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如此。”馬克·湯普森用手絹抹着汗,“‘世界’是一個太過精密的模型,雖然從邏輯角度來說它是完全自洽的,比起現實世界有着更高的誤碼寬容度,但保留區可並非真實演化模型內部的組成部分,它是溝通外界數據與世界模型的過渡區間,任何未知錯誤都可能導致災難性後果,從而引發崩潰的鏈式反應,……見鬼,其他人知道這個消息了嗎。”
“只有我們幾人。”庫克瑞伸手拍拍對方的肩膀,手腕處露出一個鮮紅色的雙頭鷹紋身,那是使用分子偏振墨水在真皮層繪出的兄弟會紋身,只有同樣接受過分子級偏振角膜改造的眼睛能夠識別,在其他人眼中或者攝像頭的監控畫面裡,庫克瑞的手腕並無任何異樣,這是潛伏在GTC內部的兄弟會幹部識別彼此身份的方法,赤梟兄弟會花了十幾年時間滲透進GTC,又花了十年才把幾名幹部推送到如今的地位,安全謹慎是行事的第一原則,
在前一段時間的大清洗中,兄弟會終於將異己勢力排除出GTC決策核心,獲得了短暫但寶貴的控制權,他們早知道有幽靈組織的高層成員隱藏在GTC內部,大清洗並非將每一名敵人揪出來幹掉,而是製造出緊張氛圍使這些人暫時遠離奧地利薩爾茨堡,製造出一個權力真空的時間窗口,如今反恐情報處處長約登·史密斯、通訊處處長萊頓·霍爾特這些GTC鷹派人物都不在薩爾茨堡總部,“世界”項目組的領導人布蘭登·巴塞洛繆行蹤不明,“世界”發佈會被兄弟會徹底控制,這就是兄弟會七大部門中最神秘的一個支部“貝利亞”處心積慮預謀已久的計劃,
湯普森焦灼地擦着汗,腦中浮現赤梟兄弟會議長大人的聲音,那是每年一度的圓桌會議決策晚宴,在土耳其安塔利亞市柏吉城東羅馬帝國競技場遺蹟地下的集會所裡,那永遠穿着黑色斗篷、看不清面目的議長大人用他特有的溫和、輕柔、平靜的聲音說道:“那個時刻即將到來,每個人都將承擔自己的責任,四千年前系悌人建立了安塔利亞的第一道城牆,特洛伊戰爭之後來自愛琴海的希臘人統治了這裡,在漫長歲月裡這城市曾屬於波斯、馬其頓、羅馬、拜占庭、奧斯曼,英雄赫拉克勒斯、亞歷山大大帝、凱撒和復興者穆罕默德一世曾在這裡留下足跡,這城市曾無數次被毀滅,無數次被重新建立,人們不會記得毀滅者的名字,也不會記得重建者的名字,唯一重要的是安塔利亞還活着,歷經漫長的歷史,依然在地中海和託洛斯山脈之間閃耀,我們要做的,就是承擔這個責任,守護這個世界繼續活下去的責任,我們的名字將被歷史所遺忘,對所有的生存者來說那個時刻只是無數平凡時刻中的一個,夜晚過去,太陽會照常升起。”
當時馬克·湯普森覺得鎖骨處的紅色雙頭鷹紋身在發燙,他飲下一杯甘美的葡萄酒,向議長默默舉杯發誓追隨兄弟會的教典直到世界末日的那一天,當得知自己所要承擔的責任時,湯普森感到非常意外,因爲那實在是太微不足道的一件事情,與貝利亞支部付出的龐大犧牲根本不成比例,
他接收到的指令是:在“世界”正式發佈時將客戶端同步時鐘向後調整0.3納秒,同步時鐘是植入芯片通過量子網絡與“創世紀”通訊時進行時標校準的參數,採集自距離接入地點最近的國家授時天文臺發佈的銫原子鐘信號,要修改同步時鐘參數,意味着對信號採集過程進行全面劫持,接管全世界兩百零四個國家天文臺的授時信號,這需要非常龐大的GTC網絡資源和“世界”項目的完全監管權限,除了GTC配時委員會之外,這星球上沒有任何人能做到這一點,
0.3納秒誤差能用來做什麼,議長沒有對湯普森解釋,不是不能解釋,而是認爲沒必要解釋;馬克·湯普森也沒有詢問,不是不想詢問,而是無法開口說出一個完整的句子來,儘管貴爲GTC委員會執行委員長,他在兄弟會內部還只是個排名四十名之外的中級幹部,能直接與議長大人對談的機會是他夢寐以求的,當議長那直指人心的語聲傳進腦海,除了不停行禮之外湯普森做不出其他任何事情來,
