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走了,我獨自呆在冷清的房間裡。剛開始的時候,怒氣讓我心裡滿滿的,覺得分手時最好的選擇。不分手,以後也會分手,長痛不如短痛,我想,被怒氣驅使着。可是時間一長,怒氣慢慢地散去了,內心的孤獨與失落像波浪一樣擴散開來,我就痛恨自己爲什麼沒追蘇雲。
蘇雲一走,在世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孤獨和落寞就像瘟疫一樣慢慢佔領了我的內心,而我毫無抵抗力。失戀的人對孤獨不具備免疫力,就像愚民永遠不明白聖人的微言大義。
打開了燈,孤獨不會因爲光明少一點點。我孤獨地看着看着房間裡的燈,覺得它和我一樣孤獨。在這個黑暗的夜裡,它孤單地點亮了這個小小的房間。這個房間裡曾經有一雙幸福的人。他們彼此相愛,如漆似膠,但是愛情永遠逃不出現實的魔掌。愛情可以像神仙一樣不食煙火,但擁有愛情的人卻不是神仙。這就是愛情終將被現實擊碎的原因。這就像人格分裂,最終會承受不住人格分裂的痛苦而成爲精神病。
我雖然明白這些道理,卻不知道怎麼才能破解這個“迷陣”。愛情是兩個人的事,所以一個人努力無論多大都是白費的。能夠挽救愛情的人應該有相同的性格或者相容的品性,像梁山伯和祝英臺,像許仙和白娘子。我想着,覺得自己就像世上唯一的演講者。那種孤獨是無法消失的。
孤獨包圍着我,讓我覺得房間很大,也就放大了我的孤獨感。我想着離我而去的愛人,痛苦像一隻追趕我的餓狼。我不能在死衚衕裡等死,不能呆在房間裡。這一個人的房間讓我無處躲藏,無法逃脫那隻餓狼追趕。
我給蘇雲打電話,她沒有接。這讓我覺得分手是自己提出來的,結果已經無法挽回了。自己自作自受,怨得了誰呢?我想,乾脆就鎖了門,逃離了這個孤獨的小房子。
走在街上,我無處可去,只有去風鈴網吧。那種境況讓我覺得自己很無能,就像蘇雲說的那樣。那種感覺就如同一個離家出走的孩子,無處可去,最終不得不承認自己的錯誤,乖乖回到家裡。儘管無比討厭回家,只因爲無處可去,他只好回家去,只能承認自己的錯誤,誰也不怨。網吧雖然不是我的家,卻是我逃避現實尋到快樂和充實的港灣。那好比就是煙館之於煙鬼,淫棍之於妓院,賭鬼之於賭坊。我不由自主地去了網吧。
當我走進網吧的時候,風荷看到說:“你怎麼來了?現在你都是稀客了。”
我看着她就笑了,說道:“我來玩玩,今天放假。”說話的時候我突然有種羞澀的感覺,覺得自己真的很落魄,難以啓齒自己的現狀。同時,他們給我一種陌生的感覺,或者我讓他們覺得陌生。那種感覺還像冬天看到了荷花,夏天看到了梅花,總之我出現在他們面前,有點不合時令一樣。我應該是冬天的寒風大雪,春天的暖風細雨,陪着我的愛人在小道上有說有笑,摟肩搭背,親親密密,不該在夜晚像一隻喪家之犬來到網吧。
劉明回頭看到我,嘿嘿一笑,說:“正愁沒人呢,快上線,帶我們任務。你這個壯丁算是抓着了。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啊!”他的女朋友鄧霞看見我笑了笑,說:“林哥,快上線。風荷姐不帶我們。”她說得好像我和她很熟,也許吧,因爲我和她老婆很熟。女人會因爲老公和老公的朋友很熟,有利於團結;男人因爲老婆和老婆的朋友很熟,就要出事了。
風荷說道:“這都是第幾個小號了?肯定不帶!壯丁也不是苦力。”她的語氣沒有絲毫的商量餘地。
我笑了笑,說道:“我今天沒有心情,你們自己去玩吧,兩個小朋友。”
劉明看了我幾秒鐘,說:“林哥,讓我爽爽小號。今天多升幾級,下個副本,刷幾件裝備。”
我點點頭。我不想拒絕他了,看着他的女朋友也在看着我。男人要給男人面子。統一戰線還是要搞的。上線一看,我的號又換了幾件裝備。風荷坐到我身後,說道:“裝備換了一身了。現在到哪個工會都是精兵強將。”她坐在我身後,我感到我們很親近。她的氣息渲染着我。
我說:“謝謝。”
她說:“不用客氣。”這兩句話讓我們覺得我們的距離又遠了很多。
劉明說道:“好了,你們別墨跡了。”
玩遊戲的人大多數都是寂寞的人。那種寂寞不是說你沒有朋友,而是你在現實生活裡很孤獨。你孤獨着,明明知道這很不好,你卻堅持着自己的孤獨,排斥着進入現實生活。因爲在現實生活裡,你還不如一個被殺掉的“小怪”值得尊重。劉明和鄧霞在我旁邊有說有笑的。其實他們也是孤獨的人。只是現在他們在網吧這個港灣裡找到了另一個不願走進現實生活的人,結了伴。而我只是一個人,聽着他們的指揮,給他們打怪,增添他們的快樂。
風荷也上線了,悄悄和我說道:“我們去刷好東西,離隊,讓他們上大號。”
我就離了隊,劉明便大叫:
“林哥,你還想不想混了?下次我罷工讓你滅團,你信不信?”
