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盧謹歡呆若木雞,她曾經想破了腦袋,都沒有想明白衛鈺突然棄政從醫是爲了什麼,她甚至也想過是因爲自己。
可是如果他是因爲自己要跟衛氏家族反抗,他不會放棄從政,只有走到最高處,纔沒人能干預得了他的決定,原來真的是因爲她。
只是她完全沒想到是這個理由。
“爲什麼?”她喃喃道,七年前他就知道媽媽的病,可他卻不告訴她,爲什麼?如果七年前她就知道,哪怕是讓她去賣身,她也會賺錢救媽媽的。
小雨不知道盧謹歡跟衛鈺的過往,但是她瞭解沈潔的性格,否則也不會苦勸了將近兩個月無果。“歡歡姐,這事你不能怪衛醫生,沈姨的性子很倔,就是兩個月前,我威脅她,說她不去醫院治病,我就把她的病情告訴你。你知道她跟我說什麼嗎?”
盧謹歡木訥的搖頭,她能夠想象得到母親做了什麼。這些年,她看着她的眼神總是充滿了愧疚與哀傷,有一次,她甚至自殺,想求一個解脫。如果不是她發現得及時,拼命哀求她,也許她早就失去她了。
“她說,如果我說了,不過是加速她的死亡。歡歡姐,當年衛醫生不敢告訴你,沈姨肯定也脅迫了他。他棄政從醫是在七年前,七年前你剛剛初中畢業,試想那個時候如果你知道沈姨的病情,依你的倔性子,你會怎麼做?”
如果當年她知道了,她肯定不會去求盧文彥,肯定會自己把一切都扛下來,她會耽誤學業,有可能去打小工,去當啤酒妹,每天忙忙碌碌的賺錢。她根本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坐在教室裡聽老師講課。
可是即使是這樣,她也甘之如飴,她是她媽媽,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歡歡姐,不要怪衛醫生,他在國外也吃盡了苦頭,爲了早日能回國給沈姨治病,他沒日沒夜的做研究,可是他回來了,沈姨卻不願意接受治療。病人不願意接受治療,醫生的醫術再高明,也無濟於事。”小雨還在絮絮叨叨的說着,她本來向沈姨保證過,絕不告訴她。可是今天她心裡太難受了,衛醫生明知道那個人永遠也不可能迴應他的感情,他依然死守心底那份感情,她不想看到他那樣,他的癡心,至少應該得到一點回應。
盧謹歡還沒有不知好歹到這種地步,她的心一團亂麻,小雨還說了些什麼,她完全聽不見了。曾經一度以爲他棄政從醫,只是因爲他找到了他的理想,可原來這一切還是爲了她。
他到底有多愛她,纔會連從小到大的夢想都放棄了,她永遠都記得,15歲那年,他對她說,他要成爲世界上最出色的政治家。可轉眼間,他就放棄了他的夢想,就像放棄她一般,絕決灑脫。
盧謹歡坐在花園的木椅上,怔怔的看着前方,消化這個對她來說十分震撼的消息,連身邊何時有人來了也不知道。
衛鈺在辦公室裡無意間看到她呆呆地坐在樓下花園的椅子上,她坐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他以爲沈姨死了,她再也不會來這家醫院,可沒想到還能再看到她。
他站得腿都發麻了,也沒見她離開。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腳步,匆匆下樓。他跑得很快,生怕轉眼間她就消失了。
來到花園入口,他看到她還坐在椅子上,他輕輕的吁了口氣,調整自己的呼吸,直到看起來很自然了,他才慢悠悠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
她偏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連他坐在她身邊,她亦沒有察覺。他忍不住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柔聲問道:“歡歡,你在想什麼?”
盧謹歡被驚回神來,轉頭看見他依舊溫潤如玉的面孔,她突然就覺得心慌意亂,根本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她還記得那天在天台上她責怪他的情形,她有什麼資格說那些狠話?
