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萱從告白被拒的打擊中走出來——假如她真的有受到打擊的話——大概花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 也就是說,她第一次揍東柏的時候隱約受到了打擊,第二次揍完東柏之後氣就消了。
而東柏從被告白的衝擊中走出來——只是心理上走出來而已, 生理上的創傷不算——並接受現實, 大概花了一個多時辰, 當安青在二狗房裡轉完一圈回來的時候, 東柏已經完全可以面對蒲萱那莫名詭異的微笑而不色變。
也就是說, 仍舊深陷在打擊中的人,現在只有安青一個。
蒲萱在確認過安青的體溫之後,便回頭去看東柏, “你還好吧?”
東柏點了點頭,“還好, 沒骨折。”只是有幾處青紫。
蒲萱聞言撇了撇嘴, 心底有點後悔。
她很少揍東柏, 準確來說,今天之前她就沒有揍過東柏, 最多也就是拽拽頭髮而已。
現在揍了,發泄了一通,爽是爽了,過後卻有點心疼。
她原本其實並不是這麼暴力的人,現在之所以暴力, 仔細想想, 好像是因爲她最近揍安青揍習慣了——反正安青會躲, 一般揍不中, 可以放心大膽地揍。
這麼一想, 蒲萱又回頭望了安青一眼。
安青正凝神看着她,見她突然回頭, 趕忙將頭往旁一扭,速度快得讓人懷疑他的脖子會不會扭傷。
扭完後,安青又覺得這樣被動下去不行,躊躇片刻,再度將頭一點點地轉回來,迎上蒲萱的視線,臉上隱隱有些紅暈。
蒲萱見他這副摸樣,眯眼笑了笑,又伸手在他頭上摸了兩把。
望見蒲萱笑,安青臉上又紅了一點,見蒲萱伸手,安青不禁又把視線移開了,這一移開,安青便發現東柏也正盯着他看,看到東柏,安青的倔脾氣就上來了。
怎麼可以在情敵面前退縮?
於是安青再度移回視線,再度盯着蒲萱看,並且伸手抓住了蒲萱的手腕。
“怎麼了?”蒲萱問。
“我有話想對你說。”安青道。
安青想好了,這樣被動下去不是辦法,他應該主動。
主動的第一步,就是告白。
當然告白之前首先應該讓對方對自己有好感,但是安青現在的問題不是蒲萱對他沒好感,而是蒲萱壓根就沒有把他當男人看。
“蒲萱……我……”安青說出這幾個字,然後就卡在了那裡。
決定告白沒什麼難的,但是要把那幾個字當面說出口,還真是個巨大的考驗……安青又想到應該投其所好,但是到底怎樣做纔是投其所好?
安青努力又動了動嘴脣,終於道出,“我喜歡你。”接着便緊咬住脣,臉漸漸紅得像被抹了胭脂。
蒲萱喜歡些什麼?安青在將告白說出口的同時仔細思慮了這個問題,然後他發現他不知道。
蒲萱聞言愣了愣,有點意外。
安青喜歡她,這個並沒有什麼可意外的,雖然想不通他到底是什麼時候起了這個心思,但這小子最近的行爲已經足夠明顯。
只是,安青會說出來,她沒想到。
而且在告完白之後,安青的神情不知爲何非常失落。
蒲萱嘆了口氣,“你還……”
“我知道。”安青開口截斷了蒲萱的話,“沒關係,我不會永遠都是這樣。”
他還小,他知道蒲萱會這麼說,但是他不會永遠只有十五歲,十五歲不行,他還有十六歲、十七歲、十八歲……
然而,他要憑什麼認定,蒲萱會等他到那個時候?
安青松開蒲萱的手腕,將手按在胸口,深吸了幾口氣,“再過幾天,今年就過去了。”
然後他就能大一歲,然後……
“我不會指望你能等我。”安青緊咬住脣,頓了半晌,又道,“你不用等我,但是,我絕對不會那麼容易就放手。”
說完這一番話,安青已經是冒出了一身的汗。
“蒲萱,我喜歡你。”安青再度將這句話重複了一遍,說完之後笑了笑,“我知道我還……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好好看一看我……好好地看一看,我並不是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小鬼,至少不會永遠都是……給我一個機會,不要連看都不看我。”
每次蒲萱看安青,都是隻將他當成了一個小孩。
就算她已經知道了安青的心意,也是一樣,她從來沒有在意過安青的心意。
說白了,蒲萱從來就不覺得安青是一個男人。
她從來就沒有想過,安青也會長大,也會站在她的面前,認認真真地和她說着這些話。
安青說完了,按着胸口,低垂着眉眼,不住地喘息。
說完了,反而越發明白了自己的差距,越發知道了自己的無力。
說着不指望,說着蒲萱不用等他,其實他還是在乞求,乞求着蒲萱能用看男人一樣的目光來看他,他不知道應該怎麼辦,只是乞求。
同時又害怕失去蒲萱原本對他的那些寵愛。
總會失去點什麼……這番話說出來,就算全部都失去了,也是正常的。
就算蒲萱從此不再理他,也是正常的。
安青閉上眼,咬住脣,將頭向後偏了點,然後又睜眼,盯着自己的腳邊,房裡的空氣越來越令人感到窒息。
蒲萱偏頭看着他,苦笑了一番,伸手仍是想要摸他的頭。
安青退後兩步避了開來,轉身逃出了房間,走了兩步,又回頭道,“先讓我一個人待一會……馬上就好。”
蒲萱一怔,點了點頭。
安青這纔再度轉身接着逃,一會兒便不見了身影。
蒲萱一直望着房門,怔了半晌,然後扭頭望向一直默默坐在角落的東柏。
東柏在一旁嘆了口氣,“他現在,還真是聽你的話。”
蒲萱瞪了他一眼,“你剛纔也不知道說句話!”
