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冥冥中自有天定,陳菲菲在永定的日子註定不會平靜,每當她想要安寧下來,稍稍鬆口氣的時候,事情就會毫無徵兆地,在某個角落發生,然後以驚人地速度發酵,傳播,最後受到影響的,好像只有她一人,而當她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這件事上的時候,它又悄無聲息地躲藏起來,等到她再次鬆懈的時候,突然冒出來。命運以這種形式和她玩起了捉迷藏遊戲,這遊戲也許對她而言,非常殘酷,她不喜歡,但無可奈何,萬物皆公平,她既然自信於自己獨一無二的頭腦,就要承擔獨享的顛沛流離,還有如影隨形般隱藏的致命危險。
自從他們目睹了假藍英消失在隧道口以後,很長時間裡,這個女人似乎銷聲匿跡了,無論是運河邊,還是各處的垃圾堆裡,都再難尋覓其蹤跡,誰也不知道她躲在哪裡,命運在此時跟陳菲菲開起了玩笑,籌碼則是火車上上百條人命,這擔子實在太重,壓得她喘不過氣,時常在夢裡,她兀自驚醒,睜着眼睛,望着蒼白色天花板,胸口彷彿壓着一塊巨大石頭,無法呼吸,只得任由自己窒息昏厥過去,但天亮後,她睜開眼,發現自己還活着,僥倖之餘,隱約還流露出一絲失望。
耿長樂笑稱,她所經歷的也被稱作“鬼壓牀”,這話換到山崎玉嘴裡,同樣的症狀就變成了“產前憂鬱症”,陳菲菲對這些名詞不感興趣,只一門心思問他馬麗的情況,她的確擔心,那個女人同樣神秘而且不簡單,她怕山崎着了她的道,生出些許意外來。
山崎玉沒心沒肺地傻笑着,從他回味伸長的表情上看,腦子裡一定在想着月夜巫山雲雨後的極樂感官,如此情況下,他又怎會留意對方蛛絲馬跡呢?她暗自嘆息,搖頭,覺得再聰明的男人,也逃不過美色勾引。
“你知道嗎?李山恢復正常了!”傻笑過後,他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陳菲菲一聽就傻了,李山已經糊塗了大半年,怎麼突然就好了?山崎解釋說,從紅美子那裡回來後,他配藥的能力有了大幅度提高,其實這段時間李山的大腦橋接一直在恢復,只不過速度很慢,他有了配置加速細胞分裂藥物的經驗後,把微量藥水加入到治療藥物中,李山喝了這種藥水,神智恢復迅速,只用了幾天功夫,他說話就正常多了,再看掃描出來的腦電圖,波紋變得有序起來,對比之前混亂無序的腦波紋路,山崎玉這才判定,李山已經具備了出院的條件。
“真的嗎?”她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
“騙你幹嘛?不信咱們當場驗證一下!”山崎還和學生時代一樣,血氣方剛,對置疑的聲音格外較真。
隨後在精神科病房裡,她和山崎玉還有渡邊,共同參與了對李山的康復檢查。
這種檢查其實很簡單,不需要繁瑣的抽血測試,只要問他幾個問題,就能判斷出其精神狀態,渡邊對李山的病情非常關注,他迫切想知道關於縣大隊的一切。
提問開始了,李山面帶微笑,看起來和以往沒什麼區別,也許是習慣了他傻笑的樣子,就算他嚴肅起來,總覺得是刻意而爲之。
山崎玉問他第一個問題:你叫什麼名字?
李山回答:李山,木子李,山川的山。
渡邊一郎問了第二個問題:你以前是幹什麼的?
李山聽後身子哆嗦了一下,他有些害怕地看了渡邊一眼,猶豫片刻後,說自己以前是八路軍縣大隊交通員,專門負責送情報。
陳菲菲聽罷心裡也哆嗦起來,暗想李山要是真正常了,自己和耿長樂就不正常了,她試探着問了他第三個問題:李山,看着我的臉,還記得我是誰嗎?
