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待在陽城的最後一天下午。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狗,真是讓我大飽眼福,都來自全國各地的各種賽級名犬。我和管磊等人坐在參賽席上等着這場比賽的結束。一結束,我們就一起回水市。我還好,津津樂道地看着出場的一條又一條皮毛髮亮的名犬,並不覺得無聊,就是管磊他們這幾天可能也是太累了,竟在座位上打起瞌睡。
烈日當空,賽場有點悶所以我走到露天的選手等待區去看菲力。菲力已經熱得趴在地上,連搖尾巴的精力都沒有了。陶樂穿着他的長袖白襯衣跑進跑出,我想他一定熱到快要瘋掉。其實我有點擔心菲力上場的時候不聽話,我見過陶樂訓菲力,它桀驁不馴的樣子。出場雖然僅僅幾分鐘,但這幾分鐘是比較艱難的。這樣的犬種比賽不僅僅是看狗的品相,就連狗的步態和能不能定下來也要計算到成績裡去。平時陶樂拉菲力走路都比較吃力,別提要求它用優雅的步態走完全場了。
“你進去坐嘛,站着幹啥?”陶樂喊我進去。
我進去的時候,發現管磊已經睡了一覺醒過來。
“菲力還沒進場啊?人都要瘋了。”
“快了快了。你看狗啊,這麼多漂亮的狗,你睡個什麼覺啊?”
“這幾天累得老子發瘋,現在又餓了。”
“剛纔我們吃東西,你自己不去的。”
“就你吃那點貓食,也好意思說我不吃東西。”
“我吃貓食惹你了?”
“你要成仙。”
“嘿,你小子。”
“哎,我發現其實你也不是不愛說話嘛。”
“是啊,我話多着呢。有一次我姐心情不好,剛好遇上我心情特別好,我在她旁邊嘰裡呱啦地說一大堆,後來她把我關廁所裡了。”
“那怎麼老愛在那裡沉默寡言的啊?愛說什麼說什麼唄。”
“嘿嘿,管磊,我跟你說個事。”
“說。”
“我怕陶樂。他一在我就不敢說話。”
“怕他個毛啊!那混蛋吃硬不吃軟知道不?”
“那沒法啊,就是怕,你們也看到我在他面前那傻逼樣。”
“不過陶樂是有點過分啊,要是有一女生千里迢迢跑來找我,我不感動死。”這時候旁邊另一朋友聽見我這麼說,跟着發出這樣的感嘆。
“他又不是你。再說,你怎麼知道他不感動?”
“看看,我們幫你說話,你要幫他說話。”
“那是。”
“其實他人挺好的。”
“我知道。”
“他老覺得自己什麼都沒有,自卑。”
“嗯,不用跟我解釋這麼多,呵呵,我沒事。”
說着,就看見陶樂牽着菲力上場了。
難堪的一個出場和結尾,菲力確實步態不怎麼好看,加上看見那麼多人,可能有些怯場,根本定不下來。我看見陶樂站在場上牽着菲力,不能掌控局面的樣子,覺得心裡挺不舒服的。
然後這次菲力參賽,就這麼平淡無奇地結束了。
在回去的路上,整整四個小時,我和陶樂,硬生生的沒有製造一句對話。
不過我已經習慣了和他這樣沒有惡意的對持。
至少還有管磊他們在。我還能自在地拿着一包薯片,吃得全車都是薯片破裂脆響的聲音。
11點,我們被送回到我第一天睡覺的那個屋子,滿屋子熟悉的狗味。
我太累,洗洗好就上牀了。我說:“我睡了。”
“好。”陶樂沒有打算要睡的意思,在外面上網。
又躺在這張牀上看着牆壁角落上的蜘蛛網,翻來覆去我都睡不着,和往日每一夜的失眠一樣。這次瘋狂的相見,已經有了結局,正如我所預料的那樣。所以再在這裡待下去一切只會變得越來越惡劣,失去它本身的意義和美好。我打算明天就去買票,然後回成都。那麼這是我和陶樂在一起的最後一晚,其實我很想抱着他入睡。我想喊他進來,可我畏懼他拒絕後出現的難堪,只好等着他關掉電腦自己進來。
我等了很久,他仍然在外面上網。
我等不住了,便起身,穿着我那件暫時當作睡衣的水藍色連衣裙,走到房間門口,走路的時候我十分緊張,心都在跳。我輕輕靠在門框上,看着他。看到他脊背的那一瞬間我多麼想從背後抱住,可你一定猜到了,我並沒有這樣做。
我只是委屈地看着他。
他聽見我的腳步聲,轉過頭來。
但是他的眼睛裡,一點點溫柔憐惜都沒有。
“幹嘛?”
“我睡不着。”我的聲音小得像只蚊子。
“快去睡。”
“你在忙麼?”其實我知道他並沒有,我只是找了個話題。
“嗯,你睡你的。”他非常冷漠。
“你啥時候睡?”
“別管我,你睡你的!”我聽見他略微發火的聲音,他的表情頗不耐煩。
我也一下毛了,大聲說:
“我睡不着,出來走走都不行!你怎麼就這麼怪啊!”
我生氣地回到牀上。
這下是真的睡不着了。我氣急敗壞地拿出煙,燃了一隻,然後把耳機塞進耳朵。我一首接一首地聽歌,一支接一支地抽菸,直到反胃再也不能多抽一支才停下來。看錶,已經凌晨一點半了。
陶樂還在外面,我聽到QQ來消息和他敲打鍵盤的聲音。
我用手機登錄QQ,給他發了一個信息:“你不要生氣,我只是想抱抱你。你進來睡覺吧,我邊聽歌邊在等你。”發完這句,立刻下了線,無法預料他回什麼,所以逃避這個回覆。
他還是沒有進來。
我絕望了。耳機裡的聲音漸漸變小,模糊不見,我終於睡着。
陶樂進來的時候吵醒我,我悄悄看時間,已經是凌晨三點多。他把電腦搬進來,打開一個電影,播放,然後在牀的最邊緣睡下,背對着我。
我就那樣看着他裸露的背,看着他的背脊骨,我真的,真的很想最後一次擁抱他。而他冷漠的眼神,不耐煩的表情和略微發火的語氣,令我根本已經完全失去了這個勇氣。
過了大概五分鐘,我輕輕喊他。
“陶樂。”
他沒有回答。
“明天我就走了。”我繼續說。
他仍然沒有回答,背對着我,電影的聲音讓整個房間變得更加安靜。
這寂靜,使我感覺到撕心裂肺的痛,我坐起來想找煙,卻不知道他把我剛剛放在牀頭的煙收到哪去了。找不到煙,我便就那樣坐在牀上,埋着頭,十指**頭髮裡面。我發現我心痛得連哭都哭不出來,我一滴眼淚都沒掉。
後來是怎樣睡着的我忘了,只記得半夜醒了好幾次,每次醒來的時候電腦都還開着,電影卻已經播放完,整個屏幕都是黑的。半夜最後一次醒來,天已經微微亮,陶樂面朝我。我再一次看着他熟睡的樣子,鼻子微微發酸。我要記住這個樣子,單眼皮,蒼白潮紅的臉,略厚的嘴脣,垂下的額發。
多麼好看。
我憶起第一天清晨,他坐在牀頭,微笑着溫柔地對我說:“過來,我抱抱。”
枕着這句話,我最後一次,在陶樂的牀上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