他們之間,是她負了他。
她的神情十分不自在,擡頭望着天上厚重的雲彩,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過了許久,她才輕聲問:“衛鈺哥,你跟我說說你在美國這些年是怎麼過的,好嗎?”
衛鈺一震,仔細審視她的神情,發現她除了有些走神外,並沒有試探的意思。他斂了斂心神,開始說起自己在美國那段難熬的歲月,“剛到美國,我在國內引以爲傲的英語,到那裡才發現不過爾爾,導師講的那些專業術語,我有大半都聽不懂,那段日子,我感覺挫敗極了。”
“我們班有一個日本人,個子矮矮的,卻總是用着倨傲的口吻罵我是東亞病夫。我氣不過,跟他打了一架,把他打得三天都下不了牀,爲此,我差點被學校開除。”
“我以爲最難熬的是那些專業術語,與那些我從未接觸過的病理知識,最後才發現,真正難熬的,是這裡。”他比着心臟的位置,語氣突然低沉下來,含着一抹揮之不去的悲傷,“專業術語不會,多查些資料就能克服,病理知識記不住,我可以花多一點時間去背去記,可是這裡住着的那個人,只要夜深人靜,總是會闖進我的夢裡來,讓我疼得摸不着觸不到,那段時間我很絕望,甚至自暴自棄過。”
猶記那段荒唐的日子,他此時都忍不住臉紅,往往身體得到滿足時,心卻越來越空。但是他連回來的勇氣都沒有,他怕看到她,他就再也不能狠下心走了。
“對不起,衛鈺哥,我不知道你過得這麼辛苦。”她又何嘗好受過,當年他一句他要去美國了,甚至連面都不肯見,她傷過痛過也絕望過,最後還是活了下來。
那時候她就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誰離開誰是活不了的。
衛鈺伸手想要握住她的手,可是快要碰到她的手時,他彷彿被蜜蜂蟄了一下,又急忙縮回手去,他淡淡道:“那些都已經過去了,你呢,說說你這些年是怎麼過的?”
兩人似乎又回到了七年前,他們無話不談,卻始終避開當年爲何離開的心結。盧謹歡知道,現在說什麼也沒有用了,因爲他們已經回不到過去,“衛鈺哥,找個好女孩吧,我希望你會幸福。”
談話到最後,盧謹歡這樣說着,她不忍看到他孤單,那會讓她心存愧疚。
衛鈺一怔,剛纔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爲他們真的回到了從前。可是她的一句話,就讓他猶如被冰水潑了滿頭滿臉,他一下子清醒過來,良久,才苦澀道:“好。”
盧謹歡鼻子一酸,就要落下淚來,閉了閉眼,將眼底涌上的那股溼潤逼了回去。她知道,衛鈺只要答應了她,再難他都一定會做到。
“衛鈺哥,你一定要幸福。”
………………
從醫院出來,她纔想起自己忘記了來醫院的初衷,她又往醫院走,到了婦科,發現門扉緊閉着,她敲了敲門也沒有人來應,還是路過的小護士告訴她,李醫生今天休假,讓她星期一再來。
她沒辦法,只好回去了。
開車到市場時,她想起早上慕巖摔門而去的難看臉色,她把車停在路邊,準備做頓好吃的來討好他。今早是她不知分寸,經過她跟衛鈺哥這件事,她知道時間是愛情的天敵,她無法想象三年後她回來會是什麼樣?
