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剛矇矇亮,國公府裡的下人便如同往常一樣,在偌大的宅子裡前後忙活起來,侍候的主子跟前的都立在各院臥房門外叫起,粗使的都各自拿了傢伙事屋裡屋外地劈柴打水、擦桌掃地。
一切都井井有條地進行,直到主子們都用罷早點,該去早朝的、去上學的都乘上馬車,才能稍稍得閒,聚在一處,竊竊些閒話。
大廚房是侍女們最常聚集說嘴的一處好地方,有來端補品的,有來尋些主子們吃剩的好料打打牙祭的,三兩人恰巧碰在一處,有個起話頭的,便會有接話茬的。
“好香啊,咦?依雲姐姐,大夫人今兒喝四參君子湯啊?”一名粉衣的侍女湊到竈臺前,嗅着火上溫燉的湯品,問守在一旁的年歲大些的侍女。
那名喚依雲的侍女扯扯嘴角,道:“不是給我們夫人喝的,是給二小姐。”
“給二小姐的?那怎麼讓姐姐你來燉,她院子裡就沒使喚的?”
“嗤,誰讓向黎院裡的主子如今金貴呢,太老爺寵着呢。”竈頭火盆邊上正捏着點心吃的綠衣侍女插話道。
“依露,不許胡說,”依雲輕斥一聲,道:“老夫人特意囑咐了我們夫人,這才讓我來做,咱們這些做下人的,侍候好主子,那是本分,二小姐是府裡的嫡親小姐,怎能怠慢。”
依露將點心盤子往邊上重重一擱,挑着眼,道:
“怎麼就不行我說了,姐姐你大早上飯都沒怎麼吃,就守着這小罐子的湯了。咱們大小姐纔是正兒八經地千金,她算是哪門子的嫡親小姐,說到底不過是門旁支,交了好運這才攀上我們國公府罷了,也就是依雲姐你勤快,這活要擔給我,我可懶得做,哼!”
依雲勉強一笑,瞪了她一眼,道:“知道你最潑,就是夫人也管不住你,快吃你的點心吧。”
這兩人都是侍候在大夫人趙氏跟前的侍女,關係是親近,府裡的百來號下人裡面是有三六九等之分,像她們這樣平日走在府裡,旁的見了也是要喚聲姐姐問好的,日子長了,不管眼界是否遠了,這眼睛卻長得高了。看待半路上認回來的盧氏母子,多是如依露說講這般的想法。
這會兒在大廚房中的其他下人將她們的話聽在耳裡,相互使了眼色,有甚者更是交頭接耳起來。
盧書晴拎着書袋立在廚房門外,聽了裡面的談話,嘴角輕牽,扭頭原路走回了大門口,掀起簾子上了車,在正翻書的盧智對面坐下,道:
“昨日廚子做了種新點心,本是要帶給大哥嚐嚐,可下人忘了準備,等中午我讓人送到你院子裡去。”
“嗯,”盧智點點頭,敲了敲車壁示意車伕可以走了,盧書晴見遺玉還沒來,便問道:
“唉?二妹她?”
“她病還沒好利索。”
昨日上午,大理寺案落,今兒是三十,學裡正是十日一沐休,只有他們這些有可能被選中參與修撰《坤元錄》的學生們需要到學裡去,因爲先前的案子,遺玉和盧智兩人足有三日未能到場,眼瞅着今天下午就要定下人選,兄妹倆是沒可能佔那名額了,按說去不去都是無所謂,盧智今早只是去走個過場。
盧書晴了然地點點頭,待馬車在街口轉了個彎兒,自顧說道:“到昨日下午,還留有十四個人,除了文學館的四個,剩下便是咱們國子監的人,對了,這幾日,魏王殿下竟是一次都沒來呢。”
盧智看着書,道:“今日宣佈人選時候,該是會去。”
“我知道的,啊,對了,二妹同魏王殿下很熟麼,頭天見着她幫着殿下向長孫三小姐解釋的時候,我真是嚇了一跳,聽說有次宴會上,魏王還當着衆人的面誇獎她的書法呢,是真的嗎?”
盧智合上書,看着她,沒有答話,反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盧書晴表情一愣,道:“只是和你閒聊啊。”
“盧書晴,”盧智脣角輕勾,“我記得和你說過,別在我面前耍心眼。”
盧書晴一默,想起在五院藝比開始前,在宣樓同遺玉說了幾句話,被盧智警告的事情,眼神黯下,道:
“你誤會了,我不過是想多知道些你們的事罷了,從小我便是一個人,對你們的兄妹之情很是羨慕,想要親近,又不知該用什麼法子,這纔多了嘴,大哥若是不高興,我x後不再問便是。”
她本就是個清秀的女孩子,這般柔順模樣,更是讓人生出心軟,盧智卻在她話落之後,毫不客氣地輕笑出聲。
“呵呵...”
