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萱忙掉轉馬頭, 朝着仍在林子中瘋狂行駛着的馬車追去。
現在還來得及,馬車還沒有離得太遠,然而, 就算了追上了又怎樣?對方大概有十幾人, 從這些人之中保住另兩人的把握, 蒲萱沒有, 完全沒有。
本以爲自己至少能成爲一個誘餌……
尚思慮間, 蒲萱突然感到身下一低,隨着馬匹發出的一聲嘶鳴,便被一股由後至前的衝力直直甩下了馬。
一柄箭射中了馬腿。
蒲萱伸手撐地, 就着落地時的力道向右一滾,這才正眼看了看追着她而來的這幾人。
共有五人, 其中僅一人持弓, 難怪剛纔居然都沒人補上一箭。
這樣都能被射中, 當真是關心則亂。
對方見她落馬,更是連僅有的那名弓手都停下了射擊, 也不知是想要將她活捉還是想直接拿刀砍。
蒲萱握了握被斷枝碎石劃破的手心,站起身來,盯着對方跑在最前的那一人一馬,眼看着對方提着劍迎着自己衝來,在馬蹄即將踏在自己胸口的一剎那, 望着對方向自己劈下了一劍, 側身向左擦過馬身, 同時右手緊握匕首劃過馬側。
劍身在觸到蒲萱之前便偏了方向, 馬上那人同蒲萱之前一樣被重重甩在了地面, 卻沒像蒲萱之前那樣得到喘息的機會。
蒲萱看準時機便是一匕首朝人捅去,腳跟狠狠踩在對方握劍的手上, 沒有費心瞄準要害而是直接猛捅數刀直到對方不再掙扎,同時俯身將對方的長劍奪到手中。
對方這一人追得太緊,與其他人拉開了距離,蒲萱這一連串動作又只在瞬息之間,完成之時對方剩下幾人才勘勘追到。
蒲萱將奪下的長劍移到右手,回身一掃,將對方第二人也削下了馬,未等對方落地後做出反應,便將長劍直接刺向要害,這一人,便是對方中唯一持弓的那一人。
一寸短一寸險,一寸長一寸強,蒲萱雖常用匕首,但那只是因爲匕首隱蔽易帶,要真打起架殺起人來,蒲萱自然更喜歡用劍。
馬匹雖快雖大,卻比不上蒲萱機敏,蒲萱現在更有長劍在手,騎馬之人反而不利。
再加上對方相互之間原本的距離拉得太開,雖共有五人,落在蒲萱手中卻被逐個擊破。
餘下三人沒有再冒進,而是在不遠處聚集起來,躍下馬,再一同朝蒲萱逼近。
蒲萱也沒有再急,只是持劍而立,笑看着對手。
東柏與安青所在的那馬車,現在早跑在了視線之外,就算脫身也已不可能再及時追上。
既然如此,那便乾脆先解決了面前的敵人,再追不遲。
“還剩下你們三個了。”蒲萱望着眼前的敵人笑道,“總共只派五人來對付我?你們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既然如此,那便只能希望東柏和安青能支撐過這一段時間,直到她趕上。
本想着能幫他們引開敵人……罷了,好歹也幫他們引開了這五人,也沒必要將他們想着那麼不堪一擊。
“總共十三人。”安青此時正打着呵欠望着馬車後方數着,“其中四人持弓……這幫傢伙,來得倒夠早。”他本還打算多補一下眠。
東柏嘗試着將腦袋移到車窗旁,結果“啪”的一聲又是一柄箭釘在了車身後面,嚇得東柏趕緊又將頭縮了回去。
“你不用這麼緊張,這幫傢伙射箭的技術爛得很。”安青道。
對方那排人離他們尚在百步開外,這樣騎着馬尚且射中了好幾箭,說他們射箭技術爛,安青自然是拿自己做了對比。
東柏不知其中緣由,倒是真被安慰到了,開口問道,“不知道我們能躲到什麼時候。”接着隨着馬車一顛,撲在了地上。
“躲不了多久。”安青道,“我們改不了道,只要隨便被個什麼東西撞一下,就會停了。”
東柏一愣,接着隨着馬車向左一斜,撞在右邊座位上撞散了腰,望着一叢樹枝沿着馬車右面嘩啦啦地划過去,順便被掃了一身的雪。
“那女人居然把馬給卸了。”安青的神色很是鬱憤,“她的大腦到底是怎麼長的?就算要兵分兩路,她不知道自己跳車嗎!”
“她可能覺得跳車比較沒形象。”東柏揉着腰道,然後被安青一個眼神給瞪了回去,乾笑着轉移了話題,“我們大概會被帶到這馬車帶到哪裡?”
