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水市”這兩個字的那一瞬間,我激動得說不出話,只好以加快走路速度來抑制這種情緒。
天還是黑的,確實有點冷,我扣上外套的鈕釦。
我叫了一輛車,用一聽就不像本地人的標準成都口音表達我要去的目的地。說第一次的時候那個司機沒有理解,我又一字一頓地說了第二次。這才發現,雖說這是兩個距離很近的省,四川話和這邊的話在音調上還是有不少差異,便有點擔心和陶樂能不能順利溝通。
快到的時候,我撥通陶樂的電話,在這之前,也就是從我那晚下線關電腦起,就沒有和他作任何的聯繫。沒響幾聲,電話就接通了。
我聽見陶樂的聲音,我第一次聽見他的聲音,毫無睡意的聲音。
我猜他也是徹夜未眠。
我說我馬上到了,起牀給我開門。
然後我就真的到了。下車走了一段路,我看見那個他告訴我的店鋪招牌,看見鐵圍欄,應該就是他說丟了Jenny的那個圍欄。
門是虛掩着的,走到門口我就聞到了滿屋子的狗狗味道,多麼親切的味道。我又深呼吸一口氣,推門進去,關好門。
進去後只看見許多玻璃觀賞籠子,和大大小小不同種類的狗。裡面還有一個房間,我知道陶樂這時就睡在裡面的牀上,但是我沒有進去,我有一點緊張,我在組織語言,想第一句應該說什麼。正想着,靠門口籠子裡的一條哈士奇站起來看着我,朝我吠叫。這是一條品相十分純正的哈士奇。我瞭解狗狗,知道它並不是要傷害的意思,就徑直走過去摸摸它的頭,對它說了幾句話。它也就不再朝我叫,還友好地搖搖尾巴。我立刻對這條大狗產生了好感。我想,這是第一條我接觸到的陶樂的狗。
“你在幹什麼?”裡屋傳來聲音。
“我在看你的狗。”
“進來。”
我走進那個房間。
走路的這幾秒鐘我緊張,喜悅,好奇,忐忑不安……所有可以用來形容這一刻感覺的詞語集於一身。我說過,我詞彙匱乏,很抱歉。
我看見陶樂。
他坐在牀頭,裸露着肩,蓋着被子。牀邊的小櫃子上放着他的筆記本電腦,正播放音樂。我不太好意思很仔細地觀察他,第一印象是,這個男人,就像他自己說的,並不是下巴尖尖的,頭髮有點長,遮住眼睛。我找地方放下我的行李袋,笑着說了一句:“外面確實很冷,這屋子比較暖和。”這是我跟陶樂面對面講的第一句話。這話一出口,我覺得自己有點傻。
陶樂沒有接着我尷尬的開頭說下去。
“過來,我抱抱。”他笑說。
這是陶樂跟我面對面講的第一句話。
我走過去,坐在他的牀邊。
我們很自然地擁抱了一下,我一直保持微笑。
“你繼續睡吧,我去看看你的狗狗。”
“別,它們要叫的,很吵。”
“那我自己玩,你睡。”
“你玩什麼?來,一起睡,早着呢。我等着你,就怕手機吵不醒,一晚都沒睡着。”
“那好。”
然後我就順從地脫掉外套和鞋子,鑽進他的被窩。
陶樂輕輕抱住我,說:“你真的來了。”
“嗯,我真的來了。”我掙脫他的擁抱。
“好了,睡覺吧。一般沒什麼事的話,我都是中午起牀。”
“睡覺幹嘛放音樂?”
“覺得吵?那我關了?”
