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兒。”盧氏看見門口套着厚重的雨蓑,依舊被大雨淋得溼漉漉的遺玉,扶着受傷的韓厲,手足無措地看着她。
遺玉目光掠過他衣上的血跡,還有蒼白的面色,皺眉道:“韓厲,你這又是怎麼了?”
“咳咳,”韓厲氣息不勻道,“紅莊追殺的人找來了,我的手下們正在拖延時間,你們快同我離開,城北有人接應,等他們找到這裡來,就糟糕了,你們同我有關,就是不殺,他們也不會放過你們母女。”
遺玉臉色一變,猶豫道:“可是——”
“沒什麼可是,再不走就來不及了。”韓厲打斷她的話,反手環住盧氏,待要去拉遺玉,可手指還未碰到她雨蓑,腿一軟便朝前傾倒。
遺玉一愣之後,搶先伸手撐住他,“唉,韓厲?”
“你怎麼了?”盧氏叫了一聲,慌忙上前去幫着扶撐。
遺玉左右爲難地看着暈倒的韓厲,正待出聲,餘光掠過盧氏壓在她手背上的一抹紅光,一瞬之後,便僵住了神色,擡頭看向盧氏,澀聲喚道:
“娘,您......”
普沙羅城 城北
大雨中,一輛馬車連同七八名騎着高頭大馬的烏蠻人在城門外等候着,一刻鐘過去後,有人先出聲道:
“你們在這裡等着,我回城去接主人。”
話說完,當中一人就駕着馬朝半開的城門內跑去,剩下的幾人都扭頭望去,頭上的斗笠擋不住雨水被風颳在他們臉上,卻不妨礙他們視物,眼見那人在城門前墜馬,下一刻就見一匹匹馬載着身披雨蓑的人從城門躥出,直直地衝他們奔來。
“不好,小心應敵”
話畢,兩撥人馬已是交戰在一起,後來者足多出這羣烏蠻人一倍,本是佔盡優勢,可隨一人高喝了一句唐話之後,雙方便成難分難解之勢。
“小姐有言,不許殺人,留活口”
就在雙方還在打鬥時候,並不知曉,城南處,已有一輛簡裝的馬車,冒着大雨,緩緩駛出普沙羅城。
一場暴雨初停,黃昏的天空,乾淨地好似一塊巨大的琥珀,靜謐的樹林裡,一輛馬車飛快地駛過,在溼軟的土地上留下幾道長長的輪痕。
“唔,”一聲悶哼後,遺玉從昏迷中睜開眼,感到身下馬車的晃動,霎時清醒過來,手腳並用地撐着身子坐了起來,身上的毯子滑下,她快速環掃了車內的情況,先是緊張地檢查了還在昏迷中的韓厲,而後扭頭看向對面端坐的兩名婦人,腦子還有些混亂,道:
“娘、婆婆,您、你們怎麼——”
“可是有不適之感?”盧氏略帶歉疚地看着對面的少女,擔心道。
“...頭有些暈。”她剛答完話,就聽見車簾外揚聲一句問詢,略帶沙啞的嗓音,卻有少女獨特的韻調:
“娘,人是醒了嗎?”
“嗯,醒了。”
一隻手從簾外伸了進來,手背白皙地可辨幾條淡青色的血管,因握而突起的骨節圓潤可愛,同那手中質地細膩的玉瓶幾乎成了一個顏色。
“拿着,兩粒水服,可解暈眩。”
聽見這聲音,車內的遺玉總算忍不住衝着車簾外低喝出聲,“是你出的鬼主意吧誘騙我和我爹上當,再讓娘迷暈我們是不是”
這一聲,道出了她真正的身份,這將臉上的雨水和額前碎髮梳洗乾淨後,乍一看同遺玉無太明顯差別的少女,實則是韓拾玉。
盧氏見她神情激動,忙伸手搭在她氣的發抖的肩膀上,勸道:“拾玉,別這樣,我們也是不得已爲之,若不這麼做,你爹是不會讓我們離開的。”
韓拾玉依舊氣難消,繼續冷聲對着車簾外,道:“你有本事大可以帶着娘離開,爲何使這種下作手段,還帶上我和我爹一起走,你到底是安的什麼心”
車外響起一串低笑聲,接着便是一句更加讓車內三人都摸不着頭腦的問話:
“你爹的腦子,這輩子你若能及一分便可。”
她明知只帶一個盧氏連普沙羅城的大門都出不了,那她便一早就籌謀着將人全都帶上好了,不然那老奸巨猾的男人事到臨頭,又怎麼會乖乖配合。這般她也不算吃虧,好歹是借了他的人手,甩掉了另一幫人,不是嗎?
