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晴漠視正在生着悶氣的林宇翔,拉了拉被子,眯着雙眼說,“不就是幾張照片麼?等她一走,我們立刻撕下來不就行了?以前家裡窮啊,也勤儉習慣了,過年的時候不捨得花錢買壁畫,就拿着一年拍下來的照片貼在牆上,不覺得有什麼啊?她也來不了多少天,我們遷就遷就她的審美觀念,可別苦着臉給氣別人受啊,不然我跟你沒完!”
“秦晴,客人要有客人的模樣,可別真的把自己當成這個家裡的女主人啊!”林宇翔回憶起昨晚那尷尬的一幕,咬着牙又說,“如果繼續這樣下去,我可不歡迎她在這裡了。”
“哎呀,你這個人怎麼這麼小氣啊!我媽纔來了多少天,你就嘀嘀咕咕的了!我和你媽生活了七年,奶奶的,你怎麼不體諒體諒我啊?這是我和你的新居,裝修的時候她沒有來瞧瞧,你倒裝模作樣說去接她出來走動走動,現在來了,你倒換了一副嘴臉。”
林宇翔額頭直冒汗,他哪裡是這個意思呀!丈母孃來了,他無比歡迎,只是她來就來唄,但能不能別亂動家裡的東西,按照自己的意願收拾,弄得全家人都不舒服啊!她不是這個家裡的奴婢,更不是這個家裡的女王,憑什麼讓人說不得了。也罷,當女婿的說不得,你這個當女兒的也不敢去說說麼?倒是我爸,不就是拿錯了一個盆子洗腳麼,你呢,好像一個母夜叉一樣大吵大鬧,生怕整棟大樓的人聽不到你的聲音。秦晴啊秦晴,在你的心底,還是把你爸你媽當成人,我爸我媽是飛禽走獸,七年裡,哪天不是動不動就拍桌子瞪眼的?林宇翔想到這裡,心裡很不舒服。
未等他開口反駁,房間的門已經推開了,秦晴媽帶着一條煮菜時用的圍巾,雙手還帶着一雙破了一個小洞的手套,水滴滴地走了進來,沉着臉說,“宇翔啊,我在樓下就聽到你們吵架的聲音了,你看看我們秦晴,心眼好,就是脾氣臭了點,像足她老爸,動不動就操着大嗓門。我打小就沒少說她,可是她不聽,現在知道錯了吧。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在婆家不比在孃家啊,女兒再醜也是孃的心頭肉!你倒說說,她又做錯了什麼,我給你做主,我絕對不護短!她就是皮癢,不好好教訓教訓不行!”
林宇翔也不笨,自然聽出來這個老太婆指桑罵槐,她的話下之意不就是在婆家這邊虧待了她女兒麼?呸,有其母必有其女,秦晴不是遺傳了她的尖酸刻薄麼?那一次和家裡人吵架,她好像委屈的小怨婦?哪一天不是拍桌摔椅,大喊大叫的?
他冷哼了一句不以爲然地仰起頭,真倒黴,怎麼忘記了門外有人了?老媽子專門做這種事情的啊,想不到丈母孃也是這樣?!
“咋就不說話了啊?剛纔你們不是噼裡啪啦說得滔滔不絕麼?呵呵,我還以爲是小瀋陽在表演二人轉呢。怎麼我來了,你們就好像啞巴一樣閉着嘴巴了,該不會是對我這個老太婆有意見吧?”秦晴媽好像老鷹一樣的目光掃在了林宇翔的身上,她索性坐在了化妝臺前面的椅子上,一副不說清楚打死也不走的模樣。
秦晴瞧見老媽子這樣,急了,剛纔不就是和林宇翔拌了幾句嘴麼?天地良心,絕對沒有惡意的,要是被她這麼一摻合,事情就變得複雜了,“媽,沒事,我們不是說你。”
說完,求助地看着林宇翔,然而,林宇翔正在生着悶氣,不理睬秦晴的眼神,自顧地走出了門外。
“這……你瞧瞧他,分明就是對我存在有偏見!”秦晴媽對着女兒說完,追了出去,“宇翔啊,你怎麼不說話了,有什麼疙瘩放在心裡,大家都不舒服,還不如攤開說了,好的保持,不好的改正。我這個人說話心直口快,沒心沒肺的,可能有時候得罪人也不知道了,但是你也知道,我也是沒有什麼惡意的。哎呀,你攤上我這個丈母孃也實在沒用的!一輩子站在那幾塊瘦田上,起早貪黑累成臭大糞,也掙不了幾個錢。你買房子的時候,熟煮骨頭都榨不了二兩,想拿出幾個錢幫助一下,度度難關啊,可是有心無力啊!是我們秦家燒了高香,祖墳里長了青蒿,秦晴好命嫁給了你,脫離了農村,不用過苦日子了。等你的房子裝修好了,新居入夥了,家裡也沒啥錢來赴宴,那怎麼行啊?家裡沒辦法啊,東湊西借,骨頭賤,誰敢借給你?不怕你幹着幹着累死在那塊瘦田上啊!一輪下來,才湊了四百塊錢……這怎麼好意思就來了,女兒好不容易纔住上大房子啊,我就和老頭子說了,就算賣血也得弄多幾百塊錢,在這個節眼上多盡一點綿力。所以,我們賣了二十多隻母鵝,急着賣,被那些狗日的壓價,也值不了多少錢,所以你爸那天就揣着一千多來了。你也可別嫌少啊,今天花生收成又賤,實在是盡力了,等我們老秦家有了本事,你要金山銀山我都給你置去!”
