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巖全身都在顫抖,盯着手機屏幕,瞳孔猛得收縮,照片上的人,他根本想都不敢想這輩子還能見到她。雖然她臉上有條很長的疤,可是那張臉,他都死都不會忘記。
他張了張嘴,喉嚨處乾澀得發緊,嗚咽聲從喉嚨裡滾了出來,怎麼也組不成一句話。慕巖從記事開始,就不曾流過眼淚,可看到這張照片,那種失而復得的狂喜,讓他眼淚滾滾而落。
媽媽,她還活着,謝天謝地,她還活着!
他震驚,狂喜之後,情緒漸漸穩定下來。從盧謹歡嘴裡得知有這樣一個人存在時,他從未將那個女人與媽媽聯繫在一塊,原來她沒有死,她被阮菁囚禁起來了,她就在他身邊,可他去靜安雅筑吃過那麼多次早餐,都沒有發現。
他忍不住責怪自己,五年來的暗無天日,她的臉呈現一種病態的蒼白,眼中根本就沒有光彩。阮菁怎麼會這麼惡毒,竟想出這種喪盡天良的辦法折磨她。可是媽媽還活着,那麼五年前出車禍死了的那個女人又是誰?
慕巖發現亂了,這一切全都亂了。
他的手指哆哆嗦嗦的往下滑,照片最後,是一條編輯完整的短信,不要報警,否則我殺了她。他看完照片,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雙手撐着腦袋,一副快發狂的樣子。
難怪歡歡能親眼看到,阮菁藏了她五年,都沒讓任何人看出端倪,偏偏這個時候被歡歡看見了,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
慕巖還以爲抓到了阮菁的把柄,就能夠將她繩之於法,可她那麼謹慎的人,怎麼會留把柄給他?他甚至以爲阮青天的死,也是她一手安排的。
她想置之死地而後生,豈有這麼容易的事?
慕巖看着那張照片,心潮澎湃,媽媽,您再等等巖兒,巖兒一定將您救出來。他眼裡迸發出熊熊的鬥志,阮菁,我要跟你鬥到底。
慕巖去了一趟拘留所,等待阮菁被警察帶出來那段時間,他雙手交握在膝蓋上,看似很鎮定,實則一雙手的手背上青筋都快冒了出來。他心潮翻涌,一股怒氣盈然於胸,若不是拼命剋制,他只怕都想殺人了。
阮菁被警察從另一端帶出來,她看到慕巖的樣子,脣角露出一抹譏諷的笑意,她在他面前端端坐下,一點都沒有身爲犯罪嫌疑人的狼狽與憔悴。等警察離開後,她笑道:“怎麼?對你看到的東西還滿意吧。”
那一秒,阮菁以爲慕巖會撲上來掐住她的脖子,可他僅僅是看了她一眼,曬笑道:“你們的ps技術也太拙劣了,任誰都看得出那些照片是假的。”
阮菁冷笑,“如果你真的認爲是假的,你不會出現在這裡。盧謹歡已經把什麼都告訴你了吧。”她突然欺近他,陰森道:“我們要不要打個賭,看是你輸得起,還是我輸得起?”
慕巖的瞳孔猛得緊縮,他盯着阮菁,切齒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咦,相信了?”阮菁故作一副很驚訝的樣子,她拍了拍手,背靠在椅背上,雖然是拘留所最簡易的椅子,可她彷彿是坐在最高級的皮椅上,模樣閒適享受。
慕巖都恨不得殺了她,“你就不怕我爲難慕楚?”
“你儘量爲難,我沒關係的。”阮菁不痛不癢,反正也不是她生的。她在這個世上,就只剩下自己,她沒有輸不起的東西。
“你!”慕巖恨得咬牙,“阮菁,你比我想象中更冷酷,阮青天是你派人殺的吧,爲的就是保住你的寶座,你太狠了,他們都是你的親人,你怎麼下得了手?”
“住嘴!”阮菁終於有了一點表情,她憤怒的瞪着慕巖,眸底有兩團火在燒,放在桌上的手都在輕顫着,“你還有臉提我哥哥,要不是你,他根本就不會死,我說過,不管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一定要你給他陪葬。”
她毫不掩飾她臉上的恨意,這種神情不是裝出來的。慕巖微微發愣,莫非阮青天的死真是自殺?