東柏苦笑,“我剛纔有什麼資格說話?”
蒲萱聞言沉默,又往房門看了一眼,“以前都沒有發現,他原來這麼容易害羞。”
“已經很不容易了。”東柏攤手,“別人這是初戀,臉皮當然薄。”
“真抱歉啊,像我這種戀過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臉皮就是厚。”蒲萱冷哼。
東柏沉默。
“現在該怎麼辦?”蒲萱在房裡轉了兩圈,然後尋了個地方坐下,手指點着腦側,神情甚是苦惱,“真捨不得打擊他。”
東柏道,“我早就和你說過,調戲純情少年不對。”
蒲萱聳肩。
東柏忍不住又問,“你真的戀過很多次?”
蒲萱望着他笑,“醋了?”
“……”
“醋了就老實說出來。”蒲萱站起身走到東柏身旁,躬身擡手挑起他的下巴,笑道,“你吃醋的樣子,也挺可愛。”
東柏默了半晌,道,“調戲純情青年……也不對。”
“滾,就你這樣,還純情?”蒲萱擡手輕拍東柏的臉側,見他沒多大反應,嘆着氣直起身來,“其實……是挺多次了。”
東柏一愣,沒吭聲,等着她繼續說。
“有時候死得早,有時候事情多,有時候找不到合適的,有時候情況複雜……我差不多隔幾世找個男人,到現在爲止,已經不記得找過多少個了。”蒲萱的語調很平淡,“其中到底有多少是真正動了心的,說實話,我也分不太清。”
東柏還是沒吭聲。
蒲萱又笑,“真吃醋了?”
“沒有。”東柏嘆氣,“就算你不說,也大概想得到是這麼一回事。”
反正也只是陪她走一趟而已,沒有在意的必要。
如果先前當真迴應了她,和她有了不同於現在的關係……那現在估計得吃醋吃到死。
蒲萱沉默了片刻,再度望着房門口嘆道,“到底應該怎麼辦?”
“……”對於這個話題轉移速度,東柏一時消受不良。
“他爲什麼非得說出來?”蒲萱皺眉,“就一直像原來那樣,難道不好嗎?”
聽到這個問句的東柏,非常鬱憤。
她問他,那他該問誰去?
“問了你這麼半天,你就不知道說句話嗎?”蒲萱還在瞪東柏,“提一點有用的建議啊!”
“不錯了……”東柏道,“你現在至少還有個人可以問。”
蒲萱聞言一愣,然後擡頭望着房頂,嘆氣。
“聽到他那些話,你有什麼感覺?”東柏問。
蒲萱望着房頂,想了想,答道,“好像……有那麼點失落。”
“看開點。”東柏安慰道,“小孩都會長大,何況是他。”
安青一直都早熟,就算他沒對蒲萱有過什麼感覺,該長大的時候也一樣會長大。
“話是這麼說沒錯。”蒲萱仍舊盯着房頂,神情很是落寞,“但是……如果能一直像之前那樣,該有多好。”
時間這種東西,從來就是最討厭的。
原本秋高氣爽地天氣,一眨眼間,便飄了雪;原本一直彆彆扭扭的小鬼,一眨眼間,便會站在自己面前認認真真說着喜歡;原本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的人,一眨眼間,或許就會不在……
蒲萱突然一顫,趕忙回頭,看到東柏才鬆了一口氣,然後對着東柏傻笑。
東柏被她看得很是莫名,“怎麼了?”
“沒怎麼。”蒲萱輕輕搖着頭,“只是有點慶幸。”
東柏越發感到莫名其妙。
“我後悔了。”蒲萱又道,“早知道會這樣,早知道會被他聽去……如果早知道他會……我說什麼也不會對你說出那些話。”
東柏望着蒲萱發怔。
“就是這樣。”蒲萱攤手,“就當我什麼都沒有說過吧。”
“……我本來就是這樣打算的。”
蒲萱擡腳踹向東柏。
東柏見狀,沒做反應。
“你的反應總是這麼無趣。”蒲萱這次在觸到東柏之前就收回了腳,“就算躲不開,你不能稍微做個樣子嗎?”
“讓你發泄一下,也沒什麼不好。”東柏道。
蒲萱扭頭,“哼”了一聲。
此時,在空地上站着的安青聽到一陣撲翅聲,擡頭望見有一隻信鴿飛上了天空。
舒言手下的人傳信,一般都用信鴿。
安青一直望着那隻信鴿,直到它已經遠得看不見。
然後安青低頭,嘆了口氣,“剛纔,應該順便讓二狗幫我帶封信給言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