“關了吧。”
我沒有特別貼近他,就側着身子背對他,閉上眼睛。天知道,我怎麼可能睡得着?旁邊躺着陶樂。我日夜思念這個男人,瀕臨崩潰。我乘了15個小時的火車,徹夜未眠。現在他就在在離我不到30公分的地方,我聽到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好像有很多年,我都沒有聽見這個聲音了。甚至地震的時候,我的心臟都沒有跳動得如此劇烈。
陶樂再次伸手,從後面抱住我的腰。這次我沒有掙脫,只是依然閉着眼睛。其實我也就只想和他這麼抱在一塊兒,什麼也不做,然後安然入睡。
“你轉過來。”他溫柔地命令道。
我輕輕轉過背。我終於可以仔細地看他了:略泛天生潮紅的一張臉,我喜歡的單眼皮,銳利卻溫柔的眼神。
這時候我的臉離他的臉只有不到10公分的距離。我大膽地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看,對他微笑。我發現自己好幾個月都沒有這樣笑過了。這微笑,來得如此溫暖和發自內心。
陶樂沒有說話,也看着我。我發現他稍稍嘟起嘴巴,和那張照片,他看着芝芝一樣的表情。我在他懷裡咯咯地笑,然後跟他說話。就像我預料的那樣,我們並不是那麼好溝通,一句話,倆人都要放慢速度說至少兩遍,才能令對方明白所表達的意思。
“你門口那條狗叫什麼名字?”
“啊?”
“門口那條狗啊。最靠近門那條。”
“哈士奇。”
“啊?”
“哈─士─奇。”
“我知道是哈士奇,沒名字的嗎?”
“什麼?”
“狗的名─字!不是品─種!”
“哦,菲力。”
“菲力?你是說菲力嗎?”
“是的,菲─力。”
“真痛苦。”
“什麼?”
“聽不懂聽不懂啊!我說聽你說話,真─痛─苦!
“那我們乾脆就說普通話吧。”他用普通話說。
“哈哈,別,搞笑。”
這一句說一遍他也就聽懂了,然後他也開始笑起來。
我迷戀地看着他笑。
情不自禁,我湊上臉去吻了陶樂。並伸手熄滅那盞散發暗黃曖昧燈光的燈。
然後,像他形容的,我們纏在一起。
最後,各自安然睡去。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11點半,陶樂還沒有醒。我看着他熟睡的樣子,摸摸他的臉。我穿好衣服起牀,洗漱完畢,走到外面和菲力打招呼。其他的狗也就都醒了,全部開始吠叫。
陶樂也就醒了。
“你起來了?”他在裡面問。
“是的,我在看菲力。”
過了一會,陶樂就穿好衣服走出來。我們相互看了一眼,覺得有點尷尬,不知道說什麼好。確實,我對這個男人的瞭解,也僅僅是他在網上和我聊天,以及看他寫的一些東西。而他對我的瞭解更是甚少,他絕對不知道,這個女生有懼怕生人的缺點。是的我怕生,我總是隻和最熟悉的朋友打交道,有一點拒絕陌生人,更是不知道和陌生人以什麼話題開聊。現在更是如此,我待業,已經很久都沒有出門交際了,僅是孤僻地一個人生活,偶爾和我的貓說說話。客觀來說,陶樂也屬於陌生人。我略微知道,陶樂也不喜歡說話,所以他纔在網上說那麼多,算是一種發泄。我記得他說,可以一整天不理女朋友,況且現在,我連他的女朋友都不是。
那麼我是什麼?我開始思考這個問題。想不出結果,我只好把自己當作一個客人。
於是我就更拘束了。我作客的時候,總是渾身不自在。
如我所料,陶樂也沒有說話,他拉開店鋪的捲簾門,然後自行去洗漱。
我就僵坐在他作爲一個店主坐的位置,不知道該乾點什麼。我安靜地待在那裡,看着他的狗,繼續思考他出來以後我們到底要說些什麼。這是我一直都不喜歡思考的問題。平時見陌生人,一般都是朋友帶來朋友。我也只是對那些人善意地笑笑,算是打了招呼。他們不需要我和他們交談,他們都有朋友照應。我也不需要和這些人聊天,我想也許我們不會再有第二次的見面。所以每次不知道說什麼的時候,我就選擇沉默。其實我知道,這是一個很不好的習慣。