他很快清醒過來,無論阮青天的死是自殺還是他殺,都跟他沒有關係,“我沒有殺他,如果是我乾的,我不會送他進了監獄才殺他。”
阮菁根本就不相信,她笑了,那笑聲像夜梟一樣,尖利刺耳,令人打從心底升起一股寒意。慕巖靜靜的看着她,她信與不信,他都不會多加解釋,他來找她,不是來跟她爭執的,他來,無非就是想知道媽媽現在在何處。
“慕巖,你以爲我會相信你?25年前,我就學會了只相信自己。”
“我媽媽在哪裡?”
“終於捨得承認了?她命真是大,那場車禍有三人死亡,只有她是輕傷。不過如果她知道她落在我手上會生不如死,恐怕寧願當時就死了。”阮菁根本就是豁出去了,她知道,慕巖爲了救出他媽媽,根本不敢輕舉妄動,這就是她有恃無恐的原因。
“你!”慕巖憤恨的瞪着她,看她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又暗自心驚。她什麼也不在乎了,只想看見他痛苦,對於這樣的敵人,他無論是威脅還是恐嚇都沒有用,“你說吧,你想要我做什麼才肯放了她?”
“呵呵,我就喜歡這麼爽快的人,慕巖,我要的是你身敗名裂。”
“什麼意思?”慕巖挑眉看着她,無論她要他做什麼他都不會拒絕,只要能救出媽媽,他什麼都不在乎。
“你手裡的證據,足夠讓我把牢底坐穿,我也知道,如果我讓你毀滅證據,那是不可能的事,我也不要證據,我只想要你進來陪我,咱們娘倆一起把牢底坐穿。”阮菁呵呵笑着,語氣親切,彷彿他們真是一對母子。
慕巖眉頭皺緊,他猜不透阮菁要幹什麼,沒有人願意坐牢,可她好像欣然接受。他越來越看不透她了,“說吧,你到底想讓我幹什麼?”
“你想知道?”阮菁看着他,笑得十分猖狂,“你越想知道我就越不告訴你,你回去等着吧,有人會告訴你該怎麼做的。”
慕巖看了她許久,然後站起來轉身就走,走到鐵門邊,他忽然像是想起什麼來,轉身睥睨着她,“如果我猜得沒錯,你還有幫兇,阮菁,或許你已經置生死度外,置名利度外,可他未必。”
阮菁鎮定的面容突然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眯着眼睛說:“他對我死心塌地,我有什麼好怕的?”
“但願。”慕巖說完,轉身就走。只要是個人,他就有弱點可尋。或許阮菁已經心灰意冷,只想整得他身敗名裂,可是別人不會。
他走出警局,仰頭望天,今天沒有太陽,天灰濛濛的,寒風吹過來,凍得鼻樑骨都生疼生疼的。他給景辰熙打了個電話,邀他見一面。
景辰熙讓他直接去半山別墅談,他有事走不開。
慕巖開車過去,半個小時後,已經到了半山別墅。他按了門鈴,就有傭人前來開門,他頷了頷首,跟在傭人身後進去了。
別墅裡,景辰熙的姐姐葉初夏跟他姐夫容君烈都在,這兩人前幾年鬧得轟轟烈烈,他早有耳聞。跟景辰熙認識多年,他這也是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兩人。
他跟兩人打了招呼,就隨景辰熙上樓去了,書房裡,景辰熙請他入座,說:“我以爲解決了阮菁,你會讓我清閒一陣,還有什麼事?”
