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知道我,那什麼你?”他不安地問道,雙手不自覺地在衣襟間反覆摩挲。
“早就警告過你,有些女人碰不得,碰上了就要倒黴,比如我,你怎麼就不聽呢?”她含着眼淚問他。
“我…”他被問得愈發緊張,頭上汗也冒出來了,兩隻手都不知道該往哪放,結結巴巴說不出話。
看他侷促的樣子,她含着眼淚苦笑一聲,“你不後悔嗎?”她突然說道。
耿長樂擡起頭,眼神中不再有侷促和恐慌,他深深吸了口氣,然後鄭重其事地,斬釘截鐵地答道:“從來不後悔,從見到你的那天起,我就知道,再也沒有退路了!”
在那一刻,陳菲菲心裡百感交集,她的心裡像被一團火烤着,已經過了灼熱的時候,只剩下淡淡的餘燼,暖暖的,癢癢的,酸酸的,此刻她多想撲到這個強壯的男人懷裡,拼命地哭個夠,只可惜她不能夠,周圍到處都是敵人的密探,他們縱然談話聲音稍微大一些,都會引來敵人的注意,所以她只能淡淡地笑着,任由悄然流下的淚水把自己俊秀的臉龐弄得黑一道白一道。
她的心裡,其實早就把他當做自己真正的丈夫,此前當自己遇到危難的時候,都是他挺身而出,剛纔也一樣,他爲了解除自己的痛苦,硬是用鮮血做成血衣,面對着這樣的男人,她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以前她衝他發脾氣,那只是女人的撒嬌而已,目的就是爲了讓他多關心自己,多注意自己,以前每次她去山崎玉那裡,都要打扮地花枝招展,其實也都是給他看的,女爲悅己者容,她知道耿長樂不喜歡自己跟山崎玉打情罵俏,還扭着腰肢似乎要勾引他,但她就喜歡看他氣哼哼的樣子,當時她分明從他眼睛裡看到了醋意,從那時起,她就知道耿長樂的心裡容不下別的女人了。
她感謝上蒼,讓她遇到這樣一個男人,她詛咒上蒼,爲什麼要讓她遇到這樣一個男人!春宵苦短,良辰難覓,他們要是生在和平年代,該是多麼幸福的事,只是當時的中國大地,戰亂橫行,民不聊生,像他們這樣滿腔抱負的熱血青年,又怎能爲了兒女情長而忘卻使命?他們倆誰也不能做到這一點,陳菲菲悻悻地想,也許他們的相遇,原本就是個錯誤!
“把你的手遞給我!”陳菲菲說,他愣了一下,彼此看着對方,他最終還是送上自己的右手。
陳菲菲把這隻黑硬粗糙的手掌捧在自己掌心,把它放在自己臉上,慢慢摩挲着,她閉上眼睛,體會着手掌中透出的溫暖,手掌很髒,自己的臉也很髒,摩擦過後,臉變成了花臉,可她毫不在意,一個生性如此愛美的女人,此刻可以放棄自己的容貌,就爲了體會他掌心的暖意,女爲悅己者容,女同樣爲悅己者棄容。
靠着他的手,她覺得很踏實,在他面前,她可以放下一切僞裝,做回最真實的自己,永定險惡,日寇漢奸環視,她已經隱瞞了自己太久,她真想剝下僞裝,享受和他在一起的片刻時光,對於此刻她很滿足,就這麼一直緊緊攥着他的手,閉着眼睛,期盼着時間能夠停止下來,這手掌是如此有力,以至於她心中的惶恐在粗糙的質感下全都變得不值一提。
永定夏日午後,兩人坐在大街上,心生盪漾,彼此沉迷於這種感覺而不能自拔。
陽光暖暖的,照在她身上,心中的情愫撓撥着大腦,讓她生出未有過的睏倦,來永定這麼久,她從沒睡過一個安穩覺,就怕睜開眼,面對着冰冷的刺刀,可現在不一樣,她知道對面的男人能保護她,雖然他從前也在保護自己,但那感覺不一樣,一個是業務關係,此刻則是心意合一的交融,自己就是他心中的妻子,他要保衛的,是自己的家。
沒過多久,她枕着他的手,沉沉睡去了,耿長樂就坐在對面,微笑注視着她,看着她一頭烏黑的秀髮,如瀑布般傾瀉下來,鋪滿了桌面,她臉上的皮膚很細膩,又柔軟,他的手**麻的,像是有股電流一直從中而過,他就這麼一直凝視着她,動也不動。
陳菲菲睡得很甜,她甚至做了個夢,夢中她和他在花園草地上追逐嬉戲,他們互相拉着手,大聲說笑,可走着走着,前面突然黑下來,緊接着她聽到腳步急促,人們大聲呼喊着,四處跑開,不知不覺間,他的手從自己掌心中抽離出去,轉眼人就不見了。
“不要!”她大聲喊道,同時睜開眼,發現攤位上只坐着自己一人,耿長樂不知去向,自己掌中還有他的溫度,那隻手果真從自己懷裡不知不覺間抽離出去,動作很輕,輕得讓人難以承受。
問攤主,說他離開沒多久,走以前付了錢,還囑託自己不要驚醒她,她擡起頭,在人羣裡尋找他的蹤跡,可心裡很清楚,他既然離開,就不會在自己身邊徘徊,他是個有責任感的人,一定是怕自己受傷,隻身去辦正事了,她擔心起來,怕他出事,這種恐懼甚至超過自己面對危險,她是真的害怕,怕得不行。
她剛站起身,就聽見街上響起尖利的哨聲,日本兵們魚貫而行,用大喇叭喊着話,聽他們意思,是讓全城老百姓都到火車站旁邊的空地上集合,說軍方有重要的事情要宣佈,他們身後跟着更多的僞軍,用刺刀驅趕着街上能看到的人,不管大人孩子。
她離開攤位,也隨着大隊人流奔赴火車站而去,心裡期盼着能在那見到他,同時打定主意,如果他們這次危急解除後,他們還能活着回去的話,一定要在根據地補辦一個正式的婚禮,到時候,他倆就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她也不知爲什麼,一想到這些,心裡卻愈發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