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名煙雨莊,乃是蕭繹十歲生日那天父皇賞賜的,蕭繹來巡視之時亦是趕上這般春雨濛濛,乍一見這遠山如黛柳綠桃紅,鵝黃初綻,一時興起便起了這麼個名字,一直未改。
看守皇莊管家的姓胡單字一個重,早早帶着莊子幾個有頭臉的管事在村頭候着,綺年亦蒙了面紗跟在馮管家身後。胡管家遠遠見了方皇后跟昭佩一行迎上前去,滿面笑容的作揖道:“草民見過皇后娘娘、太子妃。”
方皇后扶着馮姑姑的手下了馬車,笑道:“有勞胡管家了。”胡重伺候這皇莊不過五年,年年來收租的頂多就是皇帝身邊得力的太監,天家貴胄還是初次得見,見皇后娘娘望之可親便大着膽子上前一邊引路一邊敘了幾句這幾年的農莊收成。
一行人進了莊,卻見莊內打掃的乾乾淨淨,庭院裡種了幾蓬紫藤翠竹,邊角上還立一個石磨,見了讓人心生歡喜。胡管事問:“娘娘太子妃一路辛苦,不如先喝一杯莊子裡剛採的新茶。”
方皇后擺擺手,“今日本宮來就是看個熱鬧,哪個是王仲悟家的姑娘?”綺年越人羣而出,恭敬行禮:“民女便是。”方皇后上下打量了一番,綺年今日爲了行事方便穿了一翠綠色窄袖騎射裝,蒙了面只露出一雙水汪汪的眉眼,身形嫋娜亭亭玉立,望之出塵,不由頷首道:“早聽太子妃對你多多褒讚,如今看來果然是蘭質蕙心。”綺年微低頭答道:“民女這些東西都是上不得檯面的小玩意,讓皇后娘娘、太子妃見笑了。”
方皇后不以爲然:“你父親管了農林水利多年,想必你也曉得,農桑之事乃是國之根本,這水車農具怎能說是小玩意?罷了,快些帶本宮看看你做的水車去罷。”
煙雨莊前一道小溪,如今下了過雨正水流潺潺,綺年的水車便安置與此處。水車選址之處水流湍急,綺年指着立着的兩根粗壯圓木樁子道:“這是前日胡管事差人幫忙夯下的樁子。”又指着旁邊立着的一個碩大的圈形車舷道:“等下只需將這水車固定在木樁上即可引水了。若不是這煙雨莊竹林茂盛,怕是民女也法做出這麼輕便的水車。”
昭佩走到那個水車前仔細的看,綺年這個水車做的極其巧妙,幾根細竹條一起用竹篾進行綁紮固定,第二組竹杆一般緊挨着前一組釘在一起,另一頭與前一組的距離約莫有5寸左右,縱橫交合紋絲不錯。
車舷的製作相對簡單些,將幾根細竹條絞在一起順着車輪的方向捆紮成兩個大圈形成車舷,然後在每組車杆靠近車舷的位置用竹片編制受水板,受水板通常要編製成凹型受水板,便於水流衝擊帶動水車轉動。
只是這水車的竹筒不知爲何,卻是小且細密,似乎與這水車車舷尺寸不大般配,昭佩不由伸出手去撥弄了一下竹筒,綺年看看昭佩正細細打量水車,便走過來道:“這溪水尚淺,水量時大時小,若是竹筒過大,怕是枯水時節水車取不得水,因此民女纔將這竹筒做的小又密了些。”昭佩擡眼,兩人相視一笑。
圓木上的轉軸也是早早做好的,胡管家已經帶了幾個漢子將那車舷架在木樁上。裝好以後,車舷正好半垂於水中,卻不觸底。綺年帶來幾個粗壯的農婦用力用力下拉,水車吱吱呀呀的緩慢轉了起來,水邊順着之前引好的溝渠一直流到附近的稻田中去。
這水車不需人力畜力,水量雖不大但是一直未停歇。綺年微微有些慚愧道:“這水車還尚需改進,民女覺得取水量少了些。”
方皇后凝神半天開口道:“這溪水不似河水,本就水流不大,當年本宮跟着皇上征戰之時,曾在邵陽遇見百年不遇旱災,幾乎是顆粒無收,當時若得此大□□,興許能免了旱歲苦啊。”
言畢看着綺年道:“此事本宮會奏請聖上,必會爲你討賞。”綺年連忙跪下口稱不敢。
