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中午用膳時間,待客的禪院中空蕩蕩的,一名光頭小沙彌雙手捂着嘴,屏住呼吸蹲在一間禪房門外,沿着門縫朝裡看。
待見屋裡三人都食用了桌上的齋菜,默默數了十下,聽着屋裡傳來三聲悶響,見三人皆趴倒在桌上後,才溜着牆角摸進了隔壁的禪房中,將門掩上後,對着屋中正盤腿端坐在蒲團上的年輕僧人低聲叫道:
“師兄,成了!”
年輕僧人擡頭懶懶地看了他一眼,甩手丟過去一小塊碎銀,穩穩落在他伸出的手中,“拿去買零嘴吃,不要亂說話。”
“嘿嘿,忘愚知道。”
這小沙彌已不是第一次做這種在香客飯菜茶水裡面填料的事情,指使者皆是面前之人,在飯菜茶水中摻雜的藥物,有時是瀉藥、迷丅藥,也有時會是其它,不知這僧人使得什麼手段,事後兩人竟從沒有人追究過,一次兩次,這在柴房當值的小沙彌的膽子便大了起來,今日明知那屋裡的是太學院的學生,還是要見方丈的,卻膽敢爲了些小錢做幫兇。
小沙彌把銀子揣進袖子裡,笑嘻嘻地縮着腦袋退出去,又將門掩好,一陣小跑出了禪院。
在他走後,禪房的一扇單屏後面,才走出一道倩麗的人影,在僧人身後的榻上坐下,低聲嬌笑道:“我只讓你教訓他們,可沒讓你下迷丅藥,那屋裡的幾個可不是無知婦人,醒來之後任你愚弄,你就不害怕?”
她雖是在笑,眼中卻帶着狠厲之色,彷彿他一個回答不好,便會當場翻臉,可僧人見她模樣,卻是劍眉一皺,輕哼一聲撇過頭去,語帶薄怒輕聲道:“您從哪裡聽到的閒言碎語,什麼婦人不婦人的,若不是爲替公主解氣,我辯機又怎會做這等下作之事,若您以爲已據我心,便可隨意踐踏,那咱們全當做不相識,今日之事若是被人抖落出來,出了什麼事,由我一人承擔,與您高陽公主無關!”
見他生氣,高陽剛纔的厲色反而全然收起,雙臂朝前一伸,便環住了他的肩膀,帶着笑意道:“本宮怎不知你心意,那幾個月在塔裡,若不是有你藉着送飯菜的時段給我解悶,怕是我早就被悶死了,莫生氣,隔壁那三個,本宮還不放在眼裡,一個賤民,一個武夫之女,一個沒出息的次子,只要不弄死,本宮擔你無事。”
驚!原來這禪房之中,同僧人廝混的竟然是當朝高陽公主,而這自稱辯機的和尚,則是她禁閉在尼莫塔的三個月相識的送飯僧,兩人是誰先勾搭上誰的,不得而知,可本是都來求平安符的遺玉三人,竟被高陽碰個正着,要知道半個月前,她還因着一本字帖被遺玉威脅了一把,這般冤家路窄,依着高陽睚眥必報的性子,既在暗處又有人出主意,怎麼會放過這出氣的好機會。
辯機聽了高陽難得的軟話,卻沒有立刻回以好臉,不親不近的道:“公主放心,我自有分寸,身中僧人千百,忘愚是柴房不記名的小僧,就是事發,他們也尋不到我的身土,您看現在怎麼辦?”
高陽見他板着臉,也不生氣,雙手又摟緊了些,冷笑着趴到他肩上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辯機沉默之後,道:“寺中是螞蟻手打團第一時間章節手打塔這樣的地方,不過他們有三人,都弄過去,未免動靜大了些,方丈正在接待中書令房大人之母,那老夫人很是難纏,一時半會兒也抽不出身,前去通傳的辯都師兄眼瞅着就要回來了——”
“那就只帶一個人過去。”
延康坊
魏王府在延康坊中獨佔一處,街道附近鮮有住戶,卻坐落着幾間小宅,一輛馬車從魏王府後門路過,拐彎沒入臨街,在一巷尾小宅門外停下,坐在車裡的盧智,掀起窗簾,看了一眼對面緊閉的門扉,掀起一角車簾,對駕車的蒼衣男子道:
“是這裡?”
“恩,我親眼看着他們進去的,有個白衣人,是同你給我的畫像一樣。”
盧耀憨厚依舊的臉上,帶着些許疑惑,但盧中植的命令,卻讓他不得不聽從盧智的吩咐,且不能多問,從昨日上午起,他便暗藏在歸義坊秘宅附近,注意着宅中出入動向,一整日地來回跟隨之後,今早在這王府附近,見到盧智畫給他追蹤的中年男人,又按着事先說好的,在東都會的泗水坊外留下暗記,於一旁駕車等候他。
盧智左右打量了空蕩蕩的巷子,問:“這間宅子裡,可有你敵手?”
