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不住去找風荷，一次又一次。
有時候，我苦楚的心情還會鎮壓住去見風荷的慾望。那相見的想法雖然強烈，卻似籠中的老虎，兇惡，只能被困在籠子裡面。可籠子被打開一次，老虎衝出來一次，就再也關不住了。我就見了她一次又一次。
可見面的後果就是我們更加認識到了我們倆都無法迴避的事情。可是，我們仍飲鴆止渴。
沒有了未來的愛情，每一次相見都如生離死別一樣。我們不談未來，不論過去，也不分析現狀，只享受相見每一秒的幸福和痛苦，以及分開之後的悔恨、期望、痛苦。尤其是悔恨的感覺，像烈火般炙烤着彼此的心，可我們還是忍不住相見。這種情景就像在自我折磨。我們就像變態的自虐狂一樣，在痛苦裡的幸福中度過自己的人生。
從第二次見面開始，風荷就向我要錢。她笑着說：“我不是你的女朋友，更不是你的老婆。你就當我是那種女人。賣給誰都是賣，賣多少也是賣，我更喜歡賣給你。這不是約會，我只是把自己賣給你一段時間，你得付錢，多少都得付。”
我不理會，她就自己從我錢包裡拿。我不讓，她就說：“你能讓我心安一點麼？你付點錢，就當不是來見我，我也不當你是你，而是一個買春的男人。我們相處起來會好一點，不是麼？”
我就隨了她了。也許相互傷害會讓罪惡感減輕一些。自虐的人都有罪惡，倉在內心深處。
她拿到了錢，故意笑着問我：“主人，你要什麼討喜的服務呢？”如果可以，我想要她給我一生一世的套系。可那是無法說出口的。無法實現，我說出來，只是對她傷害更多。我一言不發，一動不動。在她真的像服侍恩客一樣對待我時候，我還是一動不動，就像一尊木偶。
她做不下去了，就哭了。面對哭泣的她，我還是沒有任何的反應。我不能說什麼，只在默默地接受，看着她發泄。
她哭完了，就說：“你打我罵我，怎麼都行，想怎麼發泄就怎麼發泄，別像木頭一樣行不行？你這樣，我更恨自己。你裝也高興點行不行？這麼漂亮的女人賣給了你，不高興麼？”我看得出來，她忍住了不哭說這些話。
那時候我就很困惑，更迷茫。我握住風荷的雙肩，問：“我愛你嗎，風荷？你說我愛你麼？你說實話，你還愛我嗎？”
“你不愛我。從第一次見面開始，你就不愛我，只喜歡我漂亮的臉，好看的身材。你不知道呢？你就是色狼。我，就是利用這一點，勾引了你。”風荷哭笑不得地說。瘋狂的時候，人還都是有些理智的。那點理智就像是瘋子對正常生活的一點點懷念。
我也快瘋了，說：“所以我才遭到這樣的報應，是不是？我也覺得自己是一個混蛋。”我狠狠地打了一下自己的頭。
風荷就撲到我懷裡，哭着說：“你不是的，不是的。你是我見過的最愛我的人，對我最好的人。我只在你面前才覺得自己和別的女人一樣。你不能因爲媽媽的死就胡亂自責。你是一個好人，絕對不是一個壞蛋。”
我就笑個不停。“如果愛你，只深深地愛着你就行了，又來找你幹什麼呢？我爲什麼又來？我真受不了了。我每天都想和你在一起，每天都想。可是我只能給你痛苦。”
風荷站不住似的，身體落了下去，癱坐在地上，哭個不停。
那時，我想我該離開了。相見只有痛苦。我走到房門前，下決心就要走了。風荷爬起來抱住我，問：“你還來是不是？是不是？你這次走了還會來。”
