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東柏終於把安彥哄得睡着, 已經到了下半夜。
實在是太可怕了……安彥憑着巨大的求知慾,生生將東柏從下午糾纏到了半夜,不停地提問並且不提地在東柏身上動手動腳, 時不時地捏一捏揉一揉, 雖然沒有切開來看, 單就這種精神折磨也將東柏摧殘得夠嗆。
脫離苦海地東柏坐在窗邊喘了會氣, 吹了會風, 然後起身關窗,順便向下一望,正巧就看到了剛走回來的安青。
值得在意的是, 安青和一個沒見過的陌生人在一起,兩人走到客棧門前, 臨分別之前還說了一會話。
東柏這個距離自然是聽不出他們說了些什麼, 他猶豫着到底要不要管這個閒事。
三更半夜, 安青不睡覺跑出去和個陌生人待在一起,這事自然是很可疑的, 然而安青再可疑也輪不到東柏管,更何況這個時候……理論上安青應該和蒲萱待在一起。
片刻後東柏嘆了口氣,打開了房門向外望去。
安青這個時候正在上樓,他看到東柏之後愣了一會,隨後便恢復了神色, 上完樓又走到東柏身前卻沒多看東柏一眼, 側着身就從東柏身旁擦進了房裡。
“怎麼了?”東柏問。
今天下午安青明明被蒲萱給拐過去了, 這個時候沒和蒲萱在一起也就罷了, 回來之後他難道不是應該進蒲萱的房嗎?
安青沒理東柏, 徑直走到安彥牀邊,將安彥擡起抱向牀的內側, 接着自己躺在了空出來的半張牀上,一副今晚上就睡這兒了的架勢。
東柏沉默了一會,然後問道,“她怎麼你了?”
安青猛一下被這個問句給嗆着了,半晌之後才答道,“沒怎麼,我就是覺得和她睡一塊不合適。”
東柏點了點頭,青春期確實是一個很敏感的階段,要是真遭到啥大刺激,恐怕會對身體不好,何況現在安青和蒲萱這狀況,如果安青真有啥萌動了估計還得憋着,憋着對身體就更不好了。
思慮了片刻之後,東柏又問,“之前和你一起那個人是誰?”
安青半夜跑出去和人會面,對方當然不可能只是個路過純聊天的,然而東柏這話問得還挺自然,一副純好奇的模樣。
安青在之前望見東柏開門的時候,就猜到東柏大概是看到了,此時答得也自然,伸手指了指身旁安彥便道,“他一個人出門總是會讓人很擔心,言子就派了那人暗中照應着。是老熟人了,今天被我發現,就拉着聊了兩句。”
這一席話半真半假,乍聽沒啥破綻,該坦白的地方都坦白夠了。
東柏本來也沒當真懷疑安青什麼,當即點頭道,“原來如此。”便沒在多問。
接着,在第二天早上,安青便從他睡的那半張牀上再度不見了。
安彥還睡得很熟,東柏盯着半邊空牀沉默了許久,然後起身出門,轉身敲門,站了片刻之後才聽到吱呀的開門聲,然後就看到蒲萱那張憔悴又哀怨的臉。
東柏被蒲萱這表情嚇了一跳,趕忙問道,“出什麼事了?”
蒲萱嘆了口氣,不答反問,“你怎麼有空來找我?安彥居然肯放你?”
“他還在睡覺……”提到安彥,東柏不禁伸手揉了揉額頭,“他真是太難纏了,我這次差點就被你害慘了。”
蒲萱笑了笑,“你知道厲害就好。”
聽完這句,東柏基本確定了:這是報復,這次蒲萱把他賣給安彥,是絕對的報復——最起碼也是順便報復。
“誰讓你上次那樣對我?”蒲萱接着道,“要你下次還想裝傻,最好裝得高明點。”
一次告白失利能被她記這麼久,這個睚眥必報的惡劣女人……東柏嘆了口氣,“幸好不是人人都像你這樣,不然安青現在估計已經着手研究□□欲圖報復社會了。”
和蒲萱比起來,安青的感情征途那才叫一個鮮血淋漓慘不忍睹咫尺天涯……然而這次東柏一提到安青,蒲萱的臉色卻立馬有了明顯的改變。
原本就憔悴哀怨得像好幾晚上沒睡過覺的神色,瞬間又哀怨了一層,硬像是一副一個月不眠不休沒吃沒喝的模樣。
“到底怎麼了?”猛地瞧見這層變化,東柏被嚇得一怔,“你們之間到底出什麼事了?”
