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車緩緩前進,戰爭之城瞿維什提就在前方,在親眼見到這座名稱之前,約納首先“聽”到了瞿維什提的存在,吵鬧的機械運動聲、閥門聲、鍛打聲、蒸汽噴射聲響成一片,占星術士覺得這種背景噪聲挺熟悉,“熔爐之心”開始運行的火山之國埃克巴塔納就充滿了這樣的嘈雜聲音,
“戳吧戳吧。”阿賽賤賤地指着自己的臉,“讓你戳一下好了,作爲對嚇到你的補償。”
約納白了他一眼:“算了吧,戳到的又不是你,而是你的‘甲軀’……”
“感覺來說是一樣的,來嘛來嘛。”東方人笑嘻嘻地說,
這時扎的某個分身出現在窗外:“車伕三曼陀說我們的目的地是瞿維什提左鎮,那裡有俱利伽羅的支部。”
“我記得你的家鄉就是在這裡吧,扎。”阿賽衝他揮揮手,
“是啊,回家了……”臉上毫無欣喜的表情,扎簌地收回了腦袋,
約納從窗口向外瞭望,此時天近黃昏,東方天際被夕陽照亮的是一座相當龐大的城市,距離越來越近,瞿維什提逐漸變得清晰起來,這是一座非常古怪的城市,整個城被一條深邃無比的大裂谷從中間割斷,左側的建築物大部分由灰白色石灰岩構成,安安靜靜,毫無生氣;峽谷右側佈滿黑色玄武岩的建築物,奇形怪狀的管道、煙囪和擺錘林立,嘈雜的噪聲正是從這裡傳來,三條浮橋橫跨峽谷將一黑一白的兩座城連接起來,裂谷深不見底,青藍色的煙霧在谷底翻騰,
“喔。”7歲少年發出一聲驚歎,然後偷眼瞧瞧對面的高烏遮尊者、摘星者和祖塔,他不好意思再開口詢問,偷偷從包裡掏出《南大陸地理測算》,藉着夕陽的餘暉翻閱起來,關於戰爭之城的篇章出人意料地短,作者帶着尊敬的運氣寫道:
“第九瞿維什提重建時間是歷代最長的,徘徊在舊城遺址的原住民花了整整六個月纔在大地傷痕上建起這座壽命註定不會長久的城市,毀滅第八瞿維什提的大地傷痕破壞了地貌,居民們自然而然分爲兩個陣營,古老家族在裂谷左側使用石灰岩蓋起白色房屋,蒸汽傀儡術士不能遠離活火山,因此在右側用玄武岩建起黑色樓宇,聯合執政官被推選出來,在溝通兩側城市的浮橋中心辦公,與以前重複過無數次的事情一樣,第九瞿維什提再起建起了強大的武裝力量,在韋達荒原上靜靜等待下一次戰爭的來臨。”
“大地傷痕。”占星術士自言自語道,他翻了幾頁,找到了這個詞條的解釋,
“在那次我們不願提起名字的戰爭中,某一方得到了傳說中的黑龍王之劍‘俱利伽羅’的垂青,神劍的一次揮動就消滅了兩萬名士兵,第二次揮動將第八瞿維什提徹底毀滅,在韋達荒原留下了三百哩長的深深傷痕,贏得戰爭的一方決定封印這把恐怖的神劍,這是俱利伽羅的名字最後一次出現在歷史的長河中,我們可以忘記血與火的過去,可大地傷痕永遠猙獰。”
與以往輕佻的口氣不同,《南大陸地理測算》的作者在講述這段歷史的時候顯得凝重許多,不知是來自另一位作家的文筆,還是觸動了某段感同身受的過去,不過俱利伽羅這個名字倒是挺熟悉,約納不禁擡起頭問:“俱利伽羅是一把劍的名字嗎。”
“俱利伽羅是傳說中黑龍纏繞的古代武器,不動明王的智火大劍。”祖塔開口回答道,鏗鏘作響的聲音震得人耳膜發麻,“抵抗組織使用這個名字,是想借黑龍王的力量祛除異教統治,恢復佛法光輝。”
“佛教傳說中的龍與我們平時說的遠古巨龍是一種東西嗎。”占星術士撓撓頭,問身邊的阿賽,
“佛教的龍,東方的龍,西方的龍,死去的龍和一直活到現在的龍,說起來都是同一種族的生物吧。”東方人若有所思道,“在我們東方也有很多關於龍族的古老傳說,與你們西方文化不同,我們覺得龍並不是邪惡的,而是聖潔的、高貴的、偉大的,是皇家權威的象徵呢。”
摘星者忽然開口道:“對了,你們有沒有聽說過烏芒教,在西方和南方大陸擁有無數隱秘會員、崇拜死神烏芒的邪惡宗教,作爲七大主神之一,死神烏芒是被聖公會所排斥的神靈,烏芒教信徒每年都會與聖公會之間發生不少流血衝突……聽說七大神器之一、死神烏芒的刻印就是一把黑龍與火焰纏繞的長劍,我覺得那與佛教中的俱利伽羅是同一件武器,,,除了諸神之刻印,還有哪柄劍能具有這種改天動地的恐怖力量。”
