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書瑤儘量輕鬆地說着玩笑話,又從懷裡將發繩玉佩和那塊令牌取出來,遞過去。
“幫我保管好它們,這是我娘留給我的,這個是漠桑王送給我的,據說很貴重,我一直拿着也挺不安心的,如今反正我拿着也沒用了,如果有機會,就還給他。”
陸承淵將兩樣東西收起來,深看着她,輕輕喚了一聲,“阿瑤,等我。”
“嗯。”佟書瑤點點頭。
離天亮就沒有幾個時辰了,想要在行刑前翻案,幾乎不可能。
當小小的窗口透入了亮光,她知道,她的死期到了。
最後一個來探望她的人是尤大寶。
他端來的竟是一碗豌豆黃。
看着那碗豌豆黃,她苦澀一笑。
看來是沒戲了,所以他讓她吃上這輩子最後一碗豌豆黃。
“佟姑娘,這世事真是難料,誰知道這短短的時間裡,竟然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尤大寶感嘆。
“是啊,世事變化無常,昨天還見着面的人,今日就要永別了。”佟書瑤笑道。
尤大寶臉上很是傷感,“佟姑娘,皇上說姑娘您最喜歡吃這豌豆黃,所以特意差奴才給您送了一碗過來。皇上他……捨不得姑娘你,可是,國有國法,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尤公公,別說了,我懂!”佟書瑤打斷了他,神色嚴肅起來。
“我現在要告訴你一些事,你聽好了。”
尤大寶含淚點點頭,立刻洗耳恭聽。
“佟姑娘,你說。”
“皇上他看着身強體壯,實際上身體並不好,宮裡有很多太醫,不止我一個,你以後要時常勸着皇上,讓他別跟自己的身子過不去。這世界上女人有很多,我只是最平凡普通的一個,早點把我忘了。”
將心底的難過生生壓下,佟書瑤儘量平靜地說着。
尤大寶早已經淚流滿面,“佟姑娘,你這樣說得我大寶心裡好難受,我自幼在皇上身邊伺候,皇上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如今好不容易喜歡上一個人,又哪能那麼輕易就說忘就忘了呢?”
“你跟了他那麼久,瞭解他,會有辦法讓他忘了是不是?”佟書瑤忍着心頭的酸楚道。
尤大寶哭着搖頭,“奴才哪有那樣的本事?”
佟書瑤閉上眼睛,嘆了一聲,再睜眼時,已經恢復了平靜。
“隨便吧,時間長了,總會忘的。大寶,對不起,我原本還想着等有機會,一定要治好你孃的眼睛,可是如今看來是沒有機會了,你可以跟皇上說,讓他讓秦霜去看看,也許她能治。”
“佟姑娘,我早就知道,你是個好人,怎的好人就沒有好報呢?”尤大寶已經泣不成聲。
佟書瑤卻含着淚笑了,“世道就是這樣,千萬不要再天真了,什麼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都是假的。你走吧,給我點時間讓我吃下這最後一碗豌豆黃,可不能浪費了。”
尤大寶含淚點點頭,一步一回頭地終於離開了。
佟書瑤坐在了地上,捧起那碗豌豆黃,就想起了在漠桑時,他送她的那碗豌豆黃來。
本來,她喜歡的豌豆黃,是記
憶中的味道。漠桑初見的那碗豌豆黃味道截然不同,不過如今,她發現,留在她記憶深處的,竟是那碗在漠桑吃過的豌豆黃,那也許不是她吃過的最好的味道,卻是讓她最難忘的味道,那個味道里加了四個字,叫“爺想你了”。
這種味道,永生難忘!
舀一勺送入口中,一種嫩滑流動在她的舌尖,甜甜的。
整齊的腳步聲向她走近,那是死神在召喚她,佟書瑤笑了笑,仍然吃得不緊不慢。
牢房的門打開來,佟書瑤仍然慢慢吃着,就好像周圍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喂,佟書瑤,上路了,還吃什麼吃?”一個牢役粗魯地喊了一聲,隨後,佟書瑤的碗被他一腳給踢飛了出去,落在了草堆上。
佟書瑤坐了一會兒,慢悠悠站起來,扔掉手中的勺子。
“這位小哥,脾氣好大啊?”
她泰然的笑容卻是讓牢役愣了一下。
她笑着走過去撿起那隻空碗往牆上一砸,嘩啦一聲,手上就只剩下一塊碗的碎片。她含笑將碎片審視了一番,像在看一件非常鋒利的武器。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反正是個將死之人,不怕再拉上一個陪葬的。”
說着,她拿着碎片慢慢地走向了他們。
“你,你要幹什麼?”牢役退後了幾步,緊緊盯着她。
“我要幹什麼?”佟書瑤笑了,“我只是要提醒你,就算我手上有十條命,百條命,我也只賠我這一條命。做人不要太張狂,當心得不償失。”
牢役駭然地看着她,吐詞已經不太清晰。
“你你你,你不要亂來。”
佟書瑤再次笑了,柔順的髮絲間,她彎彎的笑眼竟是別樣迷人。
“這位小哥,你這是有點大舌頭啊,要不要我幫你捋一捋?”