可是陶樂他不是一般的陌生人。在這個陌生的城市,我只認識他,我要和他相處接下來的好幾天,直到我回成都。所以現在,我必須思考這個問題。我後悔極了以前在這種場合選擇沉默,否則現在,我也有經驗去應對。
我不知所措,手心全是汗。
陶樂洗了頭出來,還是他先開口:“你餓了沒?一會我們就去吃飯,我先把狗餵了。”
“好,沒事。”其實他說要幹什麼我不是很能聽懂,但我聽懂了他說一會吃飯。
我感覺輕鬆了一點,就走出門去,趴在那個鐵圍欄上面。正是一天裡太陽最烈的時候,可一點也不熱。陽光恰到好處地灑在身上,感覺暖暖的。旁邊的店鋪全部開門了,人來來往往,挺熱鬧。
我站了一會陶樂就叫我一起出去吃飯。
他走在前面,我走在後面,我們也不說話。他時不時地轉過來看我有沒有跟上。我想我還是走快一點,和他並肩。但是我們並肩走,還是沒有話題。他就問了一下我想吃什麼,帶我去吃羊肉粉好不好。我像擠牙膏一樣簡單地回答了幾句,在網上聊天的自如和昨晚的自然蕩然無存。是的,我很做作,而且尷尬。我們都很尷尬。甚至,我連平時面對陌生人的那一點點優雅和驕傲也不見了,那時候至少我還有相識的人在周圍。偶爾碰見健談的人,我也可以大笑着和他說上好長一段時間。這取決於這個陌生人能不能打開我的話匣子。一旦說開了我便十分好相處。可我面對的是陶樂,我喜歡的,不愛說話的陌生男人,且僅此一人。面對他的時候,我竟連走路都要想一下手應該放在哪裡。
這是個失敗的開始。
接下來的一起吃飯和走路回去,都令我難堪無比。這裡的食物相對川菜的味道略酸,且幹辣。我不怕辣,只是不喜歡這種沒有任何油香味的幹辣,和着酸,簡直不能習慣。所以我只吃了幾小口就放下筷子。我不好意思說我吃不慣這的食物,在旁人看來,這便又是一種做作姿態。
吃過東西,在回去的路上我開始胃痛,更加沒有多說話,僅是就這頓午餐跟陶樂作了一個小小的評價,我再給他大概地介紹了一些四川菜。不過總算是說了些話,我們已經逐漸熟悉彼此說話的音調,不必再過多地作解釋和陳述。
回到店鋪,陶樂搬出電腦,坐在我先前坐的地方開始上網,我就坐在他旁邊的凳子上抽菸,眼睛看外面。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突然陶樂緊皺眉頭,嘴裡叨叨噓噓自言自語地說着話,開始撥電話。好像電話一直沒有接通,他對着電話暴躁地發了一個小小的脾氣。我沒有說一句話,只是很平靜地看着這一切的發生,我想在他願意說的時候自然會說,沒必要去問他。
“我得去陽城一趟。”
“做什麼?”
“參加犬種比賽。”
“什麼時候去呢?”
“明天。”
“回來?”
“可能是大後天晚上,或者還得再多待上一天。”
“那麼久。那我呢?”
“我就是在想這個問題啊。還真不好辦。我是剛剛纔知道有這個比賽,若我早知道,就會讓你過幾天時間再來。”
“沒有早知道呢。”
“對不起啊,這幾天實在比較忙。”
“我總不能這樣留在這等你吧。”
“這樣吧,你跟我去吧。但是我肯定會很忙,剛知道比賽的事,什麼準備都沒做。”
“沒關係的,你不用管我。”
“你來玩,我怎麼能不管呢?”
“我的意思是,你不需要考慮太多,我跟着你就好,別當我是客人,我不需要你照顧。”
“嗯,那麼明天去。”
然後陶樂起身把菲力放出籠子,要開始訓練。
