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破了。
舒言領着數十萬大軍, 圍着京城打了一夜,就攻破了。
起義至今,區區兩個月。
不管怎麼看, 都實在是太輕易過頭了。
策馬殺入京城, 再度踏上這篇屬於王都的土地的這一刻, 舒言說不清自己心中是個什麼感覺。
高興嗎?當然高興, 十數年來精心策劃的事情終於就要成功, 十數年前所種下的陰霾終於迎來了這即將撥開雲霧見青天的一刻,還有什麼能比這更令人高興?
然而心底卻還摻雜了那麼些其餘的情緒,五味雜陳。
有稍許憤怒, 因這個國家在太子的統治下居然如此羸弱,有稍許擔憂, 因不知有多少勢力正盯着這個邛蒼國最脆弱的時刻, 也有稍許慶幸, 因爲自己即將接手——定要讓這個國家重回那令諸國聞風喪膽的強盛。
另外,或許還有那麼點悲傷。
舒言稍微緩了速度, 穩了穩心神,望了望護在自己四周的各路軍士,壓下心底諸多思慮,然後再度策馬揚鞭,一路向着宮殿衝殺過去。
然後他的眼前突然升起了一片火光。
當舒言急急衝到宮殿前時, 偌大一個金鑾殿正燃着火紅, 燒得四周的積雪都升騰着霧氣, 再衝進一段便被這煙啊霧啊的嗆了眼睛。
“居然放火……”舒言回頭看着已經聚攏過來的軍士, 指着其中一部分命令到, “你們快去救火。”緊接着手指滑向另一部分人,“你們去捉人, 宮殿裡的人通通捉起來,一個也別放過!”說罷返身一拉繮繩,便朝着火場中央的殿門衝去。
好不容易到了這個地步,豈能讓人藉着火光逃出生天?如果那人落得了個大火之下生死不明的結果,可又是好幾十年的麻煩。
火勢還未大到讓人靠近不了的地步,舒言一直衝到殿門口,才停下馬蹄怔怔地望着殿內。
一個黑黑的身影正高高吊在大殿中央的大梁下面,一動也不動彈,只尚未被火焰燒着,還看得清身上黑金色的龍袍。
還未有更多時間驚訝,便是一大段燃火的木塊自上方脫落,砸到地面又帶出一片火星四濺,舒言忙退後數步,接着下令讓部下去滅火。
火勢整整燒了半個時辰才被徹底撲滅,整個殿身都呈現一片焦黑。
而之前舒言在殿內看到的那人,在火勢稍弱之後便被人從大殿內搬運了出來,當時被燒得還剩半張臉。
就算有龍袍,誰又知道這龍袍到底是穿在了誰的身上?只有仔細查看之後,舒言才能知道,這個確實就是他要找的那人。
舒言直起身來,“你尋死吧,還非得放這把火,何必呢?”
曾經的太子,舒淮,這一刻之前的皇帝,舒言的二哥,現在就是地上的一具焦屍。
難道放一把火,就指望着能把這身軀燒得乾乾淨淨?
舒言望着地面上的屍體,用低得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輕嘆道,“我贏了。”
總算贏了。
然後舒言回頭繼續朝着那些軍士們下着命令,整理宮殿的整理宮殿,對付餘黨的對付餘黨,南宮春華還在外面等着人去接,易陽現在還是活蹦亂跳着。
贏了,卻只是個開始。
接下來要做的事情,還多得是。
京城即破,天下已經在舒言手中,理應舉國歡慶。
然而消息傳遞總要時間,知道的人總有先後——只要傳信的人不到,鴿子送的話是不能用來詔告天下的。
到了邊陲兗州,這先後差距自然是更明顯了,平頭百姓連儋州破了沒都不甚清楚。
就在這種情況下,安青被人以冒名之罪亂棍打了一頓又關了幾天然後被趕出衙門了……打得重不重另說,打人的人有沒有控制力道另說,總之是被實心棍子實打實地打了。
出了衙門之後安青揉着屁股到了客棧一看,蒲萱她們果然走了,再回頭仔細一觀察,果然有人跟蹤。
衙門四周本來就有人在暗中窺探着,安青又身份特殊,被人跟上很正常。
嗯,就算被衙門亂棍打出來了,他的身份自然還是特殊的。
舒言曾經的心腹手下,除非死了才能不特殊。
安青一路怨天尤人感慨命運不公,唉聲嘆氣地七彎八拐,不多久就拐進了一個偏僻的小巷子,接着彎腰撿了塊石頭,往後一扔就砸了一個人的腦袋,回頭冷哼道,“你們還打算這樣偷偷摸摸地跟多久?”
被石頭砸中的人是個暴脾氣,當即就提着刀衝了出來吼道,“小子,到了這個地步你還得意什麼?”
“月炙人?”安青打量了冒出來的這人片刻後道,“來殺我的?”
對方頓時語塞。
安青卻張開雙手舉在腦側做示弱狀,“別急着殺,我有點事想和你們商量。”
巷子後面又有一人探出身來,“什麼事?”這人高高瘦瘦的,神情鎮定眼神銳利,一看就和先前那小弟不是一個級別,起碼也是個中層幹部。
安青笑道,“喊你們老大出來。”
這態度太囂張,後來那人聞言略一皺眉,先前那人已經又舉起了刀。
“怎麼?難道我還沒資格見你們老大?”安青的臉色頓時陰沉了數度,咬牙切齒道,“好、好啊……我才離開多久而已,一個兩個都敢不拿我當回事了?你們算是什麼狗東西,也敢騎在我頭上!”
