着請安的牌子,正有些猶豫,“簡慧公主,也進來請安了?”
“是,簡慧公主遞了牌子。”大太監平聲道。
“那宣吧。”柳皇后猶豫了一下還是道,說完了又嘆口氣,“也不知道平陽公主怎麼樣了。”
太子新喪,雖然名義上諸人都去了素服了,可是誰也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穿着太過鮮豔的衣服,林鈺素行謹慎,自然也不會犯禁,穿了一身水藍色的衣裙,配着素白流素腰帶,倒也清爽宜人。
見了柳皇后,林鈺倒也沒失了禮數,倒是柳皇后自己有些怯怯的,叫人出去了,方問道。
“你姐姐,什麼樣了?”
“死是死不了,倒是其他的情況,不好。”林鈺也不隱瞞,“毒物發到肌膚上,娘娘應該知道些醫理,大約知道是個什麼情況吧。說起來,如今這京城的第一美人的名頭,娘娘可算是佔實了。”
說道末了,難免還是有些語帶諷刺,柳皇后見她這樣子,反而放鬆了一些,林鈺不想和柳氏完全撕破臉,柳氏也不想扛上殷素素所牽連的這一切。有的時候面上的厭惡倒還好說,就怕面上謙恭背地下捅刀子,那纔是恨的深呢。
“若有什麼需要的,只管說,我這裡有許多合用的美容的藥膏和方子,回頭我叫人準備好,你出宮的時候直接帶走就是了。”柳皇后說着看了一眼林鈺手邊的茶,完全沒有被動的跡象,便知道林鈺還是忌憚。
林鈺點點頭,“我知道,還要像皇后求幾個太醫,擅長治療皮膚問題的那種。”
殷素素自然應允了,她巴不得殷素素完好無損,活蹦亂跳呢,而林鈺本也沒打算久坐,她這次進宮不過再表明一下彼此間不願意翻臉的意願,順便說下殷素素的情況。因爲這美容之類的東西,宮裡還真比外面強好些,宮裡那些女人整日沒事不算計人不就是忙着保養嗎?連帶太醫在這方面的水平也高些。
“既然如此,娘娘這邊事情多,我就不叨擾了。”林鈺笑笑,“家裡許多事現在壓在我身上,實在是勞累。”
柳皇后原想讓她走的,只是看着她眉宇間熟悉的沉靜溫柔,突然有些恍惚,開口叫住了她,“你且先別走,我有事要問你。”
“娘娘叫我還有什麼事情?”林鈺略詫異,看她。
柳皇后卻看向貼身的宮女,宮女點了點頭,出去了,柳皇后方纔道,“我只有一件事,想問個明明白白,那件事,是你聽平陽公主提起嗎?”
原來是這件事,林鈺還真不是聽殷素素提起的,玉容上笑容便淡了下來,一雙墨玉一樣溫潤的眼睛深深看了她一眼,“娘娘,情至深處,眉角眼梢,總難以自持,便是極力掩藏,也難免會泄露出一點半點。我這個不算聰明的,進宮次數有限的都看出來點端倪,這世上總有些聰明人的。”
一句話說的柳皇后悚然而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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