我跟着走出去,靠在圍欄上,陪陽光下的陶樂和菲力。頗爲徜徉的午後。我目不轉睛看着眼下的這個男人,即使他不說話,我也着迷。他的頭髮,長而不亂。他瘦削,卻沒有弱不禁風,依然有寬厚的肩膀。他略泛潮紅的臉,因爲睡眠不足而顯得有些蒼白。我知道這個身影,這張臉,和陶樂這個名字一起,一定會在我生命中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即便有一天我不再清晰地記得他的五官,也一定能夠記得陽光下的這個輪廓,這交織的潮紅和蒼白。
可是,我有一種強烈感覺,這場相見是沒有結局的。因爲我是那麼的力不從心,我根本不擅於也無法表達自己,這和我在線聊天,敲打鍵盤寫作的時候,完全完全不一樣。這僅僅的是故事的開頭,可當我第一次跟他在一起卻無話可說的時候,我就知道了結局,我不希望出現的結局。
我後悔了。
不是後悔來到水市,而後悔這麼早就來了,在我們彼此沒有足夠的瞭解和依賴作爲基礎的情況下,我根本不該來。但是我已經來了,我們還有好幾天要相處,這是我即將面對的現實。現在我已經沒有原來生存那個環境和世界,我要鼓起勇氣來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切,面對這個不說話的,我愛的男人。
是的,我把喜歡二字換做了愛。這是個我素來不喜歡用的字眼,因爲我不太分得清楚這兩者之間的區別。但是我能夠分清楚自己的感覺。我思念他的時候,無時不刻,撕心裂肺,瀕臨崩潰,魂不守舍;我看他的文字的時候,痛徹心扉,淚如雨下;我面對他的時候,沉默不語,手足無措,失去自我,放棄驕傲。所以,我用這個字替換了那個詞語。
我愛陶樂,包括他的缺點。
我知道我只要一離開,我們就不會再見面。我很瞭解自己對待感情的態度,第一時間沒有做好,我就會失去信心,那麼接下來的時間,我更不可能做得好。
我悲傷地拿出手機,趁陶樂給菲力喂水沒有擡頭的時候,拍下他的樣子,留作紀念。
整個中午我們就是這樣度過,誰也沒有多說一句話。其實在很多個時候,我看見這個男人瘦削的背,難以想象這裡面隱藏的疼痛,幾次都想伸手從後面抱住他,但是我始終沒有這個勇氣。
下午,陶樂終於說要帶我出去溜溜,會會朋友。我輕鬆地出了一口氣,心想終於可以結束這樣沉默的獨處。
但是,會朋友,這代表我將面對更多的陌生人。我可以想象我自己矜持安靜地坐在一羣人中間,面帶微笑不說話的樣子。這樣的我平時出現得太多了,多到我從來沒去想過這是一件好事還是壞事,而習以爲常。這一刻我終於意識到,這是種多麼多麼令人討厭的姿態,現在它使我厭惡並且痛恨。
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樣討厭過我自己。
陶樂介紹說,這是我的朋友顏沐,四川人。我微笑着示意友好。我的姿態,和我預料中絲毫不差。水吧裡,他幾個朋友談天說地。我聽他們說着一口我不熟悉的語言,一句也插不上嘴,只顧喝我的奶茶,拿出手機跟微微發短信。
“我想跟他在一起,但是我知道不可能。”
“他有什麼表示?”
“我還沒說呢。我不想說。”
“你不會遺憾麼?”
“我已經知道了結局。”
“你打算待幾天?”
“待不了幾天,我只帶了兩套衣服而已。”
“那麼你走的時候灑脫一些,不要回頭看,他就會記掛你。這是我的寶典。”
“我要的不只是記掛。微微我想跟他在一起。”
“但是你又不願意說。”
“爲什麼要我說呢?他不說,就代表他不願意,我沒必要說,說了這幾天就沒法過了。而且我來之前他也表示了他不願意的。”
“也許他不好意思?”
“我至少比你瞭解他。微微,這只是我的想法而已,跟你說說就夠了。”
“那你就好好玩吧,當作旅遊。”
“我儘量。”
收好手機,我居然開始想睡覺了。這一週沒有一天是睡了好覺的,今天也就早上睡了那幾個小時。陶樂和他們有說有笑,也不理我,偶爾悄悄問我是不是覺得無聊。我說“還好”,便用手托起腮,閉目養神。過了幾分鐘,認爲這樣做好像有點失態,人家肯定會想我是不是覺得他們很無聊,於是又睜開眼睛和睡意抗爭。
