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兒帶着昭佩幾人如泥鰍一般在阡陌小巷穿梭,約莫走了一刻鐘,穿出一個羊腸小巷,小乞兒衝着前方一指:“大爺,已經到了。”
這巷子出口正開在一個繁華熱鬧的街上,此時正是暮色初上,夜市也陸陸續續出攤了,一時只覺得人聲鼎沸絲竹嬈嬈。順着那小乞兒的視線望去,街北面有座院子,上面寫上“牡丹閣”三個字,門前幾蓬竹,兩盞紅燈,卻是庭院深深,幽靜雅緻之極。與昭佩想象中的青樓極爲不同。
昭佩納罕,一記栗子敲在那小乞兒的頭上,“這不是個飲茶的地?你這瓜娃子怎麼敢騙大爺?”
小乞兒吃了一痛卻不惱,嘿嘿笑着摸着頭,“大爺有所不知,要不小的說別處的姑娘不能瞅,聽說這裡姑娘不僅美,個個都跟天仙似得,派頭還極大,大爺一去便知。哦,對了,大爺想要兔兒爺。裡面有個行話,那些龜兒子問大爺吃酒否。大爺記得說吃渾酒就是了。”
小翹和蓮蓬就算再沒見識,也知道昭佩要去的地是那裡。兩人急急扯住昭佩,滿面焦急神色,“少爺,若是家裡知道了,是要打斷腿的!”
昭佩不聽,兀自將袖子從兩人手中扯出來,神色俾睨道:“怕什麼?家中那隻母老虎,小爺不要了!”
說罷擡腿便去。
入得牡丹閣,沿途卻是綠草一碧曲徑通幽。昭佩一笑:“若是飲茶吃酒,倒是個好地處。”
因着昭佩入內的小廝年輕伶俐,恭敬的答:“大人有所不知,鬥茶會是常有的,若是等那春暖花開,此處還有曲水流觴,賦詩飲酒。”見昭佩面露驚異神色,那小廝卻是見怪不怪。只恭敬的挑開簾子道:“大人請進。”
昭佩憑着一股子意氣出來,心裡還是有些打鼓,入得廳堂將心一橫,反正家中那位已是美妾環伺,自己爲何找不得兔兒爺,況且只是吃個酒而已。
果真有人上來問:“吃酒飲茶?”昭佩按着那小乞兒說的,穩穩回答:“渾酒一杯。”
那人面露了然神色,引着三人到了棠棣閣。
昭佩從前扮男裝久了,如今保養得宜,再穿男裝舉手投足竟是一段風流。恰逢一盛裝嬌豔如桃般女子經過,見了昭佩,回眸嫣然一笑,摘下頭上一朵花,投入昭佩懷裡,拎着石榴裙煙視媚行而去。
帶路的男子駐足,“客人可想好了,方纔我家三娘看上了大人,說不定今日大人就是入幕之賓。”
昭佩微微一笑,怎敢讓個女子摸來摸去,“棠棣閣正合我意。”
一排男子立於昭佩面前。昭佩負手而立,一一巡視過去。
甫一出來時飲的烈酒似乎開始有些上頭,昭佩有些暈暈乎乎。
這個太肥,不好,這個太瘦,也不好,這個太老,不要,這個太嫩,不懂風情,這個太黑,這個脂粉太濃,這個太風騷。最後,昭佩駐足於最後一個男子跟前,那面孔隱隱與某人相似。昭佩的手撫上他的臉,輕聲問道:“你姓什麼?”
那男子不避昭佩的手,眼睛如一潭水,清澈又深不可測,直直望入昭佩心裡去,“在下姓楊。”
昭佩心中一動,莫不是他,怎的連姓都一模一樣?上一世的記憶忽然涌來,曾經錐心刺骨的愛情,摔下懸崖時的絕望,頓時齊齊化成淚水矇住昭佩的眼。
丟下一錠金子,“今天晚上,大爺我包了楊先生。”
帶路的人拾起那金子,面露微笑,讓一干人等都散了去,臨走囑咐那兔兒爺,“這位大爺出手大方,好好伺候着!”