我沒有回答。我想玲姐也許是對的，該放過風荷了。我們倆見一次，未癒合的傷口就裂開一次，加深一些，血永遠也不會止住，傷口永遠也不會癒合。“不會來了，不會來了。”我念叨着，推開她，走出去，關上門，留下無助的哭泣的女人。
我想我只能在這種情景下逃脫，不斷地逃脫，直到無路可逃的那一天。我就在我想要離開的那一刻，我又感到了媽媽就在背後看着我。她的目光我分不清是怎麼的。逃脫的我沒有絲毫的機會認清她的目光。
從風荷那裡出來，我失魂落魄。這算是一個結束嗎？我想，也該是一個結束了。
可是傷口會痛會癢，讓你忍不住不去揭，不去抓，不去撓那還沒有好的傷口。我還是忍不住，又去見風荷了。
那次玲姐也在風荷家。玲姐對風荷說：“你多少天沒出過門了？出去轉轉吧。”玲姐看着我們倆都沉默無言，就勸了一句。
風荷毫無感覺，彷彿玲姐的話是說給空氣的。
“和林福一起去轉轉吧。”玲姐又說，“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氣，精神好些。”
風荷說：“開你的車，我不能坐公交，也不想打車。”她冷冷地笑了。外面的世界就像地獄，她首先想到的就是有一個殼子把自己保護起來。
玲姐把車鑰匙給我。我們出門。玲姐說：“別讓風荷開車，她沒證。”
我答應了。
我們無言地出了市區。“去哪？”我問。
“去東面，那邊沒有人。”風荷嘲弄地說。
走了一段，風荷說：“敢不敢讓我開？你怕不怕死？”
我說：“行！我害怕死？”
“你不怕死？”風荷說，笑了。
“死了不正好？”我反問。
“你爸怎麼辦？”她問。
“死都死了，我還顧得了那麼多？”我說。
“那好，我來開。我們倆都死了正好。”風荷沒有表情地親了我一下，“我給媽媽說，如果我再和你見面，就讓我被車撞死。你還敢讓我開車？”
“是我在糾纏你，讓我被車撞死。”我說。我的心疼痛起來。得到了風荷的保證，媽媽看到我的表現才受到了必死的刺激嗎？這纔是事情的真相。真正犯錯的我卻讓媽媽離開了，讓風荷生不如死，痛苦不堪。
風荷冷笑了，說：“如果我們死在一起，讓我下地獄也甘心了。”
我想：“我們的愛情該下地獄嗎？該下地獄的是我這個人，不該是你，也不該是我們的感情。”
車子飛馳起來，我的心卻飛不起來，只有沉重的感覺。那種沉重就像是告別的沉重。我知道我們倆都不愛這生活了，不愛這不知何時纔會結束的生活。我們都很疲憊。
風荷目不轉睛地開車，神情冷峻。我覺得她就像一個勇士，視死如歸的勇士。
那時，死亡倒是件好事情。我不用自責地活着，可以與心愛的女人死在一起，這也許是件幸事。就像是真的要告別了，我看着風荷，珍惜地看着她。也許這就是最後的機會了，我仔細地看着她，像觀察實驗一樣認真，頭髮、臉龐、脖子、胸脯、小腹、雙腿······這一切都要消失了。我那時真的很留戀她，她的美麗，我們的過去。
我看到她轉頭對我微笑了一下。那笑充滿了愛，滿足，一個心儀的歸宿，我們心靈是相通的，在那一刻：她也想和我死在一起。
汽車又提速了。我閉上了眼睛。美麗的愛情，嬌美的愛人，你在回憶裡永遠鮮活豔麗。雖然沒有了未來，你還有過去，刻骨銘心的過去，不是麼？過去的仍讓人銷魂不悔。在閉上眼的瞬間，我才明白自己那麼地愛着風荷。在那危險的車上，平靜和危險像空氣一樣包圍着我們倆。過去的一幕幕，回憶起來，我像坐在平靜的波光粼粼的湖畔，欣賞那沁人心脾的寧靜景色。
在寧靜中結束，看着未來的灰暗與迷茫，我想，這是生命的結束。在結束的時候，有這種寧靜是一種幸福。