莫非蒲萱沒有把安青怎麼樣,其實是安青把蒲萱給怎麼樣了?
不,這種事情太不可能了……
“我一晚上沒瞧見他人。”蒲萱一臉哀怨地道,“我半夜還出去找他了,沒找到。”
“他昨天晚上睡在我房裡,和安彥一張牀。”東柏道。
“……”
“不過現在又不見了。”
“那小子!”蒲萱陰沉着臉嘀咕了一句,然後嘆了口氣。
“另外他前半夜的時候是和另一個人在一起,應該是舒言的手下,他說是暗中跟來照應安彥的。”
蒲萱聽完一愣,此時的臉色就不是“陰沉”或是“哀怨”幾個字可以形容的了,陰雲密佈得就像是看到了世界末日一眼,她想也沒想就衝出房門徑直朝樓梯跑去。
東柏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你現在追,能有什麼用?”
蒲萱停下腳步,往回拽了拽胳膊。
“你們到底怎麼了?”東柏問。
蒲萱咬了咬嘴脣,“也沒什麼。”
對於安青而言,只不過是又一次告白失利而已。
“但是我覺得很奇怪。”蒲萱苦笑着拿手在自己額頭上比了一下,“現在的孩子,都長得這麼快嗎?”
“青春期了……”東柏再一次提醒道。
蒲萱沉默下來,半晌後嘆了口氣。
昨天安青就是站在這個地方,突然抱住了蒲萱,口口聲聲說着“愛”。
上一次的時候,安青口中說着的還是“喜歡”……要說兩次的帶給蒲萱的感覺都一樣,其實是騙人的。
這一次,就在安青伸出手臂摟住她肩頭的前一刻,她才發覺,這個孩子原來長得這麼快,纔不過是這麼幾個月的時間而已,就已經能緊緊貼着自己的臉龐,那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那小子告訴我說我心跳比平時快。”此時蒲萱臉上已經散去了安分焦慮,又回覆了那副滿是哀怨的神情,“一般人在告白的時候,會注意到這種事情嗎?他連自己的心跳都是亂七八糟的,怎麼還會注意到我的!”
“呃……”東柏聽到這裡忍不住問道,“你該不會想告訴我,你其實是對他有感覺了吧?”
蒲萱愣了兩秒,沉默片刻,然後扭開腦袋,乾笑了兩聲,道,“開什麼玩笑,我怎麼可能會對未成年人下手?”
東柏擡頭望着天。
“這個……你現在沒什麼要說的?”蒲萱試探着問。
“當然有。”東柏道,“你活該。”
“哈?”
“玩火自焚,太活該了。”
“……”
“你最好早點對他負責——我以前和你說過多少次不能順便調戲純情少年?”
“你想說的就是這些?”蒲萱的臉色終於又陰沉了一點。
“不然還有什麼?莫非你覺得我應該吃醋?”
蒲萱咬脣不答。
“我可沒興趣被人腳踏兩條船。”東柏攤手,“你要是真對他有感覺了,麻煩你好好珍惜,真情實意比什麼亂七八糟的陰謀計策都有用。”
蒲萱盯着東柏,咬牙道,“你真這麼想?”
“我不吃醋,你就不罷休,是嗎?”東柏冷笑,“你以爲我那個時候爲什麼不接受你?”
