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仰望着這青白光輝的,是一雙會讓人聯想到流冰之洋的青瞳,寂靜得沒有任何波瀾。偶爾,會有一抹夕色的緋紅從青瞳中流溢而出,只有這時才能感覺到,青瞳的主人與藝術家傾注全部愛意所雕刻出的絕美人偶的區別。
夏音閉上眼睛,青色的長在失去重力的虛空中緩緩飄散,反射着自天頂投下的青白光華,泛起有若金屬般清冷的光澤。不久,她的左手浮現出和那霧狀星體同樣的青白輝光,而源頭則爲鑲嵌在樞紐手環上的智能核晶。…ap.bsp;夏音輕擡左手,那顆散着淡淡輝光的棱形晶體,在黑暗的畫布中留下一道尾相連的弧圓,並且久久不曾消散。經過十分鐘的時間,直到她重新睜開眼睛爲止,這道青白的跡線甚至連形狀亦未有絲毫改變。
“嗯,還不錯……”夏音以澄清的目光看向左手,嘴角彷彿滿意般微微上揚。
“啪!”隨着輕彈手指的脆響,那由青白光輝凝成的弧圓,在虛空中陡然崩散,取而代之的,則是由一團有虛無中浮現的白銀華光。
那爲藝術家所渴求的修長手指,在虛空的琴鍵上中彈奏出無聲的旋律,而與此同時,靜靜懸浮着的白銀光圈,彷彿呼應般這旋律般,驟然變幻出各種如夢似幻的形態,宛如一曲華麗的視覺樂章,延續間毫無遲滯之感。
“嗯,也可以……”
注視着那正化爲光翼形態在虛空中盤旋飛舞的銀華,夏音臉上也浮現出些許陶醉的表情。雖然只是類似自我消遣的娛樂,但卻演奏得出乎意料的完美,就算以“晨曦之艾莫索”的標準來看,也應該是可圈可點的表現吧……如此認爲的她,不禁爲缺乏那人不在場的事實而感到稍稍遺憾。
自從被任命爲第五艦隊提督,負責鎮守洛克塔爾特別行政區邊境線以來,除了偶爾討伐小股海盜以外,夏音已經在這無所事事的平靜中忍耐了三年的時間。雖然和平怎麼樣也不是一件應該被埋怨的事情,但流淌着亞諾萊維涅家勇猛血脈的她,還是會常常生出想擺脫這種無聊狀況的念頭。
尤其是最近,在得到那人又再度復出後,這種念頭愈來愈強烈。旺達納星系生的事情,暴君單身摧毀一座舊彼安軍秘密基地的英雄傳說,現在已經傅到了這極西的邊境之地,並且在艦隊中已經成了最熱門的話題。感覺就象把一點火星丟進氣體炸彈裡面似的,艦隊在精神上似乎又重新煥了活力。
當然,作爲述任提督的列翼翔士,同時也使皇位繼承者中最有力的候選者之一,夏音被告知了更多有關生在旺達納星系的真實。彼安最終決戰兵器殺戮方舟,以及極度危險的彼安始祖蝕的存在,讓八年前那場半途夭折的第二次銀河戰爭又再度死灰復燃的可能。
雖然那艘殺戮方舟不可能出現在這裡,但爲對應隨時可能生的不測情況,夏音還是增加的巡邏艦隊的數量,嚴密監視着亞魯法特星系附近的諸多節點。
在繼承帝位後,也只能面對這種死水一般無聊的時光嗎……凝視着虛空中靜止不動的銀華,夏音突然生出這種念頭。若是這樣的話,那或許陪着那人一起環遊銀河還更有趣得多吧?畢竟就算那人什麼也不做,麻煩也會總是會自動找上他的……
亞諾萊維涅家的希望之光在邪惡的誘惑中搖曳不定,而下一刻,樞紐手環上的那顆已經變幻爲白銀輝光的智能核晶,驟然閃出橙黃之光,同時伴隨着不甚悅耳的聲響,打破了支配這處時空的寂靜。
“咦?”在注意力分散的瞬間,那飛舞的光翼也隨之崩散,夏音以遺憾的表情目睹着最後一縷銀輝在黑暗中消散,隨即輕揮左手,一扇由微控光束構成的影幕自虛空中彈出。
“抱歉打擾您休息了,提督。”影幕中的那位灰翔士,以謹慎的動作舉手一禮,但聲音卻並不客氣,“帝都那邊來了次元介質通訊,是找提督您的,能持您儘快趕到通訊士來嗎?”
