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一本正經”這個外號笑的時候,我完全忘記了那是在教室裡。也許正是應爲沒有在意上課這件事,我才那樣禁不住,毫無禁忌地,就笑了出來。
教授先生停住了教課,在尋找那笑聲的主人。雖然出了這樣的事,我至今也沒有記住那個教授的名字。因爲除了這件意外之外的事件,其他的一切都是寡淡的,沒有任何的趣味。我發覺我們這一代人重趣味輕內涵。
教授問道:“誰笑的?”他問的時候就看着我和樑寬。這種明知故問讓我們倆都很反感。
我站了起來,樑寬看了看教授還在看着他,也站了起來。這種時候,一定要勇於面對,逃是肯定逃不掉了,再者,跑了和尚跑不了廟。
教授說道:“我想問一個問題。”接着他補充道:“這個問題不會太難,你們誰來回答?”他一臉的不屑,大概認爲我們這種混子,就算奇蹟發生,也回答不了他一個教授的問題。這種時候,或許我們倆該老實承認自己是混子,讓老師有一個心理安慰,不和我們計較。
樑寬沒有舉手,我就舉手了。我看着臺上的老師,內心有些自責。那時我還覺得尊老愛幼是自己應有的美德。
教授問:“你說一說阮籍這個人,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我不希望你看着書念。”這時他在走向我們,蘇雲快速地把課本遞到了我面前。他在表示自己的大度,我不能不直面他。我看着他走過來,就合上了課本。老師讓合上課本,我一定做一個聽話的好孩子,老實合上課本。
樑寬問道:“我知道,老師。”
“你說。”教授抵達了目的地,看着樑寬。
“阮籍是一個詩人,一個痛苦的詩人。他的痛苦是一個時代的痛苦,只是他體會很深。那個時代的文人的最大的特徵就是內心很苦悶。壓抑是他們共同面對的心理問題。所以他的詩歌就注重自己的內心的苦悶,缺少對現實生活的關注。在尋求內心解脫的時候,他們就走向了玄學,實質上是一種逃避。”樑寬越說越有自信,聲音也漸漸地大了起來。“然而玄之又玄的東西沒法解決現實的問題。這種解決的方法就像求神拜佛治病,根本沒有作用。所以,他們只是留下了他們美麗的身影。”
教授只點點頭,說道:“泛泛而論,我讓你說的是阮籍,不是他們那個時代。”他接着看着我問道:“你呢?你怎麼看?”
“很平常的文人表現。”我也只能說點別的,不能讓自己成爲唯一的打擊目標。
“怎麼說?”教授問。
“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他做的事情就是一種獨善其身的方式,只是方式很消極,或者說,獨善其身的時候還忘不了‘時無英雄使豎子成明’的痛苦。”我說。
“曹操呢?他也是文人。”教授問。
“曹操是一個政治家,梟雄,詩歌更像他的娛樂。玩的時候他很盡興,也玩的精彩。”我說。
教授好像很意外我們的回答。他說道:“剛纔笑什麼?不知道在上課?”
“我講了一個笑話。”樑寬說,“對不起,老師。”
教授沒有再追究,說道:“以後好好上課。”可是我們並沒有好好上課。上課對於我們來說就像是在看平淡如水的電影,只有那似有似無的水的味道。或許教授只是礙着樑寬叔叔的面子,不想處罰樑寬,我就跟着沾了光。
蘇雲用眼神警示我,可是我沒有聽從她的話,還是在和樑寬小聲地說話。
一節課完了,蘇雲說道:“我們去前面上課。”她起身就收拾自己的東西,我沒有起身。我覺得我們要是走了,樑寬一定很難看。我說:“別去了,下次再去。”
“這就去。”蘇雲說。
我仍沒有動,覺得自己完全沒有必要在衆目睽睽之下跟着蘇雲走到前排坐下,然後很不認真地聽課。如果剛一進門,我就在前排坐下了,也不會在衆目睽睽之下從前排走到後面坐下,然後很不認真地聽課。
蘇雲看我沒有去的意思,就說:“我自己去。”她就獨自去了。我就眼望着她獨自向前面去了。
我看着坐在前面的蘇雲,覺得好像又回到了以前,那時候我還在後排注視着她,她就是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夢想。
樑寬笑了笑,說道:“你們不是一路人,還是去哄哄吧,哥們沒事,不是那種死要面子的人。”
我沒有說話,心裡很不是滋味。
樑寬又說:“你們要是能一塊上網,而不是一起上課,我敢說你們會變得更加相愛。”他停了一下,感慨地說道:“什麼是愛情?愛情就是兩個人做什麼事都能在一起培養起來的感情。你們一個上課,一個上網,就像兩地分居,沒有什麼未來。這種精神分居比兩地分居更可怕。”
樑寬說的話讓我心裡很不快。那時我認爲愛情純粹是兩個人之間的親密感情,與外在的
一切都無關。我說:“愛情,不是上課也不是上網,而是兩個人想在一起,過一輩子。”
樑寬說道:“小孩子。別看我是處男,但是思想上絕對不是。你呢,身體不是處男了,思想上卻是一個處男。”
我笑了,控制的聲音很低。後事不忘前事之師。樑寬看着蘇雲,說道:“戀愛,就是想在一起就在一起,不想在一起就不在一起。有什麼好說的?其實現在結婚第二天就離的也有。什麼事情也不要太認真。她去前面平靜一下心情,晚上就好了。”
我不知道樑寬爲什麼說這番話給我。後來,我覺得他就一個預言家一樣,預測到了我和蘇雲有一個悲傷欲絕插曲的愛情。可是什麼是成功的愛情呢?結婚?在一起一生一世?那麼婚姻是愛情的墳墓。愛情的成功就是順利地走進墳墓?走進墳墓就算塵埃落定?男人和女人才是各得其所?這一節課上的我心煩意亂。我問樑寬:“你怎麼不找一個妹妹談戀愛?你是詩歌社的社長,機會多多啊!”