那個時候,蒲萱猛然間將自己的感情表露在東柏眼前的時候,東柏心中霎時間便冒出了萬千思緒,誠然有欣喜有愛戀,但更多地是猶豫糾結與茫然,而後不過短短地思考,便已經給了他一個堅定的結論。
不能接受——做出這個結論,他考慮了許多,其中有爲蒲萱着想的部分,但更多的只不過是他的自私而已。
“你說,安青現在對於你而言,到底是什麼?”東柏望着蒲萱問。
看重嗎?是的,蒲萱爲了留下安青已經盡心竭力了。喜歡嗎?是的,蒲萱昨天便已經意識到了心中的那點小鹿亂撞。但是珍惜嗎?不……蒲萱明知道安青現在對她是個怎樣的感情,卻仍指望着能不能利用和安青的這份感情,讓東柏吃點醋。
沒辦法,安青說白了也只是蒲萱這多少世中的其中一世裡所遇到的人而已,再看重再喜歡,也就這個地步。
單就這一點,東柏也一樣,唯一的不同便是東柏能讓蒲萱回憶起那些許過去。
“簡單來說……”東柏注視着蒲萱的雙眼,苦笑道,“我憑什麼要因爲你的區區一輩子,而搭上我的一輩子?”
蒲萱怔怔地看着東柏,聽着他出口的話語,滿臉地不可置信。
她一直是一個強勢的女人,蠻狠又霸道,看中的東西用盡一切辦法也要綁在身邊,討厭的東西不顧一切也會離得遠遠地,佔有慾強,控制慾也強,被她綁在身邊的一切,物品也好活生生的人也好,都會被她當成是她的所有物。
“我知道你活過很久,久到已經不願意再去認真過好每一世。隨心所欲,除了自己以外什麼都不考慮,什麼都不用考慮,反正還會再有一世的,對你而言只要能過得愉快就什麼都好。”東柏道,“但是這對你而言的區區一世……對我而言,對其他人而言,對除你以外地所有人而言,就是唯一的一輩子。”
“閉嘴!”蒲萱漲紅着臉,大喊着想要打斷東柏的話。
東柏看着她,沉默了片刻,然後笑了笑,又道,“我們都認真地想要過好這一輩子……你以爲誰有義務圍着你轉?”
“你給我閉嘴!”蒲萱大聲地吼着,尚未從憤怒中穩住意識,一個耳光便以抽出。
不同於之前因爲所謂“還債”而抽過安青的這些,她這次是完完全全地憤怒得控制不住,真正的老羞成怒。
這耳光抽得挺重。
東柏揉了揉紅燙着的臉頰,沒再說話,只是淡淡地望着蒲萱。
她這個反應,就表明,他都說對了。
蒲萱收回手緊握着手掌,而後冷笑出一聲,“你有什麼資格來說我?”
東柏垂下眼,沒有答話。
“你以爲你是多虧了誰才能好好地站在這裡?如果沒有我,你以爲你現在會怎樣?”蒲萱說出這番話時,聲音中甚至有了些許顫抖,“你一直都依靠着我,還有什麼資格來說我!如果沒了我,你能活得下去嗎?這麼不屑於我的話,你就不要再依靠我啊,有種你就走啊!”
“對,目前爲止,我就是一個寄生蟲而已。”東柏突然再度開口,淡淡道,“如果沒了你……要試試嗎?”
蒲萱一愣,怔怔看着他,“什麼?”
“試一試,沒了你,我是不是真的就活不下去。”
說罷,東柏已經轉身,沿着走廊離了開去。
“站住!”
蒲萱一直怔着,直到眼看着東柏走到了樓梯,才終於再度憶起了該如何說話。
東柏聞言停下了腳步。
蒲萱緊接着大喊道,“回來!”聲音急得一直在顫。
東柏頓了頓,接着朝樓下走去。
蒲萱再也按捺不住,急急衝了過去,幾步衝到樓梯上,由東柏身後死死扣住他的腰,口中不住道,“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
東柏一愣,回頭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她居然一直在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