小翹跟蓮蓬兩人大驚失色,“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苦求昭佩回家。
昭佩無法,含住帶路的人道,“我這兩個小廝,是家中老夫人賞的,自小跟了我卻是個迂腐的,我再與你些錢,尋兩個歌舞的小嬌娘來給他們唱個曲,切莫讓他們兩人壞了大爺我的興致!”
自是開妓院的,這種事情都不算什麼,見昭佩又丟來一個金錁子,那人頓時面上堆笑,拍着胸脯說包在小人身上,喚來兩個姑娘,半推半就的把小翹跟蓮蓬拉扯走了。
自是開妓院的,這種事情都不算什麼,見昭佩又丟來一個金錁子,那人頓時面上堆笑,拍着胸脯說包在小人身上,喚來兩個姑娘,半推半就的把小翹跟蓮蓬拉扯走了。
一時間人散的乾淨,窗外月上樹梢,清輝映照,廳中只餘兩個身影。
那人長揖行禮,“在下楊瑾瑜,敢問大人怎麼稱呼?”
昭佩微微一笑,斜過眼去看他,眼梢無限風流,“好名字。果真如壁如玉。”凝眸遠望,語氣中帶了略略惆悵,“瞧着是個灑脫的人,怎得拘泥那些稱呼?小爺我就是個不識時務的,你喊我鈴鐺哥便是。”
楊瑾瑜接了昭佩的話,“即是如此,還請鈴鐺哥到我房中寬坐。”
昭佩跟着他上了樓,推開一門,迎面臨風,廳堂探出房外,微風捲白紗,古琴凝檀香。昭佩讚道:“果真是個解惱的好去處。”
楊瑾瑜傾出一杯酒,清冽甘列,碎影點點,遞到昭佩面前,“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昭佩不接,問道:“三十六種賭計,你可會幾種?”
楊瑾瑜答道:“只會搖骰。”昭佩一掀袍腳在八仙桌前坐下,道:“摞上兩磊錢,你且與我賭一把。”
昭佩今日本就悶悶不樂,看着已是月到中天,蕭繹還不曾來尋她,想必是正與家中幾個新來的美嬌娘廝纏,頓時心裡更加添堵,手上搖骰也心不在焉,連續幾把,竟是輸了。
楊瑾瑜看見昭佩心不在焉,放下手中的骰子,笑道:“鈴鐺哥今日要給我什麼好彩頭?故意輸了那麼多。”
昭佩此時也沒了心思,只覺得心裡亂糟糟的,索性一把推開骰子,將下午摔碎的玉釵上的那顆珍珠拿了出來,往桌上隨便一丟,道:“喏,這個給你,可是喜歡?”
楊瑾瑜雖是個見多識廣的,只那東珠偌大一顆滴流圓,還是吃了一驚,再一見昭佩一副翩翩濁世佳公子的樣子,比整日裡來的那些腦滿腸肥的達官貴人不知強了多少,心裡頓時生了攀附之意。
將那珠子拾起,遞與昭佩道:“鈴鐺哥說笑了,只是賭幾把錢而已,這般貴重的東西在下收不起。”說着將拿珠子往昭佩手中一遞,小手指輕輕在昭佩手心抹了兩把。旋即收回,溫和淺笑。
這招對那些大人們向來是百試百靈。若好男風的男子愈受不了這欲擒故縱之意,楊瑾瑜抹完那兩下,等着昭佩過來與他說話,卻見昭佩似乎什麼都沒發生,捻起那珠子左右打量幾眼,竟然道:“淑女從來多抱怨,嬌妻自古便含酸。我一個爺們,今日竟如娘們一般,卻是好笑了。”
說着將那珠子往瑾瑜懷裡一丟,道:“送你了。”
瑾瑜笑道:“即使如此,在下先替大人收着了,先去替大人置辦一桌好菜。”
不消片刻,滿滿當當擺了一桌,都是些時令魚鮮,楊瑾瑜使出渾身解數伺候昭佩,親自捻了一筷子菜遞到昭佩脣邊,接着便是一杯酒,那手指狀若無意,又在昭佩脣邊掃過。
昭佩只是心中有事,卻並不呆傻,從前賭坊裡混多了,腌臢事情也見的不少,如今真刀實槍是不敢,賺兩把便宜的心卻是有的。
見楊瑾瑜一心討好,昭佩暗自冷笑,真心真意能值幾個錢?只要捨得銀子,莫說那甜言蜜語,就連真心實意未必不能買的到。
當下捉住楊瑾瑜正欲從後頸溜入的手,在他胸前茱萸狠狠一掐,“你急什麼。”
楊瑾瑜吃了這一痛,反倒輕鬆起來,即是上了道,相好便是早晚的事。
昭佩端了一杯酒,眯起眼睛:“快些去給大爺彈幾首曲,這麼好的景色,美酒壁人,怎能無歌舞助興?”