樑寬神秘地說道:“緣分未到。愛情來了就是緣分來了,愛情沒有來到也就是愛情還沒有來到。分手,就是緣分走了,愛情也就走了。愛情和緣分就像季風,我現在是冬季風,吹的是寒風。總有一天會吹暖風,我的愛情世界會春暖花開的,就像你。不過,應該比你幸福。”
我就笑了。樑寬剛剛纔預言了我的愛情,現在他又說像我一樣,那麼他的愛情也是要失敗的了?我說道:“你屬於一個悶騷男,肚裡什麼都有,就是隻在肚子裡,直到爛在肚子裡。”
“沒有談戀愛的男人都想有一個女人,只是有的人成功了,有的人沒有成功。所以男人就分兩種:悶騷的與不悶騷的。”樑寬笑着說,“你追求她的時候也是一個悶騷男,極品悶騷男,天天晚上做春夢吧?每天起來洗褲頭。你多齷齪我還不知道。”
“你***纔是一個標準的悶騷男典型。”我說道。
我們談着談着就下課了。蘇雲回頭看了一眼我們,我說:“拜拜。祝你今晚上做春夢。”
“和她?”樑寬笑問。
“去你媽的!”我踹了樑寬一腳。我們的談話讓我覺得所謂的詩人樑寬不如說悶騷男樑寬更加合適,或者悶騷男加嘮叨男。
追着蘇雲出了教室,才知道天空變得很藍很藍,我說:“天氣這麼好,我們去幹嘛?”
蘇雲沒有理睬我,只是在走着她的路,就像獨自一個人在走,沒有我。
“一眼碧空烏雲躲,滿園花開惡狼多。”我說着,趕上去攬住蘇雲的腰,讓她靠着我。女人在生悶氣的時候,男人不應該太在意。太在意了,或者你也生氣,或許她就更生氣了。她要擺脫我,我攬死了,她沒有成功。
“又胡扯什麼?”蘇雲說,“你以後就靠賣嘴皮子生活?”
只要一說話,女人就不再生氣了。我就笑了,說:“這是樑寬的詩。意思是說天空多麼乾淨,校園裡美女都成熟了,於是色狼也多了去了。”
蘇雲就笑了,說道:“你自己胡說,別拿別人說事。”她又說道:“一會買什麼菜?”
“豆腐。”我笑着說。
蘇雲白了我一眼。我們買了土豆和豬肉。我們回到小窩的時候,發現近旁的小間已經租出去了。一個年紀輕輕姑娘正在收拾東西。看她那深藍色白條的校服我就知道她可是能理科一類的學生,我想。洗了土豆,蘇雲便說:“我的任務完成了。”一個不會做飯或者做飯不好吃的女人一定要找一個很有錢,或者會做飯並且不難吃的男人,否則一定離婚。飯菜乃是人生一大事。
打了個招呼,蘇雲便去幫那個小女生收拾東西。大概她一看那個小女生就很喜歡。她不喜歡的人她不會主動接觸。她去串門,我在做飯。
做飯對於比較閒的人來說是一種比較好的休閒方式。問題是比較閒的人一般都會比較孤獨,那麼做的飯只有自己吃。孤獨吃飯卻是比較無趣的事情。
不一會兒,一個洋洋不睬男生來了,穿着和那個女生一樣的校服。我第一眼看見他就覺得那個小女生很可憐,不知道從何而來的感覺。那個男生也沒有和我打招呼,只是看了我一眼,感覺很傲氣。我覺得既然在同一個屋檐下,他最好和我有一個平淡的交流也好。
之後我聽見那個男生和蘇雲說話,相互介紹啥的,有說有笑的。我當時就有些氣,這小子看見老子的老婆纔有話!***!
吃飯的時候,蘇雲說:“那個男生你看着怎麼樣?”