更何況現在還有人在虎視眈眈的盯着他們,他們之間要是出現什麼問題,白家一對姐妹花,誰也不是省油的燈。現在,無論她心裡有多少不確定,她都要留在他身邊。
那些問題,不是她逃避就能夠解決的。
她去市場裡買了很多菜,都是一些慕巖喜歡吃的,把菜拎回到車邊塞進後座,她開車往家裡駛去。到慕宅外面,電動鐵門緩緩開啓,她看到有一個女人提着行李箱吃力的走出來。
那個女人頭上裹着毛巾,只露出一雙驚惶的眼睛,她左手十分怪異的垂在胸前,右手拖着那個大大的箱子,吃力的往外走。盧謹歡開車經過她時,才終於看清她是誰。
“柳媽。”盧謹歡在她身邊停下車,驚訝的喚了一聲。柳媽朝她看過來,眼神閃躲,拖着行李箱飛快的往外跑。
若是擱在平常,盧謹歡肯定不會追上去,可是現在這種情況讓她很吃驚,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連忙推開車門追過去,“柳媽,你跑什麼?”
柳媽跑得很快,盧謹歡穿着高跟鞋,追了一段路才追上她。事實上是柳媽拖的箱子突然崩裂開來,她的衣服灑了一地,她回身來慌忙撿衣服,她才追到她。
她叉着腰直喘氣,喉嚨處幹得彷彿要裂開一般,她走近她,蹲下幫她撿東西。在盧謹歡印象裡,這個傭人話很少,爲人也很冷漠,她總是一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樣子,讓人十分難以親近。
“柳媽,你這是要上哪裡去?”
柳媽只是急着撿自己的衣服,着急中,一個相冊從衣服裡掉了出來,攤開在馬路上。盧謹歡去幫她撿,卻在看到那張照片時,手抖了一下,遲遲沒能撿起來。
那是柳媽年輕的時候拍的照片,她懷裡抱着一個小男嬰,小男嬰臉紅紅的,正對着鏡頭笑。盧謹歡感覺自己的心臟在那一剎那揪緊,那個小男嬰十分眼熟,她彷彿在哪裡見過。
柳媽見狀,一個箭步射過去,搶過相冊塞進行李箱裡。盧謹歡被她激烈的動作給撞到了地上,她的手掌也蹭破了皮,她不覺得疼,她呆呆的看着柳媽像護命根子一護住的相冊,抖着聲音問:“柳媽,這個小男嬰是慕楚嗎?”
“不是。”柳媽立即否認,她將行李箱蓋好,轉身招了輛出租車,將行李箱塞進後座,揚長而去。
盧謹歡追了兩步,眼看着出租車呼嘯着離去,她垂下了肩,匆匆跑回慕宅,將車掉了一個頭,然後開出慕宅,直奔盧家。
她記得十分清楚,自己100天時,媽媽給她照了照片,剛纔那個小男嬰,跟照片上的自己那麼像,她要去確認一下。
她的車速飆得十分快,平時要40分鐘的路程,她開了20分鐘就到了。車駛進盧宅,她的心還在激烈的跳動着,那種將要找到親人的感覺讓她腿心都在發抖。
停好了車,她飛快奔到後院。那棟小洋樓靜靜的佇立在那裡,彷彿還是她未出嫁時的樣子。自從媽媽死後,她沒有再回來過,怕自己會觸景傷情。
此刻看着彷彿遺世獨立的小洋樓,她的眼淚經不住在眼眶裡直打轉。這世上,讓人感到最無奈的詞莫過於物是人非。
她在原地站了許久,才舉步向小洋樓裡走去,掏出一直放在身上的鑰匙,她打開大門。屋裡凌亂的似乎還停留在媽媽住院前的樣子,這裡還有殘留着媽媽身上的氣息。
盧謹歡站在客廳裡,眼眶一熱,眼淚就落了下來。她看着這裡的一景一物,悲愴極了。她走到臥室,臥室裡還是原來的模樣,就連牀頭的水杯,她彷彿看到還在冒着騰騰熱氣。
她走過去,伸手捧起水杯,可是觸手冰冷,水杯裡的水早已經冷卻,她再也忍不住哭出了聲。
等到情緒漸漸平靜下來,她走到一旁的櫃子裡,拿出一個小鐵盒,鐵盒裡裝着一些對媽媽來說最寶貴的東西,她打開一看,最上面放着一封信,她急忙拆開來看。
看到那熟悉且娟秀的字跡,她差點又落淚了。
歡歡: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媽媽已經離開人世了,不要怪媽媽狠心丟下你,我已經多活了太多年了,這樣的結局對我來說纔是最好的,你不要難過,要勇敢面對離別。
媽媽有千言萬語想要交代你,可……,我兒從小太過要強,夫妻相處時,該示弱還是要示弱,只有柔弱的女人才會惹人憐愛。還有一件事,我瞞了你很久很久,衛鈺是因爲媽媽纔去美國學醫的,我一直想撐到你們有個好結果,可惜到最後,誰也沒辦法改變命運。衛鈺這孩子很好,只是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你說慕巖對你很好,我雖然沒有見過這孩子,不過我相信我女兒的眼光,他一定是頂好頂好的一個人,我謝謝他,在我離開後,能夠幫我照顧你。
最後,媽媽要提醒你一件事,小心你父親,切記切記。
母絕筆
盧謹歡看完這封信,眼前已經一片模糊,原來媽媽早已經預感到自己會死,而提前留下了遺書。她想不通,到底是什麼力量,讓她能夠從容面對死亡?