風荷笑道:“不怕你罷工,直接把你踢出去。”
鄧霞呵呵大笑,說道:“我也上大號去刷好東西。小號還是沒意思。”
悲傷漸漸離去,我慢慢地融入了故鄉。
玩的高興的時候,蘇雲發短信對我說:“我發現對你根本講不通道理,你總是自以爲是覺得你是對的。你是對的有什麼用?這個社會認可你嗎?人只有被社會認可的時候,纔是成功的,才活得有價值。這個社會其實就是大多數的人。你們一個網吧的幾個人是一個社會嗎?”
我看短信的時候,看一個字,心就往下沉一點。那時四點多鐘。一下子,我就不知道怎麼玩遊戲了。一下子,風荷先死了,劉明接着被秒掉了,鄧霞跑掉了。
劉明笑道:“林哥怎麼啦?腦子進水了?變成豬了?”
我裝作沒事一樣,笑了笑,說:“你們先玩着。”我沒有等他們回答就出了網吧。我打蘇雲的電話。蘇雲沒有接。我發信息:“你在哪?真的不理我了?”我在外面等了好一會兒,她回了信息:“我在家裡。”
劉明等不及叫我,我說:“我先走了,你們玩。有重要的事。”
劉明伸着食指點撥着我,說:“重色輕友。”
我一路小跑跑到房子下面,看到房間內的燈亮着。那一刻我的心裡也亮了起來。
蘇雲躺在牀上,看着我進門。她面無表情,不說話。我輕輕地向她靠過去。她轉了個身背對着我。我說:“蘇雲,蘇雲,你聽我說。”
她說:“你說。我說的每一個自我都會記在心裡。”
我一時卻不知說什麼了,只得說:“我愛你。”
她說:“我知道,所以才讓你回來。”
我摟她,她也沒有反抗。這讓我覺得事情已經不是我想的那般的嚴重了。
我說:“那你說,你想我怎麼樣,我照做。”這一夜,我真的意識到自己不能失去她。失去什麼都好,這個女人真的和自己的命一樣,不能失去。那種感覺是如此強烈,讓我徹底地淪陷。
她問:“你今天還有心思上網?你都沒有找我,你就不擔心我?”
我說:“我很難過,也不敢煩你。”
“難過就去上網?不敢煩我就不來找我?”蘇雲反問。我是覺得我的道理很成立,可是她一反問,我的道理都是謬論。
“嗯。”我承認。逃避有時候就是很好,很好,但是逃避這種事情就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廟的性質。
蘇雲問:“你覺得我會回來?”
我說:“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很害怕。”我心裡已經不害怕了,雙手悄悄地伸到她的衣服下面。我的精神已經淪陷,可是她的身體也淪陷了。這就是男女之間的公平。
她看着我說:“你還是不太相信我,相信我很堅定地愛着你。你相信我,就會出去找我,或者就在家裡等我。”
我看着她,她笑了。她又在找各種理由來打擊我了。不過,我聽了心裡很甜。她是愛我的,我想,只要有愛,男女之間就有解決任何問題的可能。
“你希望我將來是什麼樣子?”我問。這個事情現在至關重要,真要的要好好談談了。
她說:“反正不是現在這個樣子。就算你只做一個小老師,我也不希望你下班之後就坐在電腦前面過日子。”
我點頭。蘇雲不是無聊的人,那麼我也不能是無聊的人,至少不能看起來就那麼無聊。我想是時候改變自己了。人長大了就要學會取捨,雖然現在不是非要有取捨,但是將來一定會有。早取捨了比晚了難捨難分要好。
我說:“現在太無聊了,我只當娛樂。以後有了工作,我絕不是現在這樣了。”
她撇撇嘴,說:“你學不好,將來怎麼工作?”
我笑了,說:“只比語文的話,你比不過我,你信不信?”
她又撇撇嘴。
我知道她不相信。
我說:“你出個題,我答。答對了,你就別生氣了,以後也別難爲我了,好老婆。”
蘇雲笑道:“我出什麼題?你給我寫一首詩看看。”
我想她還想着上課時發生的事。“你出題。隨便出,出什麼些什麼。”我說。反正沒有質量問題,只有數量要求。
她笑着看我,說:“你就寫我好了。寫得好,我就原諒你。”
我看着她,覺得好難。
她冷笑着摟住我,伸手彈着我的腦門。
我慢慢地說:“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她大笑,笑的喘不過來氣。
我說:“我要是上研究生,我就研究李商隱的詩。你可別不信。
我是說真的,我真的打算考研了。你真的不信?我就考給你看看。”
她就笑,好像我在說一個笑話。慣性思維是多麼厲害啊。
我說:“如果考研不考英語我一定考研。不光考研,我還得考博,最後在大學裡教書,做一個頂好頂好的教授,比這些傢伙強一百倍。”那時我說的真的是我的現實理想。我明白我是考不上研的,因而從來沒和人說起過,因爲我覺得英語我不會過線。理想是不應該被嘲笑的,如同臉是不能打的。可是蘇雲只是笑。我明白她沒有認真聽我說話,於是我也就笑了。她又問:“你爲什麼喜歡李商隱的詩?”