慕巖默默的將盧謹歡的手機拿出來,然後翻到照片遞給他。景辰熙僅看了一眼,嚇得頭皮發麻,抱怨道:“你大老遠跑過來,就是想來整我麼?這種照片在網上多着呢。”
慕巖見他毫不掩飾的驚懼,他眼神一黯,若此人不是他的至親,或許他也會感到害怕,“她是我媽媽。”
“什麼?”這下換景辰熙震驚了。
“前些天,歡歡在靜安雅筑的書房看見她被阮菁跟陸一梟帶走,當時嚇得大病了一場。我以爲這個人跟我沒有關係,但是阮菁入獄了,有人拿歡歡的手機拍下了這組照片,她是我媽媽,我第一眼看見就可以確定。”
“她五年前不是出車禍死了麼?怎麼會還活着?”景辰熙揉揉發痛的太陽穴,這得有多恨,纔會把情敵折磨成這樣子,狠毒的女人真是可怕啊。
“具體情況我不是很清楚,我今天去找阮菁,她承認了,我媽還活着的機率是百分百,我必須救她。”慕巖的神情十分淡漠,可是細看,還是能看出他眼底暗藏的憤怒與焦急。
景辰熙已經恢復鎮定,“慕巖,你放心,我會幫你的。”
慕巖點點頭,然後將他所知道的情況跟景辰熙說了一下,景辰熙沉吟着,“看來現在唯一知道伯母去向的就只有陸一梟,我會派人24小時跟蹤他,希望能及時掌握到伯母的行蹤。”
“嗯,辰熙,謝謝你。”這事慕巖連陳善峰都沒有說,就是怕知道的人越多,母親的處境就會越危險,自己的顧慮也會越多。
從半山別墅回到慕宅,慕巖直接闖進了靜安雅筑,自從阮菁被捕入獄,靜安雅筑就空置到現在,他進去的時候,柳媽正在擦拭桌子上的灰塵。
他直接往書房走去,柳媽見狀,連忙去攔,“大少爺,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慕巖挑眉看着她,從他被父親接進慕家,這個女人就一直在阮菁身邊,阮菁做下的那些惡事,想必她也參與了。想不到他們慕家養出來的女人都是蛇蠍心腸,他越想越怒,在阮菁那裡沒能撒氣,這會兒也不管不顧,一腳踹開她,看見她跌坐在地上,他居高臨下的瞪着她,“怎麼?還想幫着她隱瞞什麼?”
柳媽這才知道慕巖什麼都知道了,她根本不知道言若是什麼時候被阮菁弄走的,阮菁出事的前一天晚上,她去給她送飯,就發現她不在了,她跑去質問阮菁,阮菁卻說這事跟她無關,讓她不要再插手了。
她知道一旦是阮菁決定了的事,就沒人能夠改變。她再問下去,只會惹惱她,所以她沒有再問,心裡一直爲言若擔心。
她的命是阮菁救的,當年她心灰意冷,曾幾次自殺,都是阮菁救了她,她不能忘恩負義。她雖然不贊同她的做法,卻從來沒想過要告發她。
對,她是幫兇,她也深恨第三者。因此,她默許了阮菁的作爲,連勸都沒有勸一句。
只是她萬萬沒料到,她們瞞得那麼好,最後慕巖還是知道了,“大少爺,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聽不懂,你的主人已經全都招了,說,你們把她弄哪裡去了?”慕巖一腳踩在她胸口,逼問道。
“我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柳媽只覺得胸口痛得要死,她冷汗都流了下來,無論慕巖怎麼逼問,她都矢口否認。
慕巖見確實問不出什麼東西來,一腳猛得踹向她腹部,大步向書房走去。因此,他沒有發現窗外有一雙眼睛,將裡面的一切盡收眼底。
慕巖走進書房,到處翻找機關,也許他可以從關押母親的地方找出一點線索。他找了許久,終於在一排書架下方找到了機關所在,他按了按,窗戶那邊的書架開始移動,然後地下的一塊石板慢慢向後退去,出現了一個地下室。
他拿了一個手電筒,急忙往下走去,地下室大概有20幾個平方,裡面有一張牀,還有各種刑具,地上有些乾涸的斑駁血跡,看起來觸目心驚,地下室裡有種腐爛的臭味,令人作嘔。
他卻只覺得心痛,他的媽媽在這裡一關就是五年,她怎麼支撐下去的?阮菁太可恨了,如果她不死,根本就難消他心頭之恨。
爲什麼不給她一個痛快,反而這樣日日折磨着她?
慕巖曾經看過一本書,一個人被關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不出一個月就會瘋掉,媽媽當時是什麼樣的感受,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他突然發現,讓阮菁把牢底坐穿根本就是便宜了她,他應該也讓她生不如死。
他在地下室裡站了一會兒,直到情緒稍微平靜了,他才慢慢打量起這個地方,這才發現牆上全是一些手指摳出來的血痕,那些痕跡組成了一些字,卻是長昕最愛言若。
慕巖一下子飆出淚來,原來支撐着她活下去的是這個意志,她知不知道,爸爸三年前已經死了?他想依阮菁那樣瘋狂的心志,爸爸死了的消息不可能不告訴她,那她又是怎麼支撐下去的?
他不知道,突然不忍心再看下去,因爲他每看到一種刑具,就想將阮菁抽筋剝皮。他撇開視線,這才發現身後站着一個人,他嚇了一跳,連忙拿手電筒去照,這才發現站在身後的是不知何時出現的白柔伊。
他穩了穩心神,斥道:“你什麼時候進來的,怎麼不出聲?嚇我一跳。”
白柔伊看着地下室的擺設,整個人明顯在發抖,連牙齒都咬得咯咯響,她斷斷續續說:“這…這裡怎麼這麼恐怖,言…言姨真的在這裡住過嗎?”