“……次元介質通訊?我馬上過來。”夏音有些吃驚,跟着點點頭,揮手關閉影幕,輕輕調整身軀讓雙腳朝向地板降落。而隨着她的雙腳逐漸接近,房間內的人工重力也跟着朝艦內標準靠攏。
當人工重力完全恢復到標準重力,也就是人類自古以來便習慣的九點八零六六五米每平方秒的時候,夏音的軍靴也正好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夏蘭人類帝國毫無疑問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強盛的國度,其廣褒的領土覆蓋了銀河半數以上的領域,而且也早越了普通光波所能抵達的界限。雖然人類早在“黃金銀河”時代岡出了光通訊的技術,並且藉助它至少解決了同一星系內的通訊同步問題,但面對不同星系間那近乎無限延伸的空間時,這種技術也還是不能把通訊時間縮短到人類有生之年的範圍。
“門”的存在壞人類得以穿過捷徑抵達目標,然後問題的關鍵在於,低階次元雖然能保證具體物質的暢通無阻,但卻有着吞噬任何波狀介質的屬性。即使用所知密度最高的壓縮脈衝波,也只能得到等同於用消防槍朝海洋沖水的結果。低階次元的此種特性讓無數通訊研究者恨得咬牙切齒,但又無能爲力。
此後,第一次銀河戰爭爆,最終的次元震令人類進入了全體性的文明冬季,直到夏蘭人岡出新的次元穿梭航法,讓被孤立在各個星系的人類羣落能夠再度觸碰彼此爲止的數百年間,人類關於星系間的通訊技術根本就沒有任何進步。
在夏蘭人着手解決不斷擴張的領土和日益落後的通訊技術的矛盾前,人類都採用着非常原始的方式進行星系間的聯繫——即讓一艘裝載着聯絡訊息的艦船穿過“門”直接前往目標星系傳達訊息。若目標星系與起始星系並不相鄰的話,那就得動用等於與彼此間隔星系數量的聯絡艦——若打比方的話,也就跟古代所採用的“八百里加急”的驛站體系差不多。
不過即使是夏蘭人,也無法改變構成低階次元的此種物理特質,因此由艾紐霍嘉爾岡出的次元介質通訊技術,其實是一種極其粗暴的通訊方式。打比方的話,起始點最大限度地朝海洋中充填星球等級的水量,並以此引海平面的高度變化。中續站一解讀這變化的結果,並跟着朝中續站二重複填充水量的過程……直到目標的結束。
雖然次元介質通訊勉強能使星系間的通訊成爲可能,不過還是有兩個明顯的缺點,其一是能耗巨大,從起點到終點間的所有星系都必須設置中續站,百座中續站同時運轉所消耗的巨大能量,使得這種通訊方式基本上不可能投入民用領域。其二是延遲時間,在一定距離範圍內,次元介質通訊能做到及時通訊,而一旦出這距離,那時間延遲就會隨着距離而加常——比如由遙遠帝都過來的這道通訊,就會有五秒鐘左右的時間延遲。
鑑於次元介質通訊的高昂代價,即使帝國也只有在必要的情況下才會加以採用,這三年來夏音也接到過兩次這種通訊,因此理所當然地認爲這次通訊也是帝國上層的緊急軍務。鑑於保密的理由,遣退諸人後,她在影幕前立正站直,先擡手擺出軍禮。
“喲,殿下,近來可好?”