說着說着,老太婆眼淚嘩嘩流了出來。
秦晴看着老媽子淚眼梨花的模樣,心裡酸澀極了,她不就是怕女兒受委屈麼?所以纔想法設法湊多一點錢,替女兒的面子貼金。哎,好不容易纔把自己拉扯長大,現在還讓老媽子操這份心,簡直就是天打雷劈啊!
她只覺得臉上被人連續扇了幾十個耳光一樣,又痛又辣的,“媽,大家都是一家人,錢多錢少還不是討一個吉利?量力而爲就行了唄,沒這麼大的頭何必戴着大的帽子啊!”
林宇翔他爸還不是兩張毛爺爺就和林宇清大駕光臨了!那老妖家裡沒錢麼?屁,不就是不捨得出麼?想當初宇翔媽的私房錢收藏在地板瓷磚的下面,十五張的毛爺爺,就這樣發黴了,有一些穿了好幾個的小洞,拿去銀行換的時候,還得去派出所開了一條證明,證明這錢是她的,最後只換了原來數額的六成,所得九千元人民幣。
秦晴媽擺了擺手,“你小時候那會,家裡窮啊,看到隔壁王嫂的女兒穿了一件小棉襖,心裡羨慕,不吃不喝鬧着要買。可惜爸媽沒本事,實在沒有那閒錢……現在你雖然嫁人了,我心裡也有愧啊,所以趁着自己還能有二兩力氣,不屁顛屁顛跑來了麼?說是我這老骨頭來沾女婿的光享福了也好,說是你們上班累,伺候伺候你們也罷,媽年紀大了,一心還不是圍着你們轉麼?”
“媽,別說了……”秦晴心裡好像吃了一大包話梅一樣,酸溜溜的,拼命地給林宇翔使眼色,讓他道個歉。
可,林宇翔也不是隨便可以捏的柿子啊,你們兩母子怎麼緬懷過去的“崢嶸歲月”,幹嘛要他道歉了?再說了,道歉的話不是表明自己做錯了!寧死不屈啊,絕對不道歉,士可殺不可辱呢!
然而,他看了妻子一眼,她的臉上寫滿了緊張,不安,額頭上佈滿了淋漓的大汗,內心的柔軟處觸動了一下,咬着牙,從牙縫裡面擠出了一句話,“媽,我也沒有別的意思,剛纔我和秦晴商量了,晚上你搬在陽臺那裡睡着,下半夜怕你會着涼。這家裡又不是沒有房間,幹嘛委屈自己,去遭受這罪呢?別人在陽臺往這裡看來,不知道的,還不背地裡斷章取義說我們兩夫妻虐待老人呢。”
秦晴媽寬慰女婿說,“也不至於吧,我就是覺得房間裡面悶熱悶熱的,拿着一頂草帽扇了好幾個小時,全身都是汗,所以覺得陽臺風大,才搬出來睡了。這城裡的人怎麼這麼小心眼啊,我在哪裡睡了關她傢什麼事了?真是吃飽飯沒事做,專門站坑裡不拉屎!宇翔啊,你也別管外人怎麼說,你這個當女婿的心裡有沒有丈母孃,我還不清楚麼?”
“媽,你也怎麼不開空調啊?”秦晴說。
“開空調不用錢啊?這個家又不是金山銀山,又是電視又是洗衣機,一個月下來,這都是錢呢!即使是開銀行的,也經不起這樣折騰吧,找媳婦過日子跟談戀愛還是有區別的,不是掙了一毛就得花去一毛,一件衣服也得買什麼牌子貨,貴的便宜的,還不是披在身上麼?一個月的錢千把塊,看起來是有點多啊,可是這兒花一筆,那兒花一筆,一個月下來能存多少在銀行啊?上天保佑,一家大小平平安安的,也就罷了,若是哪天美國佬(暗指家裡的人,鄉下人避諱,不直接說明)生病了,那該怎麼辦?一把鼻涕兩行淚都沒人可憐呢!賣方賣地,哪裡會這麼快有買主?說媽嘮叨也好,反正都是過來人,吃鹽比你們吃飯還多,過日子還是要有危機意識的。”
“媽說的是啊!”林宇翔急忙點頭。
秦晴媽見了,才滿意地轉身離開,張羅着吃早餐。
林宇翔看着丈母孃的背影走遠了,急忙關上了門,對着秦晴咬着牙想說一句解恨的話,比如,你還敢說我爸媽呢,你媽不也是不省油的燈麼?然而,生怕那老太婆又折回頭偷聽,還是憤恨地把這話吞到了肚子裡,悶悶不樂地走到了陽臺外面抽悶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