愛情，那就是愛情的感覺，只有過去沒有未來的悲慘的愛情的感覺。只有愛的陪伴，人的心才能如此寧靜，就算在跳下懸崖的那一瞬間。
隨着一聲尖銳的剎車聲劃破寧靜，汽車還是安安全全地地停住了。平靜的心情被毀滅了，如驟然遭遇了颶風。風荷趴在方向盤上放聲痛哭。那種哭聲讓人心碎，感覺生命真的是很悲慘。
無論怎樣，生命是最難捨棄的，尤其是最愛的那個人的生命，不僅僅是自己的生命。看着自己的心愛的人死去，就像一個脆弱的母親看着自己的孩子被不可治癒的疾病折磨。
聽着風荷的哭聲，我知道自己不是英雄。一個男人要藉助女人柔弱的手來捨棄自己的生命，我就是一個懦夫。這就是我。我配不上愛情。這就是悲劇的根源。我默默地流淚。我爲自己的愛情悲傷，就是不敢放手一搏。
風荷哭得和淚人一樣，擡頭對我說：“我還是捨不得你死，也捨不得你自己死。你饒了我，讓我自生自滅。”
我沒有安慰風荷，也沒有任何表示。她哭着，我下了車，站在路邊。快到山腳下了，我向山那邊望去，一片荒蕪，稀稀落落的幾棵矮鬆。前方一片蕭索，沒有生命繁茂的景象。可是那些山上的矮樹和荒草，雖然蕭索，卻不會悲傷。沒有悲傷，就擁有寧靜。山上的寧靜還是讓我向往，就像死亡的解脫對我的誘惑。
回到車上，我問風荷：“你想去爬山嗎？那邊的山還不錯。”
風荷擦乾了眼淚，說：“不想去，我就在山裡長大的，最討厭的就是山！”
“我們回去？”我說，“回去省得玲姐擔心。”
“嗯。”她說，“你來開。我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把你丟在這裡了。”
“好，我知道了。”我說。
我開車的時候，雖然很快，但沒有風荷那樣瘋狂。我沒有膽量那麼瘋狂。我也捨不得風荷死，也許更多的還是我自己。我知道自己就是怯弱，還沒有智慧。蠢蛋就是這樣的吧？
一路無話。到了市區，我們去吃飯。吃飯之前，風荷在車上化了淡淡的妝，笑說：“我可不能給我男人丟人啊！怎麼樣？長不長面子？”她轉頭讓我看。
“很美。”我說，“小妖精一樣。”我彈了一下她的鼻子。
她微笑着說：“其實我挺好的，配你綽綽有餘。”
我也笑說：“當
然了，我三生有幸。”
她美美地笑起來。
那一刻，我們都有了前所未有的輕鬆，就像過往的甜蜜光景。
在家飯店，我們要了包間，打算美美地吃一頓。大約服務員認出了風荷，老端詳風荷。我對服務員說：“我們自己動手就行了，不用你在這裡。”
吃完飯走的時候，有人拿着手機拍我們倆。我想揍他們。風荷忽然傲然地笑着拉我上車，對着那些熱心人不理不問。
這就樹欲靜而風不止嗎？
回去的路上，風荷一句話都沒有說。
我說了幾句，她不搭我的話茬。我感到剛纔的那一點輕鬆沒有了，灰暗重新包圍了我們，比前面散去的更加地濃重。
回到家，她就親吻我。我沒有阻止她，感受她悲傷的渴求的親吻。哪一個男人會拒絕自己美麗的愛人呢？我被風荷牽引着走上了慾望的頂峰。
頂峰之下就是懸崖。
風荷看着我，微笑着，說：“我也這樣服侍別的男人。錢越多，他們就越能享受。你是唯一的免費的人。”
我知道，風荷的心也在流血。我只摟着她，讓她想說什麼就說什麼。這種時候就是男人展示自己寬厚的胸懷的時候。