然而,出現在影幕上的卻是一張怎麼都也和嚴肅扯不上關係的臉,而更惱人的是,看到她挺胸敬禮的嚴肅模樣,那人竟毫不留情地取笑起來,“我們現在可是平級的列翼翔士哦,夏音?而且我還是預備役。你向我敬禮,實在是讓我有些受寵若驚呢……”
“……閉嘴,天空。”夏音憤憤不平地放下右手,不過因爲通訊延遲的關係,遠在帝都的海特蘭德公子隔了五秒後纔有所反應,“我又不知道是你,而且次元介質通訊原本是用來傳遞緊急軍情的,哪有你這樣隨便使用的?如果被律令院拉上軍事法庭的話,我可不會庇護你的。”
“……沒問題的,我這又不是私事。”夏音說完後,又隔了五秒鐘,天空才聳聳肩膀,擺出無所謂的表情,“我是以伊曼紐研修分院教導長的身份,向軍務部正式提出申請,塞恩元帥還在申請書上簽字同意了的。”
“……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嗎?快說吧,次元介質通訊可是很昂貴的,你這薪水小偷。”夏音抱手盯着天空,雖然竭力擺出嚴肅的模樣,但最後一聲呼喚卻是罕見的溫柔。
“……真是無情啊,我的殿下,難得我是這般思念您,甚至不惜冒着被塞恩元帥訓斥的危險,都要見您一面,結果卻被這般冷淡的對待……”影幕中的天空垂下頭來,顯得沮喪而消沉。
“咦?”天空的反應讓夏音有些擔心,仔細觀察影幕上的畫面後,她現對象的嘴角有着微微的翹起。不過跟着,這位驕傲的殿下卻遲疑了片刻,然後下意識向左右看看後,這才輕輕地說道:“……如果真的那麼思念我的話,那就趕快到我能夠觸碰的地方來,天空……我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那些,在你羽翼下成長起來的雛烏們。”
最後一句話像是很勉強才找出來的理由,天空則顯得有些驚訝,“……夏音,你已經知道研修實習的事情了嗎?啊,是若琉亞祖母告訴你的吧?切,本來我還想給你個驚喜的……”
就像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影幕中的天空晃了晃腦袋,語氣跟着轉爲虛弱,“不過,你還是不要對那些小鬼抱太大期待的好,畢竟把這次的研修實習可是足足提前了一年的時間,有很多東西都還沒有來得及教她們呢……”
“她們?”夏音注意到某人下意識的區別用詞,修長的眉毛一邊挑起,看向天空的目光也轉爲凌屬,“我記得研修院中的男女比例應該是相同的,難道伊曼紐分院的情況不是這樣嗎?”
“不,這是……”海特蘭德公子的額頭浮現出清晰可見的冷汗,雖然心中恨不得給這張時常製造意外的嘴巴一個巴掌,但天空還是苦笑着竭力解釋,“沒、沒這回事啦,只是這屆研修生中有幾個令我頭痛的鬼丫頭而已……完全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夏音……”
“哦,不是我想象的那樣啊……”在夏音看來,天空過度反應的模樣反而更加可疑。想起無聊時翻看過的某條地上新聞,那雙銳利的青瞳稍稍眯了起來,“看來你在研修院過得很愉快嘛,天空……我知道,地上世界的老師有以學生爲對象泄**的傳統。可是你要是敢把這條傳統帶到研修院的話,我就把你裝進磁軌彈頭裡面,和反物質彈藥一起投射到恆星裡面去!”
“撲通。”夏音聽到擴音器裡傅來什麼東西落地的聲音,而天空也暫時在影幕上消失了蹤跡。好一陣後,當這位海特蘭德公子重新爬起來時,臉上已經盡是哭笑不得的表情。
“……”天空像要解釋般地張了張口,不過最後還是垂下頭深深嘆了口氣,跟着舉手向她至上了軍禮,“我會好好記住你的警告的,我的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