這是個充滿矛盾和混亂的下午。不,這已經是一整天了,無聊的一整天,都到了該吃晚飯的時間。我覺得我就像個傻子一樣地坐在這些陌生面孔中間。幸好我還能保持一點微笑,不會令人產生不友好的感覺。可這微笑,好像在傻的基礎上面又加深了一層。陶樂的朋友也有跟我寒暄一些四川的情況,還問我是不是有點不好意思所以不說話。但是除了陶樂稍微熟悉的聲音,其他人說話我的確聽不太懂,就只能點頭笑笑,用寥寥數語迴應。大家可能都覺得溝通有一點吃力,我也不是很願意交談的樣子,就沒有再多聊天。
之後的晚餐,我亦是吃得極少,完全不能適應這裡的口味。自然,遇見要對食物和飲料作出選擇的問句,我都以“隨便”作答。在陶樂及其朋友的無數個問句與我的“隨便”中,終於熬到了晚上。
酒吧。
酒吧的冷氣使我瑟瑟發抖,一點都不誇張我真的發抖了,我拿了沙發上的一個靠墊放在腿上取暖。陶樂出去打電話,我和他一個朋友面對面坐着。奇怪的是,陶樂不在,我竟輕鬆了不少。我放慢說話速度問他朋友有沒有去過四川,四川的東西特別好吃。那麼我們就以這個話題切入,開始聊起來。聊了一會,我們覺得話很投機,也沒有溝通困難,便倒了酒玩猜骰子。幾杯酒下肚,我不再發抖,而且似乎有了找回自己的錯覺,丟掉矜持做作,侃侃而談哈哈大笑起來,把那朋友也逗樂了,陪着我喝了好幾杯。喝得來勁的時候陶樂回來了,坐在那朋友旁邊。陶樂不說話,靠在沙發上看着我們喝酒說笑。陶樂一回來,雖然我沒有又恢復緊張無措,可我看着他不說話靠在沙發上的安靜,覺得很難過。我想我們可能就只能這樣了,度過沉默的幾天。想到這我拿了一個滿酒的瓶子猛喝一陣,我想醉,醉了就會說話了,我什麼都可以說,滔滔不絕喋喋不休,我會把我想說的玩笑話,無聊話,心裡話全部說出來。我憋太久了。儘管我對自己很失望可是,我還沒有絕望,我希望有奇蹟出現。微微說的是對的,不試一下怎麼知道呢?這纔是第一天,還沒到結局。
可是我醉不了,我一直喝一直喝也只有微醺的感覺。無比清醒。
不說話就唱歌吧。趁着酒量壯膽,我起身到DJ那裡點了一首歌,拿着話筒坐到臺中央的凳子上去。
聽說歌聲可以表達內心,能歌善舞的女生能讓男人另眼相看爲之陶醉。既然現在不能以我向來寫作的方式表達,那麼我就用歌聲表達。爲了說明這時還處於清醒狀態,我沒有唱歌詞肉麻曖昧的情歌,僅唱了一首平時去K歌常點的拿手歌曲。我想,若他心思細膩,是能夠體會我想表達什麼的。
唱畢下臺來,我聽見他們鼓掌,然後我自如地走回座位,應了一個燦爛的微笑。我用餘光瞄了陶樂一眼,他和剛纔的表情動作一樣,沒有任何變化。這時那位朋友要出去接一個電話,他說:“樂樂,你陪她玩骰子吧。你帶來的朋友,你自己都不好好招呼照顧一下,話都不跟人家說。”
我也就沒那麼拘謹了,我說:“嘿,你坐過來陪我玩。”
其實我玩猜點數的技術一點都不純熟,是和朋友在酒吧玩的時候大概看着學了一點。加上對方是陶樂的關係,我沒出息地輸了一輪又一輪,喝了一杯又一杯。
“少喝點。”在我又輸掉一次的時候陶樂說。
“沒關係。”
“你酒量很好哦?”
“有酒膽沒酒量。”
“沒酒量還喝。”
“說了沒關係的。不是你帶我出來玩麼?就玩高興啊。”
“別醉了。”
“醉不了。”
“你晚上怎麼又吃那麼一點?餓不餓?”
“不餓,我飯量比較少。”
“也不至於少成那樣吧?你就吃了幾口,一隻貓似的,怪不得那麼瘦。”
“今晚比貓還吃得少些。”
“我不跟你喝了,你本來就沒吃什麼東西。”
“確實,我胃痛。”
“我家裡有胃藥。”
“對了,你那些朋友都是你最好的朋友麼?”