慕巖沒說話,見她臉色慘白,知道這裡不是談話的地方,他走過去扯住她冰冷的手往上面走去。回到書房,白柔伊全身都還在抖,她彎腰蹲在地上,感覺胃裡翻天覆地,幾次乾嘔,只吐出一些酸水來,“怎麼會這樣?姨媽怎麼會是這麼心狠手辣的人?”
她的眼淚流了出來,蹲在地上不停的發抖,她仰起頭望着慕巖,“慕巖,我剛纔聽到你跟柳媽的對話,這都是真的嗎?是真的嗎?”
慕巖痛苦的閉上眼睛,然後點了點頭。他情願母親在五年前就已經去世了,也不願意她在阮菁手裡受了那麼多折磨,他也想問,怎麼會這樣?
白柔伊撲過去抱住他,“慕巖,這不是真的,姨媽不會這麼壞,她不會的。我不相信,當年我親眼看見言姨下葬,連姨父都承認那是言姨,嗚嗚嗚……”
慕巖想起牆上那些斑駁的血痕,眼淚落了下來,他憤怒,他狂躁,他心痛,媽媽怎麼撐下來的?他該早一點掌握阮菁的罪證,早一點讓她入獄,或許媽媽就不會受這麼多的苦。
可是爲什麼他沒有早一點行動?他離她那麼近,近到只有一牆之隔,他爲什麼就沒有發現她在地下室受着非人的折磨?
白柔伊緊緊的抱住他,眼淚打溼了他的西裝,那些眼淚摻雜了害怕、恐懼、難過、心痛,她雖然還沒有見過言若本人,可是她能夠想象到言若的慘狀。
因爲她也曾在心裡幻想過,要將盧謹歡千刀萬剮。可是現在不用剮了,她等的時機已經到了,如果她能夠幫慕巖救回言姨,他一定會接納她。
“柔伊,別哭了,你答應我,這件事情不要告訴任何人。”慕巖替她擦了擦眼淚,他真的沒想到白柔伊在這個時候回來了,她不是在橫店拍電影麼?
白柔伊吸了吸鼻子,保證道:“嗯,我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慕巖,姨媽太壞了,她現在這樣也是罪有應得,我們現在最重要的是要把言姨救出來,她吃了那麼多苦,不能再讓她繼續受折磨了。”
“這件事你不要操心了,你不是在橫店嗎,怎麼會跑回來了?”
白柔伊不安的垂下眸,良久,她才吱吱唔唔道:“我看到報紙了,姨媽入獄,我想回來看看,結果……。”
慕巖揉了揉她的發,說:“還好你還有一片赤誠之心,沒有被她教壞,回去吧,不要插手這件事,我自己會去救我媽媽。”
“可是……”她想了想,最後什麼也沒有說,慕巖一旦決定的事,沒有人能夠讓他更改。“好,我會回橫店去的,不過我回去之前,你得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言姨怎麼會死而復生的?”
慕巖將機關按了回去,然後扶着她往靜安雅筑外走去,他不想待在這裡,再多待一秒他都會窒息。走出靜安雅筑,他的呼吸才通暢了一點,他將自己知道的都跟白柔伊說了。
“你是說陸一梟是幫兇?”白柔伊簡直都要崩潰了,這個世界是怎麼了,怎麼她離開一個月,就發生了這麼多令她接受不了的事。
“嗯,歡歡看到他們把媽媽帶走。陸一梟曾是混幫派的,心狠手辣比之阮菁有過之無不及,所以現在我們不能打草驚蛇。好了,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你也別想太多,回去捂着被子睡一覺,就當什麼事也沒發生。”慕巖沒有多談這個話題。
白柔伊也沒有再追問,她看着慕巖如鴉羽一般的眼窩,很是心疼,那一刻她竟然不管不顧,踮起腳尖在他俊臉上印下一吻,柔聲道:“慕巖,吉人自有天相,既然五年前那場車禍沒有奪走言姨的命,這五年的折磨也沒有奪走言姨的命,我相信言姨會好好的,我們一定會救出她來的。”
慕巖一時避之不及,讓她吻了一下,她飛快的說完話,然後轉身離去。慕巖看着她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他的視線看得再遠一些,果然看見路燈下站着一個嬌小的人影,那一刻他只是靜靜的看着她,沒有做任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