“以前，我也是把你當成顧客一樣服侍。顧客我都不嫌棄，何況是你呢？你老實說，我是不是女人中的極品？你最懷念的還是我牀上的表現，是不是？”風荷笑着，笑得人心寒，“只要有錢，我什麼都能做出來。你說那個局長爲什麼不放過我？那是因爲我能讓他飄飄欲仙，讓他知道什麼是男人什麼是女人，什麼是男人能夠享受到的極致感覺。你知道他老婆爲什麼把他電腦裡的錄像發出來？那個可憐的女人從來沒見過他男人那樣美過，她自己也肯定沒有**過。所以她恨她老公，更恨我。她老公像狗一樣纏着我，看她一眼都不看。你知道麼？這就傷了一個女人最本質的尊嚴，讓她瘋狂，讓她生不如死，不是因爲愛，只因爲恨我！”
我只當風荷瘋了，默默地摟着她，陪着她。我愛她。
“你要不要看看網上的視頻？什麼內容讓姓王的老婆那麼恨？讓她恨得非置我於死地不行？”風荷神經質一樣笑着，就要去拿她的手提電腦。
我不放她，她說：“你不敢看？你肯定不敢看。”她掙脫了我的手，死活都要去拿手提電腦。“那些東西我都下載了，就存在電腦裡。我自己才常常看，才知道自己原來那麼賤，也知道自己那麼讓男人喜歡。以前我從來沒有注意過男人的表情。現在我懂了。你也是一樣的畜生。”她要掙脫，非要去拿電腦。
“別發神經了，風荷！”我說，拉住她的手。
“我都不記得我有過多少男人，被多少男人幹.過。”風荷說，“連這一個你都不能看，你怎麼辦？我也不知道哪個男人手裡還拍了什麼東西。這一個你都不敢看，你以後怎麼和我在一起？”
我真受不了了，想要走，讓她自己靜一靜。
風荷就冷笑着說：“我就知道你是一個膽小鬼，連這點事情都不能面對。你是不是看過不少色.情片嗎？你不是很着迷嗎？爲什麼我主演的你不能看？”
我沒有再阻止她，要穿衣服走。
她不讓我穿，抱着電腦非讓我看不可。我奪過電腦摔在地上。電腦摔成了兩半。
她就說：“網上還有，你想什麼時候看都能看，摔我的電腦有什麼用？”她直視着我，我不得不面對她。我受不了了，一把把她推倒在地上，對她拳打腳踢。
我瘋了，像一條瘋狗。她不躲不閃，就看着我揍她。
當我淚流滿面，無力地坐在地上，風荷幾乎站不起來了。我才意識到自己下手有多麼重要。我去扶她，她坐在地上，靠着我。我要拉起她，她不讓我拉。我再拉她，她反而跪在地上抱住了我，親吻我。
愛情讓人徹底陷入了瘋狂。
以後，我回憶那天的情景，明白風荷就是爲了打擊我，親手毀掉我們的感情，讓我徹底厭惡她，徹底對我們的愛情絕望。可是，我沒有對她絕望，她也沒有狠心那樣做到底。當她說：“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你要了我，你就一生一世擡不起頭。不僅是你，連同你的親人，甚至我們的朋友，都會擡不起頭。將來，我們的孩子怎麼辦？你覺得那樣好麼？”
我知道她在害怕。我面無表情地說：“不會有親人，不會有朋友，只有我們兩個人。這個世界上，只有我們兩個人就足夠了。”
風荷瘋了一樣笑着，說：“你要我死，是不是？我死了你才安心？我們活着不能在一起，你就想讓我死。”
我說：“我怎麼會想讓你死？”
風荷笑了，說道：“是我招惹了你，我也愛上你了。這就是我最大報應。你現在就放了我，行不行？”
我面無表情，不知道再說什麼。沒有未來的愛情，沒有未來的世界，沒有未來的我們，在灰暗的世界裡相互愛着，相互折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