我說:“我不喜歡吹牛。”詩歌是心靈最深處的獨語和表白。
她哈哈大笑。
笑過之後,她認真地對我說:“如果你想考研,我們倆一起學。英語我幫你補習。如果你聽我的,英語不過線,我就以後什麼都聽你的,一輩子算數。”
我說:“我英語是學不好的。高考那次不知道怎麼弄的我考了一百二十二分。我一看自己就二了。後來我想不是我二,是選擇題太二了。我是走了狗屎運。”
蘇雲就板了臉,說:“你不聽我的我就下你的崗。”她一把就把我推到了牀下面。幸好我還反應不慢,否則就直接狗啃泥了。
那時候我才明白在牀上男人才是真正的弱者。女人可以充分地控制男人,讓男人在溫柔鄉里迷失自己。我知道自己逃不出蘇雲的手掌,雖然實際上是自己根本不想逃。我說:“你讓我考研我就考研好了。反正以後我也是‘氣管炎’,什麼都得聽老婆的。”
蘇雲就笑了,說道:“你怎麼會是‘氣管炎’?我只是管你不好的地方,是爲了你的前途,我們的未來。我不是蠻不講理的人。”
我笑說:“你不是,肯定不是。你根本不講理。”
她掐着我的脖子說:“你再說!再說我就把你吃掉!”
我也流氓起來,問道:“你怎麼吃?”
她推到了我,說道:“流氓,讓你調戲我!”
“妹妹,刷什麼脾氣啊!你就是被我調戲的菜!”我反而推到了她,制服了她。她笑吟吟地看着我,目光迷離,春色勾魂。她問:“你剛纔說的都是真的?”我說:“真的。爲了你我什麼都可以做。不就是一個考研麼?也不是上刀山下火海,再說,讀書還有使喚丫頭,陪考夫人,我都美死了。”“你再去網吧呢?”她問。我說:“我不再去了,我發誓。”
戀愛的甜蜜會讓男人容易地許諾。我許下了諾言。但是等到進入到自習室的時候,我就像神經衰弱一樣焉了。我坐在蘇雲旁邊,百無聊賴地翻着課本,像一個不虔誠的和尚念着超度亡靈的經書。文學史被寫成了“人物誌”或者“歸類志”,就沒有什麼意思了,學生學到的也只能是“常識”,懂得的也僅僅是記得的“知識”,沒有什麼內涵,提高不了什麼修養。
可是,那時的我卻說不清這樣的道理,也無力和蘇雲辯解什麼。我只是看着那一張一張洋洋灑灑的字,覺得自己進入了一個宏大的迷宮。這個迷宮讓我神智不清,像一隻神經衰弱的狗,找不到回家的路。
蘇雲坐得筆直筆直的,全神貫注地看書做筆記。她真是一個好學生,好女人,我側着身子看她,看她清秀的面容,看她頎長性感的脖子,看她挺挺的胸,腦子裡想的是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學不下去,抓她的手,撥弄她的劉海。
蘇雲噗哧一聲笑了。有些事情是不認真計較的,就像男女親密的許諾。
我也笑了,說:“媳婦兒,你饒了我吧。在這樣下去,我就神經分裂了。”也許我的聲音有點兒大,別人立刻對我側目而視。自習室這種地方就是正兒八經的人正兒八經學習的地方。這就證明我們所在的自習室裡學習者居多。
經我一鬧,蘇雲也學不下去了,就收拾東西,白了我好幾眼。出了門,我哈哈就笑。蘇雲也抿着嘴笑。她說:“你昨天怎麼說來着?你真的是爛泥扶不上牆。”
我說:“自習室裡都是些什麼人?都是些和愛情絕緣的人,就是一根乾透的爛木頭,和女人不過電。”我不知道我還如此風趣。
蘇雲拿白眼瞪我,說:“別拿你自己的心想別人。其他人都是認真學習的,就你這樣不務正業。你自己不務正業,還非要拉我下水。”
“我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蹦不了你也飛不了我。你就認命吧。”我笑着,攬着她,“就是七仙女看上了董永,也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我看你是豬狗不如,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我笑說:“我豬狗不如,你有什麼好?”我跑開了,她追着我打。
死角就這樣走了出來,疙瘩也輕易地被解開了。這一切都出乎我的意料。愛情讓人生事事時時都可能站在十字路口。昨天我因愛情鬱悶得要死要活,今天我又爲愛情的幸福的不可自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