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雲海,杜長侖覺得連風裡帶來的那種海腥味都是那麼的親切。他掛職的那個縣在本省的西部,是個內陸縣,空氣很乾燥,剛去的時候很不適應,經常流鼻血,呆的時間長了,纔好點。
省委組織部對他的考察非常滿意,關於的他的去向也徵求過他的意見。他考慮再三還是決定回雲海。寧冰其實是希望他回省城的,但知道了他的決定,只是說:“回去,也好。”
回來去市委報到,陳書記讓他先休息兩天,關於他的任命已經下來了,正如外界傳言的那樣,市**分管經濟的副市長。
回了家,這個家從他最後一次離開就沒再回來過,已經積了不少的灰塵。機關事務管理處的主任曾給他打過電話,要給他調換一處面積大些的房子,被他拒絕了。他喜歡這裡,也捨不得這裡。
換上衣服,將家裡徹底地清掃了一遍,已經是下午三點了,午飯沒吃居然也沒覺得餓。
其實,也沒有多髒,是他打掃的太慢。幾乎清理每一個地方都要停上一會兒,這個家裡的每一個角落都留着另一個人的影子。鞋櫃上的小裝飾品、沙發上印着卡通圖案的靠墊、茶几上的馬克杯、牆上造型奇特的留言板……,當初她嫌這個房子裝修的沒有生氣,太呆板,“怎麼和男生宿舍似的?”,所以她買了很多的小東西來點綴,換了窗紗、桌布,當時他還笑她小孩子氣……
想着,他嘆了口氣,這兩年他一次都沒回過雲海,連過春節都是打電話給陳書記拜的年,陳書記也曾經以爲他掛職期滿不會再回雲海了。但最終他還是回來了,這個城市,他最初想起來便會覺得心通,可到了後來居然會有種溫暖的感覺,他捨不得那種溫暖,所以還是回來了。
從浴室裡洗澡出來,手機在桌子上響,他有些奇怪,纔剛回來,誰會給他打電話?
“你好,杜主任,哦,錯了,現在應該叫杜市長了……”語速很快的女聲,他一聽就知道是誰了。
“林記者消息真靈通,不愧是做新聞的。”真是佩服他們這些記者,似乎沒有不知道的事情。
“這和做記者無關,是我用心,怎麼不想讓我知道你回來了?”
“哪兒呢?你找我有事?”他可不想和一個記者打嘴仗。
“我想請你吃飯”林小寧說明來意,“算是給你接風吧。”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她又說:“千萬別拒絕,過兩天恐怕就是排隊也輪不上我了。”
他被她誇張的語氣逗樂了,“那好吧。”
“晚上7點,我在城東的毛家菜館等你。”
杜長侖趕到飯店的時候,林小寧已經到了,他下意識地去看錶。
“是我早到了,你很準時。”林小寧笑着招呼他,她今天穿得很時尚也很漂亮。
上菜的間隙,林小寧打量他,“好像比我上次見你的時候廋了些,是不是很累啊?”
他已經習慣她這種自來熟的本事,何況他們現在應該算是很熟了。
“嗯,說實話是很累。”那邊條件不比雲海,很多事情辦起來都很費力氣。
“人家都說那邊氣候乾燥,對皮膚不好,連我去了那麼幾天,回來臉上都脫皮了,怎麼你呆了那麼長時間,一點也受影響啊。”林小寧做出拿話筒的姿勢,“請杜先生講一下是如何保養皮膚的?”
