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濛濛的天空,一點也不像白天,燈光映襯着他那張精緻的臉,寫滿了認真。長長的睫毛,隨着緊張的神情,一顫一抖,看起來,就好像剛從海草一樣,在水裡搖曳着,柔軟,充滿靈性。
楚梧良修長而泛白的手指,夾着一支小棉籤,然後小心翼翼地沾了一下紅藥水,心疼萬分地塗在絡馨的腳上。更不可思議的是,這個腹黑、野蠻、霸道、無理、冷峻的男人,竟然忍不住對着她的小指頭呼氣,這樣,彷佛能夠沒有那麼疼痛。
絡馨好像一直慌亂的小鹿那般,躲避着他熾熱的目光,故作漫不經心的模樣。
“疼嗎?”楚梧良凝視着她,明亮的雙眸,就好像是兩顆耀眼的星星懸掛在一片明亮的夜空,“怎麼不做聲了呢?是不是很疼?”
說完,又對着腳趾頭輕輕地呼了一口氣。
站在廚房門口偷看的陳嫂,笑了笑,然後轉身氣把火關小了一點。
“我不痛,一點也不痛……”絡馨回過了神,勉強地擠出了一個笑容,好像一朵被暴風雨摧殘的花兒一樣。
“哦,倘若痛的話,你就叫出聲來,那麼,我就會控制自己的力度,不然……”楚梧良奸笑了幾聲,嚇得絡馨急忙好像小雞一樣點頭,身子也顫抖了一下。
“不然怎麼樣?”很白癡的問題,說出來,便恨不得咬斷了自己的舌頭。
“讓你痛不欲生。”平靜如水的一句話,裡面卻掩蓋着恐怖的毒蛇猛獸,仿若,要把她吃掉一般,骨頭也不吐。
絡馨神色驚慌地看了他一眼,帶有亮澤的頭髮,一條一條擋着端正的額頭,飄逸得很。他急忙收回了視線,玩弄着自己的指甲。
楚梧良以爲嚇到她了,暗暗偷笑,然後微微擡起了幽深,好像深海一樣平靜的眼睛,低聲說,“放心,我的心沒有那麼狠。”
絡馨聽了,不以爲然,心裡暗暗地想,楚梧良不狠,那纔可笑。要不是你心狠手辣,步步緊逼,我又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
只是,最近,他還真的有點不像楚梧良的風格。
絡馨暫且把他判爲裝模作樣,看他能裝多久。
此時,陳嫂手裡拿着一個景德鎮的陶瓷碗,盛着一碗薑湯走了過來。碗,是的內壁,好像古玉一般,晶瑩剔透,帶着一股純淨,外側乃至碗底,有最美的釉色,並且,畫着一朵朵好看的梅花,清雅、芳香。
“小姐,喝湯了。”
絡馨一聽,微微皺了皺眉頭,掃了楚梧良一眼,低聲請求,“我沒事,能不能不喝?”
“你說呢?”楚梧良面無表情地反問,然後,指了指陳嫂手中的薑湯,“這麼好喝的湯,你不喝,豈不是浪費了陳嫂的一片心意。”
說完,修長的手指接過了陳嫂手中的薑湯。
陳嫂對着絡馨說,“小姐,你淋了雨,是應該喝一點薑湯的,不然,很容易染上風寒。”她想了一下,又說,“少爺,我煮了不少,現在去盛一碗給你。”
楚梧良看着那一碗微黃的汁液,急忙擡起了雙眸,掃了陳嫂一眼,聲音低沉地說,“我就不用喝了,我是男人嘛,怎麼會這麼容易染病呢。”
“少爺,喝一碗防患於未然。”陳嫂振振有詞地說道,然後笑微微地給絡馨使了一個眼色,“小姐,你說是嗎?”
絡馨苦笑,他是死是活,於自己何事,與自己何關?但,陳嫂的眼色,她還是*地讀懂了,配合着說,“你不喝,我也不喝了。”
不知道爲何,會說出這麼彆扭的話。
楚梧良會因爲她,而,委屈自己?這……是她從來想都不敢想的。
在燈光下,楚梧良的眼睛,亮得像是有波光在流動,喝酒喝吧,陪着她一起喝,這有何曾不是天大的福分?哪怕,薑湯是苦的,也會變成甜得了。
只見,他聲音有點不耐煩,卻帶有些屈服地說,“好了好了,你幫我端來一碗吧。”
“好了,少爺,我馬上去。”陳嫂應允,轉身,離開。
才走幾步,楚梧良便叫住了她,苦苦哀求,“陳嫂,我受不了這股味道,能不能只盛一小碗?”
“放心,少爺,我會幫你盛的滿滿的。”陳嫂開始了玩笑,在他身邊服侍他已經快十年了,第一次這麼放下身份,御下隔膜和他說話。
薑湯,味苦,辛辣。
心情,大好,快樂。
“你……陳嫂,你也合起絡馨來欺負我?”楚梧良擺着一臉委屈的樣子,心裡卻樂滋滋的,簡單的生活,就好像細水長流一般,就是這麼有滋有味。
他想,要是一切,都可以停留的話,那該有多好呢。
只是,上天不會這麼眷顧着他一個人吧。
很快,陳嫂端來了滿滿的一碗,遞給了楚梧良,楚梧良沉着臉,緊皺着眉頭。
絡馨看到他的臉色,就好像一個整張試卷全部做對了,卻得了不及格的孩子一般,烏黑烏黑的。她憋着笑,白嫩、纖細的手指端起了那碗薑湯,正欲要喝,卻被楚梧良阻止了。
“小馨馨……呵呵,你身子不是很好,你喝大碗的哈?”笑裡藏刀,這是許絡馨的第一感覺。
她搖了搖頭,斷然拒絕,“我減肥……”
楚梧良聽了氣得直噴血,這一碗要肉沒肉,要油沒油的鬼東西,還會吃胖人?他瞪大了眼睛,目不轉睛地看着絡馨“咕嚕”“咕嚕”地喝完,就好像喝着塵封在地底下三十多年的上等佳釀一般。
楚梧良神不知鬼不覺地端起了薑湯,抿了一口,眉宇越皺越深,“難喝死了,這……簡直是毒藥!