楊瑾瑜自是應允,淨手焚香正要撫琴。忽然門“咣噹”一聲被踹開了。
昭佩一驚,卻見蕭繹奪門而入。
蕭繹因前些日子兀布答應出兵,除了財帛另要工匠一事派人出使兀布,送上熬好的海東青,想着能否多加金銀,免去索要農桑鐵藝工匠之事。今日使者歸來,因此留下多聊了一會,將兀布國內大臣反應,民俗天氣一一問了個仔細,一直到過了申時才放那使臣回去,頓時覺得腹中饑荒,想着家中的娘子想必等的着急,也沒差人回個話,心裡還有些內疚,讓侍者伺候着穿上斗篷正欲回家,就看見在殿外張和就驚慌失措的撲了進來,忍不住呵斥道:“慌里慌張的,成何體統?”
張和將手中一紙條呈上,道:“太子殿下,王府中趙管家差人送信來,太子妃出事了!”
蕭繹面上頓時失了顏色,劈手將那紙條拿了出來,粗粗掃了幾眼,將紙條丟進火力燃了,才沉着聲吩咐張和,把平日幾個暗衛喊過來,道了聲:“去城西。”便一揮袖子,先出去了。
張和暗自驚訝,這城西多是煙花之地,太子要去城西,可是爲何?
蕭繹此時心中一團怒火,從趙管家哪裡已然知道原委,不過是幾個送來的藩屬國的女子,就能讓堂堂太子妃不管不顧換了男裝跑去嫖~妓!自小到大送到他跟前的姑娘多了,難道在昭佩心中,自己就是那麼個貪圖女色,舉止不堪的人麼?
這等舉動,鬧大了就算是廢了她的妃位也是有可能的吧?不過依着昭佩的性格,就算是在冷宮之中,想必也是能開個賭坊出來的,這個另一干貴女眼紅不止的太子妃的位子,昭佩卻是不屑的。若是有天不做了,想必回了南陽城她還能在生金樓裡風流快活。
思緒至此,蕭繹心中一沉,忍不住將坐下馬騎加緊,重重揮鞭“駕——!”
雖然知道府裡有暗衛跟着,可是蕭繹還是不放心昭佩,若是被個男子佔了便宜,休怪他要將那人碎屍萬段!
踹開門,看見昭佩在那裡飲酒,蕭繹方纔覺得胸中長舒一口氣。
接着看見桌上擱着的那個東珠。這支玉釵是蕭繹讓宮裡手藝最好的師傅特意給昭佩做的,用的這個珠子是他十二歲那年出征得的第一個戰利品,在蕭繹心中意義非凡,卻見昭佩大喇喇的將珠子丟在一邊,喝酒喝的滿面通紅,頓時壓不住心中騰騰業火。
昭佩見蕭繹上前,呵呵的樂招呼他,“坐,一起吃酒,瑾瑜,你繼續彈!”
蕭繹按捺不住,上前一把抱住昭佩,抗在肩上便要出去。
楊瑾瑜有些不快,上前阻攔:“客官爲何要帶走我的客人?”
蕭繹雖只有一目,卻不妨礙他久居上位的氣勢,微微側目,楊瑾瑜不禁往後退了兩步。
蕭繹接着不顧昭佩的掙扎,冷笑一聲,“怎麼?只許你有斷袖之好,不許我有龍陽之癖?”
隨手丟下一金,將那珠子收起,只吐三個字,“你不配。”
楊瑾瑜吃了一虧,也不甘示弱,脣邊浮起莫名一笑,“這位公子可知鈴鐺哥方纔說什麼?”
見蕭繹腳步一頓,楊瑾瑜上前,一字一句吐道:淑女從來多抱怨,嬌妻自古便含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