“說一個男士皮膚好,我可不認爲這是褒獎的話?”他微微一笑,“放在以前我可是會惱的。“
“真的假的?你還會惱?那現在呢?”林小寧很好奇。
“現在,呵呵,現在歲數大了,不和小姑娘一般見識了。”
林小寧聽出來他這是和自己拉開距離呢,“你比我才大幾歲呀,弄得好像你多老似的。”
菜正好上來了,話題終止。
這是家很有特色的菜館,做的都是本地的一些家常菜,用料新鮮,口味也很好,地方不大,但客人很多。
“我還真有些餓了,午飯都沒吃呢?”他是真有些餓了。
“午飯都沒吃?忙什麼了,你不是還沒上班嗎?”林小寧很奇怪。
“在家裡打掃衛生。”
“你?打掃衛生?”林小寧看着他,“你知不知道現在連家庭主婦都不幹這個活了,滿大街的家政公司,隨便找一個就行。”
杜長侖低頭吃飯,沒接話。他不想告訴她,他不喜歡自己的家裡有陌生人的氣息。
林小寧也沒再說話,她知道他不喜歡別人過分關注他的私事,她知道他離婚了,他從來不談他曾經的婚姻,那是他的禁忌。
第一次去採訪他的時候她並不認識他,去的路上,她就想,他肯定也和大多數的官員一樣,架子端得十足,喜歡聽人唱讚歌。工作後的這幾年大大小小的官員她也沒少採訪,所以對這次的採訪也很有信心。
可是去了才知道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如果不是市委宣傳部提前和他打過招呼,他根本就不會見她。她也沒想到,他居然這麼年輕,和她平日裡接觸的那些官員不同,他身上有種很特別的氣質,溫和、禮貌而又疏遠,眼神裡偶爾閃過一絲憂鬱,她莫名地就被吸引住了,居然像個頭次做採訪的小姑娘似的,面紅耳赤的。
他很客氣,把她介紹給秘書,“小齊,你配合一下林記者。”
“可是,杜主任,我是來採訪你的?”她有些急,從雲海大老遠地跑到這裡如果連採訪對象都沒接觸,回去她這個記者也不用幹了。
“我這幾天要去基層,你有什麼事情問小齊,反正他什麼都知道。”他轉身就走了。
說實話,她還是第一次碰見這樣的,但身上那股不服輸的勁頭也上來了。那個小齊被她纏得沒辦法,只好帶她去了杜長侖工作的地方。
他在一個礦區檢查安全生產的情況,儘管穿着工作服,戴着安全帽,但在那麼多人當中她還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見了他們,明顯有些不悅,“小齊,你怎麼帶林記者到這裡來了?”
小齊望了望她,低着頭不吭聲。
“是我讓他帶我來的。”她趕忙解釋,“我是來採訪,必須近距離接觸被採訪者,瞭解你的工作情況,這是我的工作。”
“可是,這裡很危險。”他提醒她。
她當然知道,現在是雨季,前幾天這裡又剛下了大雨,這裡礦井這麼多,可能隨時有塌方的危險。
“記者不會因爲危險就不去採訪。”她堅持。
杜長侖看了她一眼,“我回去可以給你提供詳細的資料,你一樣可以完成任務。”
“你這是對我工作的侮辱。”她有些急了。
“好,那你跟我下礦井。”他讓人給她找來工作服,帽子。
她第一次來到地下二百多米的黑漆漆的井下,說不害怕是假的,她手心都是汗,但她儘量讓自己看起來沒有什麼異樣。
他們要挨個橫向通道去檢查,有些已經廢棄的井口也要去看,有沒有潛在的塌方危險,“你不用繼續跟着我們了,你的工作應該已經完成了,我讓人送你上去。”他回頭跟她說。
“不,我要和你們一起上去。”她不想做逃兵。
“你別任性,這不是鬧着玩的?”他難得的放輕了聲音。
“杜主任,你放心,我是記者,也去過很多危險的地方,知道該怎麼做。”她堅持。
當她回到地面時,感覺身上都被汗溼透了。
後面的採訪都還算順利,他很配合,但談的都是工作,很少說自己,但最終她還是很圓滿地完成了任務。
後來,她又把採訪稿發給他,讓他提意見,一來而去,兩人也熟了起來,再後來她經常會給他打電話,他的態度既不過分熱情也不疏遠。其實她並不是個很多話的人,工作以外的場合她給人的印象都是不太好相處的,可是在杜長侖面前她總是很活躍,也不知哪來那麼多話,基本都是她說杜長侖在聽,即使是這樣,她也很滿足,說話的時候她眼前總是浮現出那雙溫和而略帶點憂鬱的眼睛。
吃完飯出門的時候,碰到了林小寧的幾個同事,他們嘻嘻哈哈地和她打招呼,“小寧,和男朋友吃飯呢?”
林小寧面上一紅,“瞎說什麼呢?是我一個朋友。”
“對啊,我們也沒說別的啊,就是朋友唄。”一個歲數比較大的男同事和她嚼字眼。
杜長侖沒說話,只是和他們點點頭,卻發現裡面一個女記者很面熟,想起來是季欣然的同學,趙藝曉,他們倆曾經去參加過她的婚禮。她顯然也認出他來了,看他的眼神若有所思。
走到小區樓下的時候,他習慣性地擡頭望了望,窗戶是黑的,隨即又有些好笑,現在誰還會在家裡亮一盞燈等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