絡馨失笑。
陳嫂見到他想吐出來,大道理好像狂風暴雨一樣撲了過來,“少爺,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
絡馨聽了,心裡泛過了一陣酸楚,小時候,她生病了,爸爸就拿着一塊桂花糕哄着她吃藥。她吃掉了桂花糕,卻不肯吃藥,爸爸哄騙着她,她不爲所動……
要是,一切可以回到從前,她一定很乖,就算沒有那塊香噴噴的桂花糕,也會閉上眼睛,把藥一飲而盡。
可,爸爸走了,再也感受不到了那一絲溫存。
想到這裡,她的眼眶閃爍着一種廉價的液體,心裡空空的,自問,這個世界上,還有關心自己的人嗎?
沒有!這是她腦子閃過的肯定答案。
死的人死了。
生的人,已經不屬於她的了。
雲飛不屬於了,媽媽跟着那個男人走了,也不屬於了,以前一直疼愛自己的二叔也下落不明,更是不屬於了……
原來,自己已是一無所有了。想到這裡,她長嘆了一句,苦苦地笑着,心,隱隱作疼。
其實,有些人還在,只是,有些情感,她一眼掃過,看不見而已。
留戀的,並不是想象中的那般美好。
“絡馨,你怎麼了?”楚梧良見她失神,便放下了手中的陶瓷碗,一臉關心地問。
絡馨看着外面層層的雨簾,漫天飄灑的雨點,就好像牛毛針一樣,紮在自己的心上,“沒事,只是,我有點累了。”
這個藉口,楚梧良顯然不信。
雖然,此時天色很暗,但,纔是早上十點鐘而已,她,剛纔不是剛睡醒嗎?
“那,你先去休息一會吧,吃午飯的時候,我再上樓叫你。”眼神,盡是千絲萬縷的關懷,就好像蜘蛛網一樣,恨不得把她的心收攏着。
絡馨站了起來,點了點頭,說,“那我先上樓了。”
楚梧良的目光從來沒有移開她的身上片刻,“好的。”
絡馨不做聲,一步一步地往樓梯走着,光滑的地板傳過來“咚咚”的響聲,交雜着外面動聽的雨聲,仿若一首天籟之音。
卻說雲飛,溼透了身子,自然不敢回到家裡,使得左母擔心!他一個人坐在公園裡,任由雨水沖刷着,好像無處可去的流浪漢一樣。
有幾對情侶從他的面前走過,說了一聲“真可憐”,便在他的面前扔下了一張泛紅的紙幣,一百元。
如針,刺傷了他的眼睛,扎痛了他的心。
爲什麼所有的人都同情他、可憐他,不問過他需要什麼,就擅自主張呢?左雲飛撿起了地上的那一張紙,揉成了一團,看着那對幸福的倩影,扔了過去,“我不要,我不是乞丐,我不是可憐蟲……”
是的,他不是。
因爲,他連乞丐都不如。
乞丐還有快樂,還有目標,他,左雲飛,還有嗎?
純潔的雨水,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上,濺成了一朵好看的話,但,很快恢復了平靜,成爲了一灘死水。
左雲飛的頭髮、臉上佈滿了水珠,一點一滴,十分清晰,身上的衣服也溼透了,彷佛可以擰出一盆的水。此刻,他只覺得,空悲慼,心淒涼,萬般愁緒繞心頭。
他呼了一口氣走到了一個沙池裡面,脫下了鞋子,捲起了褲管,好像貪玩的孩子一樣,走了進去,然後伸出修長的手指,堆徹着房子,心裡暗暗地想,絡馨,這就是我和你的房子,我和你的家……
可,他每堆一下,就被雨水沖垮了。
他拼命地堆,雨水無情無義地衝……
人,不能與天鬥,這是定律,是鐵錚錚的硬道理。
人定勝天,本是可笑。
左雲飛急了,展開了雙臂,一把攬着泥沙,往懷裡收着,“不要衝掉我的家,這是我和絡馨的家……楚梧良,我恨死你……”
說完,眼裡涌過一股暖流。
是淚,是水,早已經分不清楚了。
但,還重要嗎?
他,蜷縮的身子,就好像一直落湯雞一樣,被人丟棄,沒人心疼……使得人見了,心酸不已。
站在不遠處,有一個倩影,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嘴脣哆嗦着,心裡好像被一塊大石壓着一般。她想,她肯定是瘋了,接到了左母的電話,生意就交給了店鋪的幾個夥計,匆匆忙忙地走了出來。
要是知道他這般頹廢,她……真的眼不見爲淨,讓他死了算了,省得自己爲他操心。
是的,要不是絡馨交代無時無刻關心他,她纔不管他呢。她如此安慰道。
“左雲飛,你在那裡幹什麼?你還像不像一個男人?”伊琳大聲地喊道,焦急的聲音帶着一些悲慼,衝過了一層有一層、密密麻麻的雨簾。
她,從來沒有想到,一個男人,可以爲了一個女人哭到肝腸寸斷。
哀莫過於心死。
她想,左雲飛這輩子都不會再愛其他的女人了。
想到這裡,爲什麼心底很不是滋味?一定是替絡馨着急,因爲,絡馨交代他要娶妻生子,好好活下去嗎?可,他這副樣子,又怎麼讓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