盧耀想了想,搖頭,“那白衣人倒是可以過招。”他的武功,乃是盧中植親口承認全盛時期的八分水準,在秘宅血夜,讓銀霄都負傷的衆多暗炎衛,卻只能纏住他,而不能傷其分毫。
“那名白衣人,真是自願跟着他們到這裡的?”盧智再次確定。
“是。”
眼神一定,盧智沉聲吩咐道,“盧耀,你進去將那白衣人請出來,若是有人阻攔,就客氣些,但是要快!”
在他一個“快”宇落下後,盧耀低應一聲,便從架座上一躍而起,閃身來到門旁的牆下,提氣縱身一躍而入。
盧智聽着院中隱約傳來的打鬥聲,臉上露出笑容,一切都如同他想象般順利!
自從盧中植那裡聽得了穆長風和韓厲曾同是在西北商道劫掠的生死兄弟,曾經同他在品紅樓交易過信息的他,便對其真實身份產生了懷疑,品紅樓是李恪的地盤,穆長風在吳王的地盤上同他做交易,這本身便說明了兩者的關係,韓厲和曾經奪位失敗的安王,穆長風和如今有奪位之心的吳王,韓厲和穆長風關係緊密,這個中聯繫,已經隱隱透露出不同尋常的味道。
而現在,在這四者之間,又夾雜進去了一個魏王!
他的直覺太過敏銳,最擅長的,便是將表面看似無關的事情,相互聯繫起來,從不治神醫姚晃的出現,聯繫到李泰的夢魘姜發,讓他暗自
察覺到,隱匿在這長安城中,太子、吳王、李泰、中立者之外的第五支勢力,一支並不屬於當今皇上的勢力一一而韓厲和穆長風乃至姚不治,都是這股直指皇宮之中最尊貴的那個位置的勢力一份子!
房喬所言,他是被韓厲算計,韓厲爲人,盧智從盧中植和房喬處聽聞不少,讓他總結出一則結論:這個家道中落,靠着在商道上劫掠發家的男人,若是沒有什麼力量在暗暗支撐着,絕對不可能在幾年之內,憑着一幾之力,做安王爭權的背後之人!
盧智以爲,韓厲既然是這第五勢力的一員,那他當年因他們孃親盧氏的緣故,屢次針對算計的房喬的行爲,怎麼看都是個人行爲,而盧氏帶着他們離家之後,沒有多久,韓厲使銷聲匿跡,是否可以認爲一一是那個勢力不滿他因私誤公,召回了他,甚至於是狠狠地懲戒了他!
這個想法,在他刻意走漏自己和盧中植找尋穆長風的風聲之後,京中很快便流竄起房家妻小的傳言,所證實,韓厲的確出事了,因爲,穆長風在通過及其緩慢和隱晦的手法,在幫他報復!
盧智從不否認,自己是個心中有恨的人,他了解自己重視的人受傷後那份難忍的心,他會因恨牽連旁人,穆長風也會,韓厲如果真的出事,那在穆長風的眼中,便和盧氏脫離不了關係。
當年將他們一家四口,如同棋子一般來回擺弄,罔顧他們性命和安危的人,不只是房喬、不只是安王,他發現的越多,就越覺得自己現在的渺小,因此,從穆長風放出的流言上,判斷出敵人動向,所做並不是及其出策應對流言,而是故意任其肆意,果然,有心人將事傳到了皇上耳中,盧中植被留朝,皇上卻對房喬半字未提,這種反應,測試了房喬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也讓他心底發涼。
不夠,他眼下掌握的東西,遠遠不夠,他不放心將母親和弟妹託付在任何人手中,哪怕那個人是他們的親外公盧中植!
他需要借力,所以膽大地,將算盤打到了李泰的頭上。
在秘宅的那個血夜,讓他清楚,李泰知道李恪身邊的事,那站在李恪背後的穆長風,李泰必定也是知道的,他大膽地設想,兩人是相互認識的,怎麼樣才能證實這點、拿捏住這點,擁有和李泰對談的資格?李泰是絕對不好應付的,他在從呈遠樓和上午被皇上留朝的盧中植密談後,想了一夜,並不是想不出辦法,而是猶豫。
李泰對遺玉的態度,他從那個血夜之後,便看出明顯的不同,利用這點,最能讓他放鬆警惕,可是在這同時,也利用了遺玉,於是他一夜難眠,終是在天亮之後,狠下了心。在沒有力量守護他們之前,一切都是空談!
結果沒有讓他失望,盧耀的跟蹤所述,武功不俗且讓他抓不到的穆長風,很快被李泰的人秘密找到,且是自願跟着來的,他們認識,且關係非比尋常!
今日是五院藝比的最後一日,李泰被盧中植支開,那比盧耀武功高的兩人肯定隨其左右,早上才被帶到眼前這宅中,剛剛被找到,還沒有捂熱的穆長風,他一定要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