“大哥笑什麼?”
盧智重新將書翻開,答道:“有人裝傻子逗我,爲何不笑。”
“......”盧書晴臉上一僵,垂下頭,咬了咬牙。
且不說這馬車裡懷着別樣心思的盧書晴和懶得知道她到底在搞什麼鬼的盧智,“病還沒好利索”的遺玉,這會兒正坐在東屋小書房裡練字。
紋路細滑的黃梨木書案,文房四寶皆是上等,唯有她手裡的毛筆,是用慣了的舊物。
穿着一身淺綠,頭梳雙丫髻的平卉站在桌角一下下地研墨,一身淡紅的平彤則是跪坐在對面的茶案邊,熟練地煮着昨日管家送來的新茶。
淡淡又清新的茶香氣飄入鼻間,遺玉手腕靈活地勾動,眼睛落在黑白之間,似乎很久沒有這樣用心寫字,一旦沉進去,依舊不知時日。
盧中植拄着柺杖走進來時,見到的便是她那副全神貫注之態,目中流過讚賞,擺手制止了平彤平卉的問安,走到桌邊,看着在她筆下一個個躍然紙上的清麗字體,在她收筆時候,方纔讚道:
“當真是好字!”
“祖父。”遺玉將毛筆遞給平卉洗滌,規規矩矩地起身行了一禮。
“這便是你自己琢磨出來的‘穎體’?”五院藝比盧老爺子雖沒去,可也打聽的一清二楚。
“是,”遺玉見他一臉感興趣的樣子,有心同他多聊幾句,便解釋道:“規正的字體多顯方正,小玉兒時便喜歡寫小字,可卻覺得正體不大好看,女兒家的字想要寫的方正,必是呆板,我便漸漸琢磨出這麼一種圓潤些的,讓外公見笑了。”
盧中植眯眼一笑,毫不客氣道:“不必謙虛,我盧某人的後人,便該當如此聰慧。”
遺玉見他臉上得意,忍不住也笑起來,這時茶已煮好,她從平彤手裡接過,親手奉了一杯給他,問道:
“您來找我,可是有事要交待?”
“是有些事要說,”盧中植對平彤和平卉揮揮手,“你們先下去。”等屋子裡就剩下爺孫倆,盧老爺子才輕咳了一聲,說起正事:
“玉兒,祖父問你,你大哥可是有哪家中意的小姐?”
遺玉有些意外他的問題,摸了摸耳垂,無奈道:“這個孩兒不知。”
盧老爺子皺眉,“那他平日都同哪家小姐走的近,你可知道?”
“呃...”遺玉摸着下巴,看着茶壺,沉默。
“怎麼,還不好同祖父講?”盧中植瞪眼。
“沒啊,孩兒這不是正在心裡數着呢。”遺玉擡頭,笑眯眯地道。
聽這架勢,人還不少?盧老爺子一樂,捋了捋鬍子,道:“你慢慢想,不急。”
“嗯......”遺玉暗自悶笑,裝模作樣的想了一會兒,纔在他期待的目光中,清了清嗓子,伸出手來,一個個扳着數道:
“書學院的張小姐,鄭小姐,算學院的劉小姐,王小姐,太學院的杜小姐,宋小姐......啊,還有律學院的黃小姐,”一口氣說了十幾個,看着盧老爺子白眉之下一雙虎目因驚訝瞪的溜圓,遺玉方纔嘿嘿一笑,補充道:
“這些小姐啊,大哥他一個都不認得!”
“啊?”盧中植一愣之後,方纔明白自己是被她給晃點了,眉頭一皺隨即鬆開,白鬍子輕顫,先是淺笑,幾聲之後,方纔變成大笑。
“哈哈哈,你這孩子,膽子也忒大了,竟敢騙着老夫玩!”
遺玉託着下巴靠在桌上,看這老爺子笑得眉眼都化開,自己的眼睛也彎了起來,衝他吐了吐舌頭,道:
“祖父,您問我那些,是要幫大哥說親麼?”
盧中植又笑了一陣方纔停下,道:“嗯,明年智兒要參加科舉,這親事,還是提前訂下爲好。”
雖然老早就聽盧氏在耳邊經常嘮叨盧智的婚事,可眼下聽盧老爺子這麼說,遺玉纔有種切實感,盧智已經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她神情恍惚了一下,不解地問道:
“爲什麼科舉就要到了,便要提前訂下婚事,是有什麼關係嗎?”
剛問完,她便看出盧老爺子臉上的猶豫,連忙道:“我就是隨口問問,若是不便講就算了。”
“並非是不能講,這個中原因,老夫也是剛剛纔想起來,還未來得及同你大哥說,”盧中植輕嘆一聲,“罷,身在士族,這些事你早晚是要清楚,祖父就先同你講一講,也好讓你心裡有個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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