“我最好的朋友這幾天都在陽城呢。一朋友爸爸在陽城住院,他們都去看他了。明天去陽城,閒下來的時間帶你和他們玩,他們是我從小玩到大朋友。下午那些都是近幾年才認識的。”
“哦這樣。”
“嗯。”
說着,才發現酒吧只剩我們和另外一桌子人了,這時候那朋友回來了。
陶樂看朋友回來,有人陪我說話,就到DJ臺上也去點了一首歌。
《兩個人不等於我們》。
“我看你唱。”我跟着他走到臺上去。
我坐在他旁邊的凳子上看着他垂下的額發,聽他唱歌。沒錯,歌聲是能表達感情。他的聲音那麼溫暖輕柔,我丟了魂。我知道那不是在跟我表達什麼,但是我聽出他的感情,多麼細膩的溫柔。我第一次聽陶樂唱歌,雖不能說唱得多專業,但它深深打動我了。《兩個人不等於我們》,也許是他多年以前想要給誰誰說的一些話。
兩個人不等於我們。
這時候酒意上來,我真的醉了。
我說:“我們回去吧,我頭暈。”
“微微,我喝了點酒。我打算一會跟他說我想和他在一起。”
“語氣別太追究,男人不喜歡死纏爛打的女人。”
“教我。”
“若你問了他,他不說話或是拒絕,你就應該很明白了,別再說下去。”
“你猜到他的反應了?”
“呃……你自己說的嘛。”
“不管了,我現在頭暈,趁着這狀態,無論如何都要說出來。”
“加油,記住我的話。”
我躺在牀上看天花板,角落裡都結蜘蛛網了。
“你爲什麼不理我?”
“我不愛說話。”
“你和你朋友都說很多啊,聊那麼開心。”
“你也不愛說話是吧?”
“不是,我只是怕生。”
“一回生二回熟嘛。”
“我知道,但是我還是怕生。”
“多鍛鍊一下。”
“你都不好好照顧我,你根本不會照顧人。”
“沒有啊。”
“有。你就是不理我。我來之前你說的,如果你來我會對你很好。但是你沒有。”
“不是不理你。我脾氣比較怪,是這樣的。”
“陶樂。”
“嗯?”
“我喜歡你。”
“我知道。”
“我想跟你在一起。”
“你喜歡我什麼?你瞭解我多少?”
我無言以對,沉默了好幾秒。
“但是我真的喜歡你。你知道不?我喜歡你。”
“我問你喜歡我啥?”
“……”
“我脾氣不好性格古怪你今天也看到了。想想吧,假如我們在一起了,我們會不會吵架?”
“會。”
“你在這邊無親無故的,我們吵架怎麼辦?難道我們一吵架你就提着行李回家嗎?我可以一整天都不理你,你生氣的時候到哪裡去?你在這裡連個說話的朋友都沒有。”
“我讓着你。”
“這不是你讓不讓我的問題,我不想耽誤你。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你和我在一起,什麼也沒有。我爲什麼不找女朋友?你覺得我陶樂不招人喜歡麼?不是找不到女朋友,我不想找女朋友,不想耽誤了別人。談兩年戀愛然後分手,這對你有什麼好處?”
他的一席話說得我根本不能開口。我知道自己不是愛錢愛勢的人,我想反駁他誰說的談戀愛的結果就是分手?我們可以一起奮鬥啊,爲什麼你就覺得沒有結果呢?爲什麼要你什麼都有我們纔在一起?我又不是沒有文憑沒有能力,我來了就找工作,不要你養我。我圖你什麼?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只要你陶樂一句話,我可以放棄四川的一切。
但是我什麼也說不出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最後我說出來的是:“藉口。”
“藉口也好什麼都好,反正你不可能想和我在一起的,你太小了,一時衝動。你考慮的東西太少了。”
我想說不是,我不是衝動。可我仍然沒有說,說了他還是覺得,我太小了。而且,我記得微微的話。
他說我太小了。
“算了,我知道了,不說了。”
然後我緊緊抱住他,閉上眼睛,貪婪地感覺他的體溫和呼吸。這是多麼淒涼的一個擁抱,我知道這個我緊緊抱住的男人他並不屬於我,一旦我鬆開手,也就失去這擁抱的溫度了。
陶樂吻我,我們又開始**。
“你記得我說我只和喜歡的人纏在一起麼?”
“記得。”
“雖然我們不能在一起,但是我想說,我真的喜歡你。是真心的。”
“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你把我當成隨便的女人,因爲我隨隨便便地就來了,隨隨便便地就和你**了。”
“我沒有。”
“我現在說什麼你都不知道都不理解,我也不能多說什麼,我的表達能力有限。”
“睡吧,很晚了。明天天沒亮就得起牀去陽城。”
“陶樂。”
“嗯?”
“我喜歡你。”
“嗯。”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