說到諸神之刻印,阿賽不禁向約納看了一眼,占星術士不由自主握緊法杖,把金線纏繞的絲綢腰帶繫緊了一些,懷璧其罪,要是區區一名三級占星術士擁有兩件神器的消息傳出去,不用赤梟兄弟會出手,蜂擁而至的盜賊自然就會把17歲少年生吞活剝了,
高烏遮尊者微微擡起眼皮,渾濁的瞳仁反射着殘陽,約納最怕與老僧人的視線接觸,他總覺得在高僧面前像裸體一樣,高烏遮尊者能透過衣服把他身上每一道褶皺都看得清清楚楚,
大象在前面發出長嘶,奮力前進,車輪下的道路開始傾斜了,爬上一個山坡,瞿維什提左鎮出現在眼前,這座城市沒有實際意義上的城牆和垛口,道路直接深入建築羣中,或許是戰爭之城的守衛者們習慣了毀滅與重建,乾脆把第九瞿維什提建成了一座不設防的城市,不過號稱南大陸最強民間城防軍的武裝衛隊本身就是一道堅固的城牆,連梵天都沒有招惹這支以蒸汽傀儡技術和古老血脈能力武裝到牙齒的衛隊,選擇了和平解決問題,
“暫時安全了,瞿維什提是獨立城市,檀那婆不會進入城市搜查我們的,只要小心吠陀教的密探就好了。”摘星者拍拍胸脯,舒了一口氣,
約納忍不住問他:“兄弟會的人是不是隨時會追過來,我們下一步要去哪。”
“我哪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摘星者眼神飄忽地回答,
一座座灰白色建築掠過窗口,這裡最高的建築物不超過兩層樓,房屋形狀方正,沒有什麼裝飾物,樣子千篇一律,一看就是實用主義原則指導下的批量產品,街上人不多,店鋪招牌一般使用南大陸語、西大陸語和梵文三種文字書寫,“酒館。”阿賽忽然驚喜地叫道,“去喝一杯怎麼樣,各位,聽說吠陀萎葉酒的味道是南大陸一絕,使用紅色萎葉釀造的高度酒不僅甘甜適口,喝下去還能讓人心情愉悅、一整天都精力十足不會疲憊呢。”
約納想了想,問:“阿賽,你喝酒有什麼樂趣,仔細想想,根本是那個死了很久的孩子的身體在喝酒而已啊。”
東方人一愣,撓了撓頭:“這個問題我倒是沒想過,不過酒的香氣、停留在嘴巴里的口感、嚥下喉嚨的回甘、喝到肚子裡的暖意我是通過‘甲軀’切實感覺到了,,,雖然真正的我可能在那個臭氣沖天的世界大口嚼着蛆蟲呢。”
占星術士嘴裡開始分泌口水,他忍住噁心,坐得離東方人遠了點,
“開玩笑啦,約納兄,玩笑。”東方人哈哈大笑,拍打着約納的肩膀:“再怎樣也不會吃異界蛆蟲的,那個世界的驅蟲又小又難捕捉,口感酸痠麻麻的,一點都不好吃呢。”
“那就好……”約納長出一口氣,忽然感覺不對勁:“……等等,你要沒吃過,怎麼知道口感酸痠麻麻的。”
夜晚慢慢降臨,他們正談天的時候,車子駛入一條小巷,巷子盡頭的假牆壁扎扎作響向兩側開啓,一條隱秘的通道出現在眼前,車轅被卸下,大象被牽走,幾條人影從兩旁閃現,推着車廂繼續前進,“我們要去的地方太狹窄了,巨象無法進入,由此改爲人力推動,請耐心等待一下。”三曼陀的聲音傳來,
“但願歡迎宴會上有酒喝。”阿賽小聲嘟囔了一句,
“佛教徒是禁酒的。”三曼陀毫不留情地擊碎了東方人的幻想,
十分鐘後,拐了幾個令人暈頭轉向的彎,車子被推進一個小院,“請下車吧。”車伕跳下車廂,拉開了車門,
約納的眼睛被外面的燈火晃得發花,他扯着阿賽當先走下馬車,花了幾秒鐘適應明亮的小院,然後被嚇了一跳,院子裡黑壓壓跪滿了人,男人,女人,小孩,老人,所有人都雙手合什,恭敬地低着頭顱,
“這、這是幹什麼,不要這樣,快起來……”占星術士慌忙伸手攙扶最近的一個男人,東方人在後面悠悠地說:“約納兄,我估計這些人不是在迎接你的。”
灰袍垂地,高烏遮尊者的身影緩緩步下馬車,院子裡的所有人同時拜伏於地,做出五體投地的大禮,面紅耳赤的約納從無數張深埋的臉孔上看到晶瑩的淚水,高烏遮尊者沒有停留,也沒有攙扶這些被遺棄的信徒,他佝僂着身體緩步前進,行向燈火明亮的地方,像一個正在檢閱自己國土的真正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