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黎院
夜深,院子裡除了侍候上夜的下人,皆已回房去休息,盧智方纔從外頭回來,在院外詢問過下人後,進到裡院便見到等在自己房門外的盧耀。
推門進屋,侍女們知道他晚上不喜人侍候在跟前,放下茶便退出去,只有盧耀跟了進來。
“怎麼喝醉了?”盧智將解下來的披風丟在軟榻上,蹙眉問道。
盧耀低着頭,將先前他暗自跟進舒雲樓發生的事,連同後來被阿生截住,跟在魏王的馬車後面,在懷國公府附近的街上遺玉才換乘的事情說了一遍,最後才道:
“屬下按着少爺您的話,若是遇上魏王府的人,沒有硬抗,只是不知今晚之事是否有失妥當?”
累了一整天的盧智揉了揉眉心,沉默了片刻後,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等屋裡只剩下他一個人時,盧智方纔皺起眉頭,捧着茶杯獨自思索起來。
昨晚宿醉,遺玉早上是被渴醒的,天還沒亮,平彤聽見屋裡的動靜,便捧了事先準備好的溫水進屋。
又過了半個時辰,喝過水又鑽進暖烘烘的被窩睡回籠覺的遺玉才重新鑽了出來,平彤拿着熱帕子給靠在牀頭的她擦着小手醒神,道:
“小姐可有哪裡不舒服?”
正側頭看着牀側屏風上的花鳥圖案出神的遺玉,搖搖頭,又點點頭,“嗓子有些難受。”
因爲昨晚喝了平彤在院子裡的小廚房煮的醒酒湯,除了喉嚨乾澀,倒是沒有什麼頭痛和乏力和不好的感覺,不、若說是不好的感覺,除了嗓子外,應該還有一樣。
“平彤,昨晚我是怎麼回來的?”遺玉揉着並不疼的腦袋,聲音沙啞的問道,她只記得在舒雲閣二樓喝了太子一杯酒,然後暈暈乎乎地下了樓,後面的事情便印象模糊了,只剩下一些零散的片段,怎麼也拼湊不起來。
平彤手上動作一停,平卉打着火折點燈,嘴快道:
“小姐您不記得啦,昨兒您喝醉,是王爺載了您回來的。”
遺玉被平彤這麼一提醒,先是怔忡,隨即無奈地暗歎一口氣,越是不想牽扯上,越是沒完沒了地碰在一起。她是有點兒印象在舒雲閣外見着了李泰,好像是因爲她差點跌倒,被他扶了一下,但是怎麼被他送回來的,卻完全沒印象。
她皺起眉頭,絞着腦子回想了一遍昨晚發生的事情,但記憶似乎就在那一跌之後斷了弦,像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被她忘記,卻死活想不起來。
牀前的紗燈被平卉點亮,比起剛纔屋裡更明瞭一分,打量着遺玉的平彤看着牀頭那張又清晰了一些的紅潤小臉,待瞄到她仍有些紅腫的下脣後,不動聲色地拿熱水絞過帕子,對她道:
“小姐,拿熱帕子敷下臉吧,似是因爲醉酒,有些淤。”
“好。”遺玉很是聽勸地閉上眼睛,任她將溫熱舒適的帕子蓋在她的面上,鼻間若隱若現的酒味兒也因爲水汽而消失不見。
天色漸明,早上下人來向黎院傳了話,遺玉和盧智收拾妥當,便同去前院飯廳用早點,路上,身後僅跟了平彤平卉兩個侍女的兄妹倆,談論着昨晚的事。
“依大哥的意思,長孫嫺這是打算排擠我?”遺玉兩手抄袖,抱着手爐,問道。入了十一月,天氣更冷,今早她又添了衣服,這會兒說話呼出來的氣兒都是白色的。
“嗯,”盧智便將交際對士族子女的重要性同她大致一解釋,話末,道:“等過上幾日,我便在咱們府裡辦次小宴,邀上一些朋友來給你認識。”
遺玉聽他爲自己想的周到,臉上帶着笑,邊朝前走,便輕聲道,“大哥,你專心做你的事,找娘便是,我這邊,自己應付的過來。”
她雖不清楚盧智到底在幹什麼,可也知道他每天都忙得很,還要時時操心她的事,豈不是太累。
盧智扭頭看她,見她帶笑的臉上,清晰可辨的堅持,挑眉,道:“應付的過來?”
“你也太小瞧我了吧,”遺玉佯作不滿地瞪他一眼。
“呵呵,我可不敢小瞧你。那大哥就少**的心,你若應付不來,再同大哥講。”盧智並未堅持,從一開始,他便不是將遺玉這唯一的妹妹放在手心上去呵護,而是將各種難題擺在她面前,看着她成長。
“嗯,對了,有件事忘記和你商量,咱們家同大興乾果行籤的那份契子,我覺得......”