暴躁小弟聞言又暴躁了,中層幹部卻擡手將前者攔了下來,望着安青思慮了片刻。
很明顯,所謂“狗東西”自然不是單指眼前這兩人,要知道安青剛被衙門給亂棍打出來——這小鬼現在就是典型的虎落平陽被犬欺了,情緒不穩,很好利用。
接着中層幹部又回頭叫了兩個手下,讓他們去給他們老大帶信。
本來,他們這行人跟着安青,就是想看看他有沒有可被利用的,如果實在被有破綻纔會下殺手,現在安青主動要求談話,他們自然沒拒絕的理由。
片刻後傳信的人回來了,中層幹部聽了兩句後向安青道,“你跟我們走吧,將軍願意見你。”
“將軍……”安青略略思索了一會,“兗州的話,你們是王將軍的手下?”
這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中層幹部點着頭,已經走出幾步向前引路。
“這再好不過。”安青冷笑了一聲,倒也沒真矯情到偏要別人將軍過來見他,當即便跟了過去。
走了一路後,眼看着目的地就要到達,那中層幹部又適時地開口問道,“你找我們將軍,到底是打算談些什麼?”
安青冷着臉又多走幾步,才咬牙切齒道,“自然是談合作,而且我的需求很簡單。第一,我想讓那些不長眼的狗東西付出點代價,第二,我也想要讓那個姓易的傢伙付出點代價。你們應該都不會拒絕吧?”
安青說這話時已經被幾人領到了一處營地跟前,他話音還未落,便聽到眼前的大帳子內傳出一陣大笑聲。
一人挑簾由帳內走出,虎背熊腰滿臉鬍渣,大笑着道,“這可真是再好不過。”
說到月炙王將軍,那也是月炙國的老將了,只不過不像易陽那樣是個貴族,反而一直被易陽那個小輩給壓在頭上,因此一直都看易陽不爽,兩人不合的消息就連遠在邛蒼的安青都聽說過。
安青敷衍着點了個頭算是行禮,走近一步問道,“你就是王將軍?”
“正是。”王將軍看樣子也是個豪爽之人,直接便問道,“既然要合作,你又能給我們什麼好處?”
安青笑道,“將軍,你可知何謂龍脈?”
王將軍聞言一愣。
雖然月炙中無人像邛蒼這樣專研占星術,月炙人卻也知道:所謂龍脈,就代表着一個國家的命數。
“你覺得舒言爲什麼會花那麼精力養我們這些只知道占星的傢伙?你覺得他前些年爲什麼會花費大把時間四處閒逛?你覺得他現在又爲什麼會如此自信如此順利?他老早就開始派着我們來尋龍探穴了。”安青說着將身體轉向北面,望着那被雲霧環繞着的北嶺的輪廓,伸手指着,“其中一處,就在那兒。”
王將軍聞言卻只笑了笑,“很可惜,我們不信這些。”
“是嗎?”安青回頭,臉上卻沒太多意外,只接着道,“無所謂,他信就好。”
王將軍沉默着等他繼續說。
“爲了控制住龍脈,他現在已經派了軍隊前去。”安青偏着頭道,“那地方的地勢,可是很好。”
王將軍略一思慮,臉色立馬大變。
北嶺的地勢?確實很好,緩的緩急的急,山谷遍佈山勢奇特,只要能事先知道對方的動向並設下埋伏,簡直是再好不過。
王將軍小心地衡量着這個情報的價值,又定睛將安青打量了一番,突然笑道,“你就真的這麼不念舊情?這樣對待舊主,你良心安嗎?”
“將軍這是在懷疑我?”安青聞言也不急,只冷笑着轉回身,又朝着王將軍走了兩步,道,“我爲他做牛做馬了這麼些年,到頭來他卻……呵,如果沒有他的示意,那些狗東西敢那樣對我?他既然如此,我還要念什麼舊情?將軍,你難道覺得我該對他感恩戴德一輩子?”
安青此人,外界對他也有些許評價:恃寵而驕、蠻橫無理、殘忍毒辣。
如果他真是這樣一種人,會在失寵之後選擇反戈,那倒是一點也不稀奇。
王將軍卻是一笑,“你和你家舊主的事情先不提……你好像對易將軍也意見頗大?”
安青愣了愣,似乎沒有想到對方會突然提起這個,然後道,“當然……我會落到這個地步,一切都是他毀的!”
“我和他,也是一向不合啊。”王將軍嘆了口氣,卻道,“不過我們同爲月炙的將軍,我絕不會只因爲這個人的喜惡而與他爲敵。”
安青的臉色變了變,道,“將軍既然不願意對付他,那就罷了,能讓舒言不好過就好。”
“是嗎?”王將軍的話卻還沒說完,“我雖和易將軍不合,見面的時候卻也要說幾句話——他對你的評價,可是很好。”
若說安青身上有什麼東西令易陽印象最爲深刻,那自然是他的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