還有最後那句話,小心你父親,那是什麼意思?她百思不得其解,盧文彥性子軟弱,看起來沒有一點威脅力,媽媽爲什麼要那麼說?
她想不通,最後索性不再糾結。
她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將信摺好放進鐵盒裡。她翻了翻,翻到壓在鐵盒最下面的一張發黃的照片,邊角因爲長時間的磨挲,邊緣已經被磨損了。
照片裡,媽媽抱着她對着鏡頭笑,她看着她懷裡那個剛滿一百天的自己,腦中轟然作響。一模一樣,剛纔那張照片上的小男嬰跟這張照片裡的自己簡直一模一樣。
她倏然撐大雙眸,難道當年的闊太太就是阮菁,而母親說的那個傭人姓柳,真的是柳媽?她幾乎是抱起鐵盒立即往門外衝去,原來她要找尋的弟弟,一直就在她身邊。
她衝出後院,跑到前院時,看到盧謹純坐在她車裡,她皺了皺眉,快步走過去,一手拉開車門,冷着臉說:“下來。”
“我偏不。”盧謹純盯着她,輕蔑道:“我還以爲那個賤女人死了,你永遠都不會回這裡了,盧謹歡,她死有餘辜。”
“你。”盧謹歡氣得要命,看到她一臉挑釁的樣子,她強逼自己冷靜下來,“下來。”
有些人,連對她生氣都是浪費精力。盧謹純的家教向來不好,她更惡毒的言詞她都見識過,何必跟她一般計較。
“對了,我聽說你現在跟慕巖感情很好,也對,找到好姘頭了,是該得瑟得瑟了。不過我可警告你,別得瑟過頭了,以爲他會是你的依靠,到頭來別跟着一起發配邊疆。”盧謹純看着她的神情帶着幾分幸災樂禍。
“你到底想說什麼?”盧謹歡耐性耗盡,實在不想跟她再鬥嘴下去。
“我只是想提醒你,慕巖跟阮菁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而你是阮菁給他挑選的妻子,現在阮菁入獄了,你覺得慕巖會怎麼對你?姐,你還是好好想想你將來的處境吧。”盧謹純滿意的看到盧謹歡慘白的臉色,推門下車。
經過盧謹歡身邊時,她故意撞了她一下,然後得意的回房去了。
盧謹歡呆呆的站在原地,盧謹純說的話正是她心裡擔憂的,所以她纔會考慮去英國進修的事。因爲她開始害怕,害怕他們之間的愛情會抵不過這個陰霾,再加上慕巖昨晚跟白柔伊的親密,讓她更加不確定起來。
她承認,那時候她想過逃離。
這時候,盧謹純打開窗戶,對着盧謹歡惡毒的笑,她說:“盧謹歡,我等着看你怎麼從天堂掉進地獄,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