李山笑了笑,回答說你是縣長,太君親自任命的永定縣長。
“我是說以前,以前我是幹什麼的?”她糾正道。
他皺起眉頭,能看得出他在仔細回憶,可每當思緒轉回到某個片段,就強制跳轉回來,從他痛苦的表情上來看,那段記憶他想不起來了,先前她曾經潛入到他的意識裡面去,知道那天醫院發生的一幕對他產生了強烈的刺激,迴避痛苦也是人的本能,看來他精神恢復也只是一部分迴路正常工作,某些記憶,也許徹底破碎,對她而言,這倒是個好消息。
陳菲菲正想鬆口氣,可看到渡邊一郎不懷好意獰笑着湊過來,她暗自緊張起來,生怕他腦袋裡又冒出什麼幺蛾子。
“縣大隊其他人你還記得嗎?”果不其然,他突然拋出這個問題,還不陰不陽地瞧了她一眼。
“當然記得!”李山的回答很肯定,陳菲菲溫馴,渾身不由哆嗦了一下,幸好今天耿長樂沒在場,可日後又該怎麼辦?難道讓他們永不得相見嗎?
“縣大隊的根據地在哪,你也知道?”渡邊問。
“這個自然知道。”李山說。
“幺西!”聽到這個答覆,渡邊很高興,他馬上提出,想讓李山帶路,立刻糾集人馬,要去根據地清繳,可李山坐在椅子上,不慌不忙喝起了茶。
“太君,這事兒不着急,”他淡然地說,“據我所知,現在城裡出了更嚴重的事情吧?那輛火車,怎麼會在衆目睽睽下突然消失,太君您不想知道原因嗎?”
這話一落地,現場頓時炸開了鍋,渡邊逼近到他跟前,問他怎麼會知道當前發生的事,難道他表現出的失憶完全是騙人嗎?
李山回答說當然不是,他躺在醫院這段時間,對外面發生的事情的確不瞭解,可唯有一件事他很清楚,那就是張秋芳已經死了!
渡邊冷笑起來,“看來你的確對她用情很深,要不是她,你也不會投降皇軍吧?”
“沒錯,”李山說,他的表情又變得痛苦,“我寧願自己沒叛變,可現在再也回不去了,而且她還因爲我的緣故,死在了城裡!”
這些話,渡邊根本沒興趣聽,他關心的是,李山怎麼會知道火車失蹤的事,李山告訴他,自己生病後,腦子裡一片混亂,奇怪的是,他卻能接收到張秋芳傳來的信息,這讓他很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深愛的女人並沒有離開,爲了找到她的蹤跡,他只能在腦子裡窮根朔源,到最後,他發現只要自己思考問題,腦子裡就會浮現出她的聲音,那種感覺非常真實,很多事情,都是通過她的聲音得到的,當自己清醒後,那聲音還會不時浮現出來,開始的時候,他只當是幻覺,可聽到的事情都被證實了。
“這說明,我開了天眼,能知道你們所不知的事。”李山平靜地說。
渡邊沉默了,要在平日,李山這番話只會讓他感覺這人病還沒好,可事實證明,他所說的都是正確的,他問李山,火車失蹤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山抿着茶,只說了六個字:追金童子轉世。
所有人都愣住了,都沒想到他能說出這樣的話來,陳菲菲更是對此不屑一顧,先前龐越就搞過所謂“雙頭烏降臨”的鬧劇,心說李山不知道聽了誰攛掇,竟然腦子裡會有如此荒謬的想法。
可他隨後又說了幾件事,讓衆人徹底無話可說,其中有一條就是乾旱,據說永定縣城每過一百年,就要經歷一次大旱,上次旱災的時候,出了個崔應龍捉魚妖,根據傳說,他本人就是追金童子轉世之身,時至今天,一百年過去了,永定又開始一輪乾旱,這說明,追金童子又要轉世,附着在某人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