“不怎麼樣。”我實話實說。也許因爲他進門沒有和我說話,我才那樣說?人總是感性的動物,不是能夠嚴格執行的程序或者機器。規章制度只是規章制度,人就是人,貪污就是貪污,不怨規章制度。有能夠得到錢的機會,人爲什麼不撈一把?對待人也是一樣的:能說自己不喜歡的人的壞話的機會就
在眼前,爲什麼不說呢?我並不知道那個人有什麼樣的品質,卻說:“不怎樣。”
蘇雲說道:“我覺得還不錯。小姑娘也很好,一說一笑,很純真。”
“你不是純真的少女了,才這麼喜歡她。”我說,“對於自己的失去的東西,要麼加倍喜歡,要麼極度憎恨。”
“別指桑罵槐。”蘇雲說,揪住了我的耳朵,“你越來越沒有規矩了。”
丟下筷子,我起身雙手抱住蘇雲的腰,把她扔到了牀上。她說:“你注意點,大白天的。”
我拉上了窗簾。那時我想起來一句話:人像動物一樣生活,卻像神一樣思考。迴歸本質,就要把人如同動物一樣研究,得出神一般的思考才得來的結論。學問實質上就是爲種種東西找藉口。
蘇雲問我:“人的幸福到底是什麼?”當一個人問這句話的時候,至少說明這個人對自己的幸福有了懷疑。她撫摸着我,讓我覺得她在鑑定真假一樣。她又說:“我們在一起好像就是一對在浴缸裡的魚。可是終會有一天,這個浴缸會破,我們會游到海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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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你害怕畢業之後的生活?還是害怕工作?”
蘇雲說道:“我沒有想那麼多。我只是覺得我們現在的幸福,可能有一天,我們會失去,不再有現在的這種心情。到那時候,我們還會像現在這樣相愛嗎?你會不會爲了別的什麼事情,就變了。”
我笑了,那時的我完全沒有危機意識。我說:“只要我還沒有死,我就愛你,像現在這樣,永遠不會改變。”我想了想,問:“是不是現在的生活讓你覺得很沉悶?所以你纔會擔心將來的生活。其實生活就是這樣,剛開始的時候會很有趣很新鮮,時間久了,可能覺得現在擁有的會成爲負擔和牽絆,讓自己只能禁錮於原來的生活,好像沒有了快樂。”
蘇雲聽了,平靜地看着我,然後笑了,說道:“我只是看見對門的小女生幹這個幹那個,那個男生就在一邊閒着,一點忙都不幫。你將來會不會變成那樣?”
我就笑了,說道:“看樣子我開頭看錯了。一開始,我就該懶,懶得和豬一樣,這樣你就勤快起來了,我就清閒了。那小男生挺厲害的啊!”這就好像雌魚變雄魚嗎?有了懶的人,就要有勤快的人。
蘇雲恍然大悟的樣子,點點頭,說道:“還好,我沒有走錯路!”
我笑說:“是我沒有領錯路,你該感謝我!”我們大笑起來,有了進來少有的歡樂。不過,歡笑之中,我仍感到絲絲的平淡和沉悶在我們之間像霧一樣飄蕩。
也許是平淡的生活讓人有了厭倦。厭倦不是因爲生活不好,而是生活熟悉,熟悉的讓人發睏,提不起生活的激情。
想着現在的生活,我也說不出來什麼不一樣的話,讓蘇雲覺得我們的生活不是沉悶的浴缸,而是歡快的小溪。我也撫摸着她的身體。我記得第一次碰到她的身體,我的心就像沸騰的水,劇烈不可抑制。那時,我還感覺自己是一個束手束腳的,第一次作案的賊一樣,而現在卻是一個內心波瀾不驚的“慣犯”了,撫摸着她平滑柔軟的身體。她的身體不再像火一樣燙我。回想高中的時候,只要她靠近我,只是想着我在的方向笑一笑,即便不是對我笑,我也會心跳急速,浮想萬千。現在的我卻像親人,可以興平氣和地依偎着赤裸的愛人了。這就是平淡?這就是厭倦的先兆嗎?
“你怎麼不說話?”蘇雲動了動身子,我更好地抱着她。
“我也不知道說什麼。有時候我覺得我們很幸福。”
“爲什麼有時候覺得很幸福?”
“平淡的生活就是幸福的極致。你沒看武俠小說?武功極高的大俠到最後也是選擇退隱江湖,追求平靜的生活。現在我們平靜地生活着,沒有什麼麻煩事,不用關心國家大事,不用費心柴米油鹽。這種平靜都是大師級的幸福。你說,還要什麼?”我說,輕輕的。
“你的幸福就是吃喝不愁,老婆孩子熱炕頭?”
“也可以那樣說吧。”
“但是,有時候你還不甘心那樣沒有出息?”蘇雲也溫柔地問。
“有時候看你不幸福,我纔有不幸福的感覺。”我說。坦白是交流的開始。
蘇雲突然就不說話了,靜靜地看着我。我感到她稍稍抱緊了我。
“以後一輩子都是這樣的嗎?”蘇雲問,故意摸着我的鼻子。
“以後?以後我不會成爲影響深遠的學問家,也不會成爲富甲一方的財主,更不會做一個流芳百世的大官,還不做一個才高八斗的作家。我們都是平凡的人,平靜的生活就是最大的幸福。不爲婚姻不順而鬱悶,不爲金錢太少而煩心,不因疾病不愈而心憂,這一生一世,我們都會平靜地渡過每一天。”
蘇雲平靜地聽着,沒有說話。我覺得她像在聽我講童話,很快她就睡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