兩人一路聊着走進了前院飯廳,進屋便聽見盧景姍的笑聲,盧家兩房皆已在座,就差他們兄妹兩個,見兩人進來,方纔止了笑語,遺玉和盧智向幾位長輩行禮問好後,盧智在盧老爺子右手下側落座,遺玉挨着他坐下。
“可是有什麼好事要說?”下人給兩人乘上熱粥,盧智問道。
盧景姍嘴最快,她臉上帶着了喜色,不能盧中植開口,便道:“可不是好事麼,小玉沒同你大哥講?”
正碰了熱粥暖手的遺玉一疑,反問道:“講什麼?”
“唉?”盧景姍笑容稍斂,看向正同趙氏交頭低語的盧書晴,“書晴,你不是說小玉知道麼?”
“是知道啊,”盧書晴對上遺玉疑惑的目光,嘴角一牽,道:“不過她昨晚醉酒,怕是忘了把我倆被選上撰書一事告訴大哥了,是不是,二妹?”
遺玉被她一聲“二妹”喊得心生怪異,但因盧智側頭看來,將它暫時忽略,頗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對他道:“是忘了同你講,昨晚我才聽說被選上撰書一事。”
盧智眼神閃了閃,方纔露出笑,“是件好事。”
坐在遺玉對面最末位置上的竇氏,突然開口感嘆道:“我可真是羨慕大嫂和弟妹,弟妹且不說,是個有兒有女有福氣的,就是大嫂您沒有兒子,養的閨女也比頂的上兒子強了,”她神色一黯,“可惜我到了這般年紀,跟前卻連個閨女都沒得。”
趙氏和竇氏雖已確定了盧氏便是當年她們那被逐出家門的小姑子,但盧老爺子沒開口同她們明說,她們便很有默契地沒有將這件事挑明。
趙氏聽竇氏話裡帶刺,神色不變,開口道:“說起這話,倒讓我想起,二弟在南邊兒不是還留有幾房妾在,這看着咱們也在京裡重新安生了,是不是該把人接來,咱們國公府最近喜事多,沒準衝上一衝,弟妹想要抱個閨女,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
竇氏臉色一變,假笑一聲,道:“我只不過那麼隨口一說,弟妹眼下還音訊全無,我們老爺怎好往府裡接那些個不懂事的,豈不添亂。”
說完她還瞄了一眼身邊的盧榮和,心裡是怕他被趙氏那幾句話勾了心思,念起揚州那幾個狐媚子。
趙氏還待說些什麼,卻被一聲輕哼打斷,一直默不作聲的盧老爺子,打眼瞥過這兩個兒媳,將兩人瞧得低了頭,才板着臉對兩個孫女,道:
“這撰書一事聽起來是光耀,可若是出了什麼岔子,麻煩也不小,書晴、小玉你們兩個都是懂事的孩子,可年歲到底還小,不要被這虛榮蒙了眼,記着日後做事要更認真仔細些,出門在外,莫要墜了咱們盧家的名聲,記住了嗎?”
“孩兒記住了。”遺玉和盧書晴異口同聲道。
盧老爺子見兩人乖巧聽話,神色緩和下來,但這桌上的小輩,多是看出,老爺子對兩個孫女參與這撰書一事,卻是不怎麼高興的,因此,先前喜洋洋的盧景姍和暗自得意的趙氏都收斂了神色,有些眼紅的竇氏神色亦不再假笑。
遺玉將這桌上的動靜看的一清二楚,加上先前趙氏和竇氏那一段兒暗鬥,不由感嘆:這宅子大了,果真是非多。
昨兒沐休罷,今天就又要到學裡去上課,用過早點,遺玉盧智和盧書晴三人,同乘了馬車前往國子監,一路上,車裡出奇的安靜,若放在之前,遺玉還有心和盧書晴搭上幾句話,可經過昨晚在舒雲閣的事情之後,她心裡還是同這本就不親的堂姐又生出一層隔閡來。
再叫她主動去同盧書晴交好,卻是不可能了,因她本身,便不是個喜歡拿熱臉去倒貼的性子。
三人在前門下車,遺玉擡頭看了一眼國子監高高門楣上掛的青頭石匾上的“國子監”三字,有些意外地感覺久遠,從大理寺開始審案起,到此不過短短几日,卻讓她有種過了很久的感覺,經歷的事情變多,似乎連日子也跟着變得長了起來。
“盧小姐,二小姐,盧公子,早。”
一連串的問好聲,讓遺玉收回視線,落在來往路過同他們打招呼的學生們身上,五顏六色的冬季常服,看着雖不利索,卻讓她感到親切,儘管在這學裡的幾個月來,她經歷過的糟心事兒要比開心的事情多得多。
國子監除了大花園和君子樓附近外,其他地方栽種的樹木到了這個時候,都已經變得光禿,卻不顯難看,三人同行往五院處,遺玉擡頭看着路邊被風吹得搖晃的樹枝,時不時扭頭去應上一兩聲問好,一陣陣冷風吹過,呼吸間都是清涼的氣味兒,卻讓她心中生出一股子真切的安定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