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幡高高揚起,白色的紙帶隨風飄舞。簡易的防水布搭就的靈棚正面,金童、玉女兩個半米高的紙紮小人迎衆而立。一輛紙紮的馬車、一頭健壯的紙牛後面即是供桌,各式的窩頭置於案上,再後則是一口暗紅色松木棺材,棺材上書:大夢一場。
哀樂奏響,孝子賢孫們大放悲聲,直至入夜時分,院子裡才慢慢的靜下來,最後只剩下三個守靈人。
三人守着棺槨,心裡都有點發慌,夜裡又冷,三人就棺槨前面燃起一堆篝火,喝起了小酒。子夜時分,只剩下酒量大點的李旺還算清醒,一陣風颳過,他微微打個冷戰,緊了緊身上的衣服,腦海中一個恐懼的念頭閃過,不由自主的向靈棚裡掃了一眼。
昏暗燈光下的靈棚裡滲透出一種說不出的詭異,金童、玉女兩個紙人慘白的臉上,掛着一抹淡淡的微笑。高大的紙馬、紙牛凌立於珠簾背後,睜着一雙大眼睛向外窺視,使他愈加的不自在。
他回過頭,突然一聲清脆的馬嘶鳴聲自靈棚裡傳了出來,敲響了他的耳鼓。李旺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他走過去,壯着膽子輕輕拍擊了一下馬背,又是一聲嘶鳴傳出。
“該死的紙紮鋪,也真能想招,居然把電子用到了這上面。”
“好玩!好玩!”一陣鼓掌聲伴隨着稚氣的孩童聲音,也在這時響了起來。李旺不僅暗罵紙紮鋪的老闆不是東西:“開什麼玩笑,金童玉女裡怎麼能放這種發音器?”忽然那稚氣的聲音‘哎喲’一聲,李旺走出靈棚,只見玉女給風吹倒在地上,他走過去把它扶了起來。奇怪的是,這麼動它,紙人並沒有再次發出聲音,李旺很奇怪,輕輕搖了搖,但紙人仍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李旺加重力道,嗤的一聲,竟然不小心把紙人的手臂撕了下來。
“哎喲!”紙人發出一聲輕呼,明亮的眼珠子微微轉動,似乎惡狠狠的注視着他。
李旺的酒一下子醒了一半,伸出顫抖的手,想再次確認一下,可是他的手還沒碰到紙人,就聽到了它的聲音:“讓開……”他猛的退後一步,仔細的打量着它,紙人不會說出這樣的話,即使有電子也不可能隨着感受而發出正常的對白。李旺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紙人的斷臂裡面空蕩蕩的,似乎還能看到微弱的燈光。靈棚裡的紙馬也不合時宜的嘶鳴起來,李旺幾步走到同伴的身邊,猛的晃動他們的身子,但他們睡得跟死豬是的,一動不動,回頭望向靈棚,裡面呼啦啦的響,像是有什麼東西動了起來。
李旺的心絃繃得更緊了,抄起手電筒,又戰戰兢兢的走了進去,棺材給兩個方橙架起半米高,他發現那下面正有一個小孩偷偷的爬了出來,懷裡還抱着一樣黑乎乎的東西,在他懷裡,兩隻靈動的眼睛一片明亮。李旺的手電照過去,纔看清楚那是死者高佔義的孫子小亮,他懷裡正抱着一隻貓。
‘或許剛纔的話就是他說的’,李旺暗想,心裡總算出了口長氣,陰沉着臉斥責他:“小亮,你在這做什麼?”