馬車上仍然在昏迷中的男人眼皮動了動,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揚起。
罷,既然有人識相,與其留下她,不如同她在一起,這對他來說也沒什麼差別,這一年世外的生活已是足夠,頂多日後小心些不要被人揪出來便是。
二月初二,春始濃,正是踏春好時節,長安城內的大小園林,都被遊人據滿,鬥百草,放紙鳶,文人墨客的詩會茶會,地點也都選在了室外。
若說這京裡最好的踏春之處,當數坐落在京中東南一隅的芙蓉園,有言說,同宮裡的御花園春色不相伯仲,卻更引人入勝。
可這兩年的芙蓉園,都沒往年熱鬧,原因無他,是這偌大的園子主人離京未歸,除卻宮裡的幾位,是無人能逾越私自入園的。
平白浪費了好*光,抱怨和惋惜的人大有人在,可惜此刻身在園中的人,卻半點都收不到園外人的怨念。
纏掛着竹青帷幔的室內,焚着香,味道清淡,從六角的獸足銅爐裡,飄散在空中,香案一旁鋪着一張一丈見方的毛皮波紋毯,上盤膝坐着一人,赤着上身,露出被曬成淡蜜色的皮膚,精壯的肌理沿着臂膀下移,在胸前被一片白色的紗布裹住,直到緊實平坦的小腹處,才又現出。
這半身裹着紗布的男人,身邊蹲跪坐着另一個人,正將手中的一團紗布剪斷,利索地在他背後打了個結,恭聲道:
“主子,王府和園子附近都有人盯着,您昨夜回來的消息,許已是傳到了旁人耳中。”
“不急,明日本王會入宮面聖。”
阿生面帶憂色,道:“這,您還是靜養兩日吧,先叫杜大人來傳個話進宮去,叫皇上放心便是。”
李泰擡手按了下胸前被包紮起來的傷口,略顯發白的俊臉上,眉心微蹙,道:“今日是幾了?”
“回主子的話,今兒是初二。”
沉默了片刻,李泰側頭看向窗口處探頭的一簇嫩黃色花枝,沉聲道:“派去龍泉鎮的人可回來了。”
“還沒,約莫着是該回來了。”阿生看着李泰臉色說話,實是不知怎麼說才能讓他高興點兒。
自李泰離京後,他一人在京城待看事情變遷近兩年,通過各種手段傳消息給出門在外的李泰,進了貞觀十二年,半個月前他便收到了李泰的指令,只道是要他在京外五里坡接遺玉,可他帶着人手在五里坡等了三天三夜,卻只等來一羣接丟了人的死士,說是到普沙羅城接人,因李泰有言在先,要聽命行事,他們便被遺玉指派去抓一批活口,哪知活口抓到了,要接的人卻跑沒了影。
聽了事情經過,阿生也不敢就此下結論,遺玉是被韓厲劫走了,還是又出了什麼別的事。因此,李泰今早歸京,問他要人,他只能一五一十地說了,幸好先前他有心理準備,便沒被李泰的冷臉嚇着,只是李泰卻好像十分肯定遺玉沒有出事,當即派了人手到龍泉鎮守着,只等一有了遺玉的消息,就傳報回來。
二月初四,一道消息驚動了長安城裡的大小官員——離京兩年的魏王李泰,巡遊回京了
也不管是真是假,當天魏王府的門口,便聚了一羣得了消息的人,經魏王府的管家確認李泰的確是歸京後,便紛紛遞了名帖求見,只是最後能送到李泰手裡的,怕是少有一二。
魏王回來的消息,讓長安城各處都有了動靜,宮裡的不說,什麼尚書府、中書府、將軍府的不說,咱們且瞧瞧於此事頗有干係的盧府,是個什麼情況。
“大哥、大哥”盧榮和急匆匆地走進前廳,午飯在酒樓同人吃到一半,聽說了李泰昨天下午進宮面聖的消息後,便丟了箸子跑到盧府大宅來。
盧榮遠從後堂走出來,見他慌慌張張的樣子,皺眉問道:“又出什麼事了?”
盧家這兩年的日子不好過,別看盧智死了,遺玉又被人使了手段逼退國子監,攆出長安,雖又藉着李泰回來,可她離京後,暗中便有矛頭對向了他們。
先是老大盧榮遠因一些小錯,丟了三品職官的位置,去年末,又被御史臺參奏酒後失儀,在酒宴上說了有不韙之嫌的話,被降爵處理,由從一品的國公變成了從二品的縣公,念在盧中植的份上,允許他們繼續住在京裡,可那國公府的牌子,卻是被摘了換成“盧府”。
盧榮和要比他大哥幸運些,不過是官職掉了一級,變成五品的閒職。
兩兄弟心知有異,從去年開始,便花費大把的銀子,想要疏通關節,但暗地裡長孫家不點頭,銀子花了也是白花,豐厚的家產去了大半,只勉強維持住現狀。
當初威風無幾,榮耀無二的懷國公府和盧家,終是從二流,變成了三流。
“大哥,好消息魏王回京了,小玉定也回來了”
(今天一更,傍晚感覺好些了,那種腦子一片空白的感覺真不好受,果子明天準備去附近爬個山溜達溜達,呼吸呼吸新鮮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