時候在幾名比較熟悉的兄弟會同僚口中他大概瞭解到了這一行動的意義,“世界”是兄弟會非常看重的一個舞臺,圓桌議會認爲這個虛擬現實承載了人類未來的希望,無論花費任何代價都要將它牢牢掌握在手中,貝魯賽巴布、利維坦支部長期研究表明“世界”的真實演化模型是非常封閉的系統,幾乎無法以外力影響,投入相當大資源也不過取得了零星幾個成功案例,這些獲得強大實力或崇高地位的人被稱爲“顧問”,不到關鍵時刻不被啓用,
要控制“世界”,必須得到力量和地位,在大陸戰爭愈演愈烈的現在更是如此,即將執行的計劃是一個相當大膽的舉動,不直接攻擊“世界”的邏輯模型,而是從六個保留區下手,所謂保留區就是數據緩衝區,爲了避免現實規則(量子網絡的數字規則)與世界規則(真實演化模型的自主規則)相沖突,所有進出“世界”的數據都在六個保留區進行緩衝,無論玩家登陸的上下行數據、大陸自主演化的更新數據、無用的溢出數據還是等待進行更新的備用數據都被保存在保留區內,等待“創世紀”或“世界”的提取,
六個保留區是使用不完全的演化模型語言編寫的,其穩定性與世界本身不可同日而語,0.3納秒,300皮秒的時間,這是利維坦支部計算出的充分必要時間,低於這個時間尺度的數據異常不會被量子計算機記入數據日誌,將“世界”正式發佈後的所有玩家接入線程架空0.3納秒,利維坦就可以搶在玩家人格到達之前注入兄弟會成員的賬戶信息,使現實中的操作員得到本該分配給玩家的遊戲身份,遵循完全公平原則,玩家即將獲得的身份是隨機的,兩千萬個賬號中會產生君王、宗教領袖和九級職業強者,,,而即使沒有獲得這些重要身份,兄弟會也能收穫兩千萬個空白遊戲賬戶,在世界服務器做出反應之前,所有登陸上線的玩家賬號都會被竊取,兩千萬名“世界”居民將會被抹去人格,等待身體新主人的降臨,,,那可能是兄弟會的任何一名操作員,
馬克·湯普森不知道這樣做會帶來怎樣的後果,他也不需要知道,距離那個時刻只剩下十分鐘時間,他必須承擔起自己的責任,任何異常都是不能被容忍的,口中喃喃自語,此刻的他精神緊張如一根繃得太緊的小提琴絃,
“對了,剛纔史密斯傳回消息,整個亞非歐大區的GTC反恐部隊已調動到中非,,乍得戰區,正與IPU激進分子展開作戰,聯合國方面給了一些壓力,不過如我們所料,反對的聲音並不強烈,畢竟也算事出有因。”蓋·庫克瑞說道,
“我不關心戰爭,我只關心我的‘世界’。”湯普森道,“是巴塞洛繆搞的鬼嗎,他現在究竟在哪裡。”
第九處處長眼神陰冷道:“安全系統在法國與瑞士邊境就跟丟了他,我相信他沒有離開中歐,甚至有可能就在奧地利,幽靈成員的身份基本判定無疑,早就覺得這老頭值得懷疑,可一直抓不住什麼把柄,看來還是個高層人物吧。”
湯普森道:“我們已經停掉了他的私人權限,防止他以任何方式同世界項目組溝通,這樣還能搞鬼的話,是有着我們意想不到的量子網絡權限嗎。”
“這裡面藏着太多謎團,馬克。”庫克瑞用手撫摸電梯內壁的GTC藍色徽標,淡淡道,
電梯門終於打開了,兩人踏着柔軟的紅色地毯走入GTC總部大樓頂層辦公室,馬克·湯普森關閉屋門,揮手開啓量子網絡終端機,面對全息投影的私人助理髮布指令:“驗證我的權限,我要調閱保留區的現場數據,只要異常數據的部分。”
“是的,博士。”栩栩如生的私人助理回答道,“您的權限已經驗證,數據正在調取中,必須提醒您的是,任何來自外界的觀察都將改變保留區的存在狀態,直接調閱是有損的,博士。”
湯普森猶豫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