小亮的目光直愣愣的,原本兩隻漆亮的眼睛裡隱藏着一片黑暗,喃喃的說:“奶奶說過:只要貓從棺材下面走過,爺爺就會活過來……”
李旺一愣,他也聽說過貓狗換氣的事,畜生從棺材下面走過,屍體會吸收動物的靈氣,發生屍變,就在他愣神的工夫,小亮懷裡的貓一聲怪叫,以極快的速度從棺材下面竄了過去,接着跑出了大門口。李旺一時間,幾乎呆住了,他看到小亮臉上泛起一種難以言宣的詭異的笑容。
“胡鬧”李旺大聲斥責着,將另兩名同伴也吵醒了,走到他的身邊,李旺將事情簡略的跟他們說了,三個人轉向棺材。
霎那間三人的胸口彷彿受了一記重錘,一起呆住了,緊緊的盯向供桌前面的那片空間。
那裡是一塊黃布,覆蓋着整具棺材,守靈的除了李旺之外,另外兩個人,一個叫李悅,是李旺的兄弟,另一個因心術不正,背地裡人都叫他做大老黑。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
瞪眼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的靠近棺材。大老黑一把將黃布扯了下來,眼前的景像頓時讓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老人的臉顯得有些猙獰,雙眼圓睜,佈滿了血絲,一手停在半空中惡狠狠的指着前方,大老黑、李旺順着手指的方向看出,正對着李悅。李悅臉色蒼白,上牙緊緊咬着下脣,鮮血自齒脣間慢慢滲出,但他兀自不覺得痛似的盯着老人的指尖上面殘留着的一些血跡。三人不敢有一絲異動,唯恐把他驚醒過來。過了好一會,老人僵硬的肌肉再沒有出現一絲顫動,三人稍稍安心,唯有小亮顯得很失望。
兩名同伴長吁了口長氣,大老黑說:“我們還是把棺材蓋上吧!不會有事的。”
話聲剛落,呼的一聲,老人懸空的手臂突然跌落下去,軟軟的砸在胸前。三人再次繃緊了神經,“爺爺活過來了……爺爺活過來了……”小亮高興的一邊跳一邊叫着。
靜寂的夜,風有一陣沒一陣的吹着,偶爾帶動紙人、紙馬身上的‘機關’,發出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三個人在靜寂中等待着,小心提防着,過了半盞熱茶時光,老人始終沒有再動,黑大個發了狠說:“棺材蓋呢,趕緊蓋上。”
說完三人一齊怔住了:“棺材蓋?入殮的時候不是把棺材蓋得好好的嗎?那棺材蓋呢?誰把棺材蓋搬開了。”棺材蓋是厚實的松木所做,少說也有二三百斤,顯然小亮一個人是無法搬動的,但三人找遍了靈棚內外,卻始終沒有見到棺材蓋的影子,三人面面相覷,一種不祥的預感瀰漫在三人心際。
經這麼一鬧,三個人誰也不敢再睡了。隨口說着幾句笑話壯膽,吃些果品點心,都小心翼翼的看着,每個人的心裡都是沉甸甸的,彷彿大難即將臨頭。
李悅心情異常沉重的說:“我有一種預感,我好像就要死了。”
李旺和大老黑的心都是一緊,李旺責備他不要胡思亂想,大老黑是個渾人,怒道:“我就不信邪,要是真有鬼,我就抓住他,明天給你們燉鬼肉吃。”
他說的雖然搞笑,但是誰也沒能笑出來。
砰、砰,遠處傳來兩聲劈砸木板的聲音,
“喵嗚……”驀地裡一聲貓叫,在三人身後響起,三人全身心的一震,都聽出這聲貓叫有些異常,似是慘嚎,淒厲而尖銳。
三人聽出聲音就在大門外,但望過去,那面一片漆黑,誰又敢過去探個虛實?
腕上的表發出滴嗒、滴嗒的聲響,時間慢慢消逝,此時時針已經指過了零點,就在那聲慘厲的叫聲過後,大門外響起了輕輕的異響,一隻貓像是從黑暗的地獄裡走了出來,它的後腿似乎傷着了,一瘸一拐的走了進來,三人馬上堵住靈棚門口,以防他再次從棺材底下穿過。
那隻貓停住腳步,兇狠的看着他們,充滿了敵意。
李旺仔細的看了一個他的傷腿,那條腿幾乎被什麼東西壓扁了,肉沫骨刺都穿透了皮毛,紅豔豔的,讓人不忍睟睹。
三人幾乎屏住了呼吸,過了好一會兒,那貓才懶洋洋的進屋去了。三人又坐到火堆旁,李悅的臉色慘白,只覺一陣內急,可能是嚇的吧!他強行忍了好半天,但上廁所的感覺卻沒有消退,反而愈加強烈。
終於他在大老黑的陪同下,匆忙的走進廁所,這裡是山區,不像是城裡都建得跟個房屋似的。廁所是個茅草屋,就在靠山邊的一個角落裡,離院裡大約有幾百步。李悅一頭鑽了進去,直到他蹲下去的時候,他才感覺到哪裡有點不對。
“嗯……好臭……”一聲輕輕的話語傳進他的耳裡,寂靜如水的夜,彷彿給人投進一顆石子,激起了層層漣漪,李悅顫抖着問:“大老黑剛纔是你在說話嗎?”