牢役看着她全然不畏懼的樣子,竟然真的有些怕了。
佟書瑤冷笑一聲,無奈地搖搖頭,將手裡的碎片扔了出去。
“不逗你們了,都是聽命於人的可憐人而已。記着,以後不要拿着雞毛當令箭,不然,怎麼死的恐怕都不知道呢!”
見她扔了手中的“武器”,牢役們哪裡還聽得見她的忠告,立刻將她架住。
“走,廢什麼話呢?”
佟書瑤被押送到了菜市口,才知道,原來今日監斬的人竟然是段子離。他身爲京城府臺,監斬京城刑犯也是他的職責。
一同監斬的是南宮白,而他的臉上明顯是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
也是,憑太后的老奸巨猾,又怎麼能放心讓段子離一個人監斬呢?
段子離沉靜地坐在桌案前,桌上的木筒裡,插着幾支斬令箭。
遠遠地,他望着她從刑車上放下來,手腳上套着手鐐腳鐐,一步步被送上了刑臺。
他的臉色很蒼白,佟書瑤看了他片刻,卻是朝他微微一笑。
她被綁在了木柱上,背對着段子離,面向下面黑壓壓的百姓。
“這姑娘可真是大膽啊,竟然敢毒害太后。”
“是啊,也不知跟太后有什麼深仇大恨?”
聽着百姓們的議論
,佟書瑤輕輕笑了。
他們應該去問問太后與她有什麼深仇大恨纔對。
真不知這些個百姓是出於什麼心理來看這樣血腥的事情。
“小姐,小姐……”
一個熟悉的聲音入耳,佟書瑤尋聲望去,就看見莫小七擠在人羣裡面,拼命地往裡擠。終於擠到最前頭,他想要衝過來,就被侍衛攔下了。
“一邊去。”他被侍衛扔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姐,怎麼會這樣?”莫小七紅着眼眶哭喊。
從她穿越過來,她的生活裡原本就只有她爹和莫小七兩個人。如今她爹已經離開了,莫小七算得上是她唯一的親人。莫小七是孤兒,當初被佟啓之收養,對他來說,佟書瑤也算得上是他唯一的親人。他怎能眼睜睜看着她被砍頭呢?
佟書瑤輕輕朝他搖搖頭,喉頭髮緊,說不出一句話來。
目光在人羣的掃過,她很快發現了秦霜和萬錚。
秦霜看來很痛心難過,萬錚在一旁擁着她,像是在安慰她。
佟書瑤朝秦霜笑了笑,用口型緩緩對她說了句話。秦霜的眼淚立刻奪眶而出。
她說的是,“我終於要回去了。”她看懂了。她只恨自己沒有絕世武功,若是她真的能就此回去,也就罷了。
“段大人,午時快到了,趕緊行刑吧,我們也好交差了事。”南宮白在一旁似乎等得不耐,催促了起來。
段子離沉着臉,緩緩道,“午時三刻,現下午時都還沒到呢。”
南宮白笑了笑,“段大人真是初次爲官,太過嚴謹,反正早晚都是要行刑的,拖也拖不過呀。”
段子離眯着眼,看着木柱上那個被梆着的背影,不再說話。
她的髮絲被風吹得輕輕飄起,她的背影很瘦很單薄。
佟書瑤聽着南宮白的話,冷笑着翹起了脣角,而就在這時,她的目光看見了人羣中的幾個人。
青衣?
青衣看見她發現了他們,便輕輕朝她點了點頭,目光移上另一邊的酒樓。
佟書瑤跟着他們的視線望過去,就看見了在窗戶邊上站着的冷夜。
佟書瑤朝他們使勁搖頭。
不行,她寧願死,也不希望他們因爲她而暴露了身份。陸承淵培養他們不容易,應該用在最關鍵的時候,怎麼能輕易地暴露?
她連死都不怕,可是她此刻怕了,怕這些關心她的人被他連累。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午時已經過半,眼看着午時三刻就要到了。
青衣神情嚴肅,似乎已經做好了隨時動手的準備。
“午時三刻已到,段大人,可不要誤了時辰。”南宮白再次高聲提醒。
段子離卻一動不動,好似沒有聽見他的話。
“時辰到,準備行刑。”這是南宮白的聲音。
想必他是得了指示,如果到了時辰段子離不動,便代他下令。
劊子手很聽她的指揮,已經動手將佟書瑤從木柱上解了下來。
“侯爺,眼見着我也要死了,臨死前我有一些話想說與你聽,不知你想不想知道?”佟書瑤突然開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