“我哪知道?”安青很不爽地說完這句,想了想,覺得東柏跟了蒲萱這麼久不容易,應該安慰一下東柏,於是又道,“不過你不用擔心,這附近沒有懸崖。”
“……”
安青再度扭頭看着窗外,又嘀咕了一遍,“總共十三人……”
東柏問,“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安青笑,“你沒聽我說嗎?只有十三個人。”
“……”東柏很真誠地覺得,十三個敵人,很多。
“不過我記得這附近有一條河。”安青突然問,“你會游泳嗎?如果不會,就中途隨便找個地方跳車吧。”
東柏聽着很茫然。
“祝你好運。”安青笑着拍了拍東柏的肩,然後移動到馬車門口,挑開車簾向外看着,“總共就這麼點人,居然還敢分出那麼多去追她……真是太小看我了。”
東柏瞧見安青已經將昨天擺弄了一晚上的小弩拿在了手中,還沒回過神,便見安青的身影一矮,竟直接跳到了車外。
東柏大驚,趕緊追出去看,剛剛探出頭,便被迎面而來的一叢樹枝掃進了車內,又沾了一身的雪。
東柏又趕緊跑到車後,由車窗往外一看,只望見安青那一團黑影落在雪地裡異常醒目,還未能看得更仔細,馬車便又是一顛,東柏再度撲到地面。
再向外看時,已經瞧不見安青的身影,而原本時不時落在車身的箭矢,再沒有朝着馬車射過。
安青向外一跳,落地一滾,都是看準了方向的。
這直接導致安青剛剛落地沒滾多遠,就撞到了一棵挺粗的樹幹上,還一點沒撞偏,穩穩將後背撞到了樹幹正中。
疼是疼了點,但總好過一路滾下山去。
安青咬牙忍住疼,側身躲過直射而來的箭矢,同時右手擡起,照着前方就是一射,卻感到雙腿突然一軟,忙倚住樹幹,穩住身形。
這一針,他射偏了。
這並不算是意外,對於現在自己的身體狀態,安青多少還有點自知之明。
又是幾箭射來,安青不再勉強,乾脆滑坐在地,右手指着前方又是一通射。
這樣子射馬,可比剛纔射起人來要輕鬆多了,一會就翻了一片,緊跟而來的其餘人剎馬不及時,又被絆翻了一片。
安青深吸一口氣,穩住呼吸,朝着正試圖從地上爬起的人射出一針,射到了對方臉上。
安青咬牙,對於這一針的效果,他依舊不滿意。
手中的武器雖然經過的一夜的調整,卻依舊不能算是完全趁手。
他必須邊練習邊調整,不是繼續調整手中的小弩,而是調整自己的習慣,瞄準時那微弱的角度變化,射擊的時機,甚至叩擊後轉到下一目標的時機與方式。
最重要的,是必須穩住手,就算是在最不利的狀況下,就算左臂毫無知覺,就算身體蜷在雪地中忍不住顫抖,也必須穩住手。
將這種練習直接定在實戰中,是源於安青對自身才能的自信。
之前被射中的那一人很是憤怒,一副要將安青大卸八塊的表情,卻還未來得及起身,便被安青的第二針射中。
安青射人喜歡射眼,因爲射中眼的效果最好,血濺得最多,對方叫得最慘,帶給敵人的恐懼最大。
這次也一樣。
這幫人顯然對安青的這個習慣不甚瞭解,被眼前的景象嚇得愣了一瞬。
就是這一瞬,讓安青再度射出了一針。
又是射眼,又是一人捂着滿是血的半張臉,在地面慘叫翻滾。
對方眼中有了驚恐,他們明白這不可能是巧合,持弓的那幾人,所感到的恐懼更甚。
雙方此時相距仍有百步,真正的百步穿楊,更令人恐怖的是安青出手的狠辣,射人射眼如此狠絕,安青眼中卻沒有半分遲疑。
然而月炙人卻不會因這點恐懼而退卻。
他們擡起武器,回過神之後便再無遲疑,一齊朝安青衝去。
共十三人,餘十一人,百步,安青再如何也不可能將他們全部阻攔在半路。
安青苦笑着舉着弩,對着這羣人,調整着方向扣動着開關。
弩的前方在雪地的映照下閃着銀光。
安青現在只有一隻手,一旦敵人靠近,他不可能還執着地用弩去射,也不可能用左手去掏匕首。
他更不可能爲了掏匕首而丟下弩,敵人遠近都有,他沒有那麼多時間去交換武器。
所以他在弩上加了刃。
蒲萱解決掉剩餘的三人,用的時間有點久。
她無非就是比別人打的架多一點,殺的人多一點,學過的招式多了點,雖然所學甚雜卻比很多一世專研武藝的人更熟練一些。
說到底,她無非就是比別人活得久了一些,三人圍攻之下還能招招命中要害,這種本事她沒有。
要在平時,她殺人的速度也可以說是很快的。
然而現在……
蒲萱沒有花太多的時間去反思,她在對方留下的三匹馬中挑了一匹,急急忙忙着朝着之前馬車行進的方向衝去。
然後她看到了血,血跡一直延續百步,接着是一大攤血泊,還有橫七豎八倒在其中的屍體。
安青渾身是血,一個人默默站在血泊正中,神情木然地盯着腳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蒲萱不由得勒緊繮繩,停了下來。
她依稀記得,這個男孩早上還沒精打采的,剛剛還倒在車上睡着覺,昨天還抱怨着早晨起得太早,前幾天,還縮在她懷裡嗚咽顫抖。
這讓她有了這個孩子還需要人照料、還需要被保護的錯覺。
然後,這麼多人死在了他的手下,而安青只有一個人。
安青不需要人保護,從來就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