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不壽，強極則辱，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這十六個字，讓李默白印象深刻。
“最初我讀到這裡的時候，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我的母親，如果不是她對那個人的感情太過深摯，又豈會薄命？那樣睿智聰慧的一個女子，果然還是逃不脫一個情字麼？”
顧輕眉的眼神微動，李默白的情緒起伏較大，這是以往，她從來沒有感覺到的。
“後來，我便總是被教導，不可動情，男女之間，所謂情事，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無數的先生告誡多，謙謙君子，溼潤如玉。所以，便有了世人眼中的那個我。”
聽到此處，大致明白了。
無非就是皇上想要授他一些帝王之術。
而絕情絕愛，無疑就是每一個帝王都要學習的。
只是，皇上或許忘記了，他自己都不曾做到，還有何資格再去要求別人？
“你之前，是不是受到了很多嚴苛的訓練？”
李默白點點頭，慢慢地放鬆了自己的呼吸，儘量讓自己的心態保持平靜，他不想嚇到身邊的這個人。
“他對我的要求，比對太子和楚王，高了不止一倍兩倍。你或許很難想像，當我才只有六歲的時候，便被強行關進了一個籠子裡，與狼對戰。那一次，我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勢無數，我刺了那狼六刀。”
淡淡的黑暗氣息，開始在屋內飄蕩。
李默白內心的黑暗面，似乎是在開始慢慢地浮現，這讓顧輕眉多少有些手足無措。
不過，還好。
李默白並沒有放任自己的那種陰鷙氣息繼續流露，或者說，他是在有意識地剋制着自己。
“我永遠都記得，那一天，我從籠子裡出來的時候，恰好看到了父王趕來，當場就抱着我與那人大吵了一架。”
“我當時雖然意識已經開始有些渙散，可是兩人的對話，我仍然聽得很清楚。”
顧輕眉突然覺得讓他將這一切剖開，太過殘忍。
許多事情，過去了，就是過去了。
總是偏執着，受傷的只會是自己。
“不說了。我們不說了。反正我都已經嫁給你了，有的是機會聽你講一講這些陳年舊事。”
“我讓你擔心了。”李默白擡起眸子，黑白分明，熠熠生輝。
顧輕眉只覺得喉嚨處有些哽咽，“李默白，你最苦的時候，身邊都沒有人陪着你麼？”
看着她的眼淚滑落，李默白倒淡淡地笑了，伸手將她眼角的淚拭乾。
“傻丫頭，都過去了。你看我現在不是挺好的？你放心，師父的醫術很好，自小到大，受了那麼多的傷，你看我的身上不是也沒有留下疤？要不我現在脫下來讓你瞧瞧？”
顧輕眉撲哧一聲，笑中帶淚。
“一個人太聰明智慧便會對自己有損傷，過於沉迷和執着的感情不會持續長久，我以前一直堅信這話說得有道理。可是現在，我突然就覺得這話用在你的身上，不合適。”
“呵呵，過於突出的人勢必會受到屈辱，木透於林，風必摧之，就是這個道理。只是當時我年少無知，所以，纔會小小年紀，鋒芒畢露。到底還是受了些教訓。”
“有人欺負你了？”
李默白點點頭，又搖搖頭，“過去的事了，不提也罷。之後我上山正式學藝，才真正的明白了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君子應該如玉一般的溫潤沉穩，含蓄堅毅，不張揚，卻自顯價值。說起來容易，可是做起來太難了。”
顧輕眉搖搖頭，“謙和，這是最爲中庸最適中的爲人。君子，不能有太大的脾氣，那樣太燥了，不能象無波的水，那又太冷了。而且，我總覺得人真的做成那樣，未免無趣了。”
李默白聞言挑挑眉，“所以，之前你見到我，總會覺得我很虛僞？”
“嗯，過分的謙和，在我看來，就是虛僞，像是戴着假面具在活着一樣，無趣。”
“幸虧後來我改變了策略，不然的話，豈非是這一輩子也別指望着你多看我兩眼了？”
氣氛又稍稍地有些暖了起來。
顧輕眉橫他一眼，“我問你，你那些花花腸子都是跟誰學來的？我可不信這會是先生教的。”
李默白理直氣壯道，“自然不是先生教的！”
頓了頓，又以一種氣死人不償命的語氣道：“這是天生的！”
顧輕眉頓時臉色一黑，要不要這麼不要臉？
“好了，你想知道的，大概也都明白了？”
“那你若是坐上那個位置，最重要的，還是你的身分吧？”
“原本後來皇上的帝位穩固之後，想要將我帶回皇宮的，只是當時皇后與德妃分庭抗禮，而且兩派都各自有上極其強勢的後臺。而我不過是一介平世所生，自然是沒有那個資格，與他們相爭。”
“所以皇上乾脆就讓你好好地做默世子？無論皇上如何捧着你，重用你，太子和楚王也不會有別的想法？至少，他們不會想到，皇上真正屬意的皇位繼承人會是你？”
“嗯，有一點吧。不過在當時來說，最重要的，還是我的性命。”
顧輕眉沉默了下來，當時的情形？大概十年前麼？
那個時候，宮裡還有一位權勢極大的太后呢。
若是她們聯手，想要謀害一個皇子的性命，簡直就是太容易了。
想想也是，若是換了自己，也不肯將他接到宮中的。
“那這麼說，這些年來，你的名頭極響，絕大多數，也都是皇上在刻意安排了？”
李默白眉梢微動，小丫頭話裡有話，這個時候了，還不忘了來貶一貶自己。
“他或許是有些推波助瀾，不過若是沒有幾分真本事，我拿什麼名揚天下？就像是之前的允州水患，爲何楚王就不行？”
顧輕眉再次被噎了，好吧，她必須得承認，李默白在某些方面的確是有些天賦。
不過，自己也不差呀！
只是自己的後臺比他差一些罷了。
猛地，顧輕眉想到了那個癡傻的二公子。
難怪這些年他會對李元華十分疼愛，除了當年的那場意外，他更是對於自己霸佔了世子之位，心存愧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