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一席話,將遺玉的至親,從孃親到兄長,甚至是丈夫,連帶遺玉一起,四個通通羞辱了一遍,一針見血,字字誅心,當着這麼多世家女子面前,是打定了主意要剝下遺玉一層臉皮來。
其實,圍繞在遺玉身周的閒言碎語從沒少過,但自她嫁進了魏王府,大家頂多是在私底下議論罷了,誰敢像長樂這樣無所顧忌地直接將話丟到明面上,不屑一顧地去嘲諷。
確實,若說遺玉現今憑的是盧中植的餘威,還有李泰的庇護,那長樂背靠的不單是長孫家,而是這長安乃至天下座的最高的人物。
盧老爺子生前能同長孫無忌硬磕,仗的是他一身顯赫的功榮,李泰能同長孫無忌叫板,仗的是他身爲當朝得勢又受寵的皇子,這一切的來源都被一個人掌握在手。
這長安城裡的女人,厲害的有許多,但絕不能招惹的,只有三人,一個想當然是三公主平陽,一個是已故的長孫皇后,這最後一個,便是長樂了。
長樂這位名真言順的太宗嫡長女,可不是白做的,有一個母儀天下的母親,有一個征戰沙場的姑母,遺玉這點道行水分,在長樂眼裡,根本就不夠瞧。
因此,莫說今日她是罵了遺玉幾句,就算她不顧身份,伸手賞了遺玉兩耳光,也沒人能把她怎麼樣。
樓裡氣氛凝結着,一屋子無雙社這邊的人都饒有興致地旁觀,沒人想要打擾這場難得的好戲。
“...王妃?”晉璐安就近拉住遺玉的衣袖拉了拉,輕輕喚了一聲,又急又惱,恨自己沒本事,不能幫她說話,惱長樂這羣人欺人太甚。
“這裡沒你的事,先回去。”遺玉拍了拍晉璐安的背,推她一下,朝着門的方向,示意她先走。
“我不走,我和您——”
晉璐安不肯,“一起”兩個字沒能說出來,便被遺玉扭頭看過來的一記眼神盯的心裡起了毛,當時只覺得害怕,稀裡糊塗就被同樣氣的紅了臉的丫鬟平卉半拉半拽着領出去。
今晚主要就是針對遺玉來的,晉璐安不過是附帶着,叫墨瑩文社那邊人也看清一下形勢,目的即已達到,見小姑娘要走,長樂並沒開口留人。
見平卉送了人出去,遺玉才轉過身,看向長樂那張養尊處優的臉。
長孫夕看着被長樂幾句話說地青了臉的遺玉,心中大快,解氣十分,忍住沒讓嘴角扯的太開,心裡正想着怎麼在旁邊添一把火,長樂又開口:
“你這麼瞪着本宮看,是不服氣嗎?”
遺玉聲音平緩,但仔細聽便能察覺到那不同尋常的輕顫:
“公主是有母親的吧?”
長樂還靠在軟榻上,連身子都未起,並不答話,反而懶洋洋地道:“本宮警告你說話小心些,膽敢對母后不敬,就是懷國公現在活過來,也救不了你。”
“公主是有兄弟的吧?”遺玉仿若沒聽到她的警告,直勾勾地盯着她,一步一步朝前走近。
長樂冷笑,“你是腦子壞了不成?”
“公主是有丈夫的吧?”
這次長樂乾脆不理她,長孫夕適時柔柔弱弱地出聲勸道:
“公主今晚心情不好,魏王妃還是先回去吧,別再惹公主不高興,氣壞了公主yu體,不是你我擔待起的。”
氣壞了公主?不是她擔待起的?
好,好,說的真好
不怕你嘴巴壞,就怕你不開口
“哈哈,”遺玉突然仰面一聲大笑,掉過頭,沉下臉,一擡手指,分毫不錯地指到長孫夕的鼻尖兒上,咄咄逼問道:
“長孫夕小姐也是有母有兄的人,照這麼說,倘若今日有人辱你母親,罵你兄長,又直呼你丈夫姓名,你是不會氣,不會惱,不會怒,不會恨,還會去擔心會不會氣壞那辱你至親的人嗎?”
“我——”長孫夕嬌顏一僵,