昭佩貪玩,自打入了宮還是頭一次出來,上前道:“母后,難得出來一趟。水車你也見了,人也看了,如今快到晌午了,不如在這莊子用膳吧?”方皇后看着昭佩,微微一笑:“就依你所言。”
胡管事大喜,忙引着皇后太子妃去前堂寬坐,吩咐人抓緊置辦飯菜。方皇后道:“我們娘幾個來本就是叨擾了,隨便挑些新鮮的做幾個就是了。”
幾人在前堂坐下便有人端上了新下的茶,喝了一口齒頰留香。望着屋檐下滴滴答答的水珠,竟讓昭佩頓時生出不想走的心思。
方皇后見綺年在門口立着,便喊她過來說話。昭佩無趣便向皇后告了會假帶着蓮蓬小翹在莊子裡四處溜達。半響胡管事氣吁吁的來尋昭佩道:“請太子妃進膳。”
折騰一上午,昭佩有些乏了,到了膳堂眼前一亮,桌上菜不多,卻葷素搭配色澤鮮亮。方皇后已在桌前坐定,正與馮姑姑說話,許是心情大好,見了昭佩玩笑道:“還不快些來,本宮許久沒聞到這般飯菜香了。”昭佩淨了手要給方皇后佈菜,被她制止道:“今日就我們娘幾個,也不興那些規矩,快些吃罷。”
蓮蓬機靈,卷好了一個春餅先呈給方皇后,昭佩已經自己動手吃了起來。只咬了一口,昭佩便叫,“好吃!”
恰逢初春,這廚家用枸杞芽兒、薺菜、馬蘭頭做了春盤,鮮香滿口。方皇后亦挑了一口枸杞芽細細的品,“這枸杞芽做的好,倒是吃出本宮小時候常吃的油鹽炒枸杞芽,春季裡沒什麼鮮,那時本宮就好這一口。”
昭佩道:“母后,這幾菜燒的都好吃呢!”不知做飯的是誰,這幾個菜果真如方皇后之前說的,盡撿着春野新上的菜來做。水溪裡剛剛冒出嫩芽的蒲菜,用雞汁浸了澆上豬油淋香,剛發的新韭醬爆了鮮蹦的河蝦,黃魚煎的兩面金黃又拍上蒜瓣鋪上剛發的草頭澆上高湯,吃一口是說不盡的鮮美清爽。
許是知道今日用膳的都是女眷,廚家另外燒了一道甜湯,倒也不復雜,用小芋頭滾上藕粉紅糖煮的軟糯,湯上撒了一把幹桂花。
最後上的米飯也是農家常吃的,大米苞穀粒一起放在竹製的小碗裡蒸熟,竹香米香入口難辨。這頓飯莫說喜辣的昭佩,就連向來講究惜福養身的方皇后都多吃了不少。
撤下飯菜上了一甌清茶,入口爽潤,通體舒坦,頓時覺得這餐飯吃的圓美。
馮姑姑見方皇后興致高,上前道:“奴婢許久沒見娘娘這般舒爽,不如喊那個廚家來領個賞?”
昭佩慣會撒嬌賣癡,湊到皇后身邊道:“今日母后是我請來的,若是要賞,還是我來好了,母后要賞,不如賞給我好了!”方皇后笑得眉眼不見,一指頭戳在昭佩腦門上道:“今日都是給太子出來扛活,要討賞回府要去。”
馮姑姑差人去喊廚家,片刻胡管家帶着兩個人進來叩頭道:“回皇后娘娘、太子妃的話,做飯的不敢使別家,今日的飯菜都是拙荊帶着小女做的,可是哪裡不對娘娘跟太子妃的胃口,給娘娘太子妃請罪!”
方皇后道:“胡管家快些起身,不過是太子妃今日嘗的飯菜不錯,要賞做飯的廚家,哪裡稱得上請罪?”
馮姑姑上前扶起胡氏跟他家女兒,竟是吃了一驚,那小姑娘不過十三四的容貌,竟出落的格外清秀水靈,忍不住讚了聲:“好標緻的姑娘!”
昭佩見胡氏帶着女兒兩個人雖布衣荊釵但漿洗的乾乾淨淨,心裡生了幾分好感,賞了一小袋銀果子又額外送了個小姑娘一朵花鈿,留着問了幾句話見方皇后有些乏了,這才準備打道回宮。
胡管家倒是個機靈人,臨走也沒送別的,莊前竹林裡新發的筍、莊後茶樹上新炒的春茶包的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送了上去。
昭佩路上喊了綺年同車,本想好好聊聊,卻晃晃悠悠的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