大老黑沒有回答,茅房外面一點聲音也沒有,漆黑的廁所裡面伸手不見五指,李悅只感覺頭皮發炸,死寂的夜裡,門口又有一個聲音嗡聲的說:“不是他……是我。”聲音有些含糊不清,但李悅依然聽得很真切,他忽然想到了什麼,好像自己進來的時
候,這個木門很厚,高有丈許,上寬下窄,漆着一層油光閃亮——暗紅色的漆。
李悅猛地明白了這是什麼東西,提起褲子,褲帶也來不及系,用力的推向門板。
但是那門板很厚、很重,他連使了幾次力都無法將它推動絲毫,這裡雖然是個茅草房,但四周都是用巨大的石頭磊砌的,又用水泥溝邊,雖然石塊的邊緣清晰可見,但沒有工具是根本撬不開的。李悅想放聲喊叫,可是喉嚨突然間被什麼東西扼住了似的,發不出一點聲響,這讓他的心冷到了極致。
茅房一共就兩平米不到的地方,中間是一個大糞坑,李悅忽然想到老人們說邪靈最怕污穢,心念動處,急忙抓起一把糞便塗向門板,隨即整個人撞了過去。
‘砰’,門板向外撲倒,傳來一聲悶響,大老黑就坐在門板前的一塊石頭上,伴隨着他的一聲慘叫,李悅一下子衝了出來。大老黑給門板壓在底下,只露出了半邊頭。李悅清晰的聽到他痛苦呻吟的聲音,看到他嘴裡像箭一樣噴射出來的鮮血。猛的一聲喊:“快來人啊,死人了……”,轉身急跑。
當李旺等了很久都沒見到他們的時候,終於決定叫上人去找一下,大老黑死了,是被重物砸死的,李悅在一處房角被人找到,但已經瘋了,只是壓住大老黑的門板卻沒有了蹤跡。
由於棺材蓋丟失,沒辦法,第二天只有找木匠從新作了一個。
木匠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叫張材,手藝不錯,很快就做好了一個棺材蓋。
三天後,總算是順利的出殯了,李旺回到家裡,已經嚇壞了,總覺得有什麼東西隱匿在黑暗的角落裡跟蹤着自己。
他白天不敢出屋,晚上早早入睡,這天夜裡他迷迷糊糊的聽到一陣叩門聲,然後就聽有人說:“多一個,我用不着,送給你吧!”猛然從夢中驚醒,伸手摸向身邊的妻子。但着手處並沒有人,李旺又是一驚,這纔想起妻子回孃家去了,明天才能回來。屋裡開着燈,不是很亮,他驚慌的四下打量一眼,隱隱的看到衣櫃側面的黑暗裡,像是有一個白色的東西揮舞着手臂。
他不敢細看,埋頭再睡,背後嘩嘩的輕響着,一股冷意直透過背脊,侵襲着他的身體,他感覺到有個人正一步一步的向他靠近,試圖挨近他的背後,那冷意也越聚越濃,彷彿一下子從七月天變成了隆冬寒九,後背上傳來一下輕輕的拍打。
那慘白的影子慢慢的在他的腦海裡擴散,他忽然覺得有些熟悉,忍不住回頭偷瞄了一眼,就在這時聲音驟然消失,衣櫃後面的白色東西,仍然在原來的位置,沒有絲毫移動。李旺終於吁了口長氣,他想抓起被子,入手擦的一聲輕響,感覺怪怪的,急忙回過頭。
李旺彷彿給一根釘子釘在了坑上,倒吸一口冷氣,慘白的臉上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坑上有一個毯子,如今在毯子裡卻躺着一個紙紮的小人,和他並肩而睡,高約半米,乾癟慘白的臉上,兩道重重的墨畫眉毛,上身穿的小花紙紮就的偏領小襖,下面則是一條綠色的短褲,而它的一條手臂被抓斷,正拿在他的手上。斷臂裡面空蕩蕩的,透着微弱的光,似乎是因爲傷痛而扭曲了小臉,正惡狠狠的瞪視着他。
李旺匆匆環視一遍屋裡,昏暗的燈光,淡黃的珠簾,剎那間他竟莫名的找到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像是又回到了那間靈棚。
李旺猛的起身,推開門衝了出去,冷不防在門口被拌了一跤,他猛地想起在半睡半醒的時候似乎有人向他說了一句:多一個,我用不着,送給你吧!
他爬起來,走到近前看了一眼,那是一個暗紅的木板,厚約半尺,一頭寬一頭窄,寬的頭是個完美的弧形,上面還有四個字。李旺壯着膽子看了一下,上面寫的是:“大夢一場”。
沒錯,就是這個棺材蓋,“啊…..”李旺大叫一聲衝進了夜幕,也不知過了多久,一聲貓叫,一隻大號狸貓站在棺材蓋不遠處,兩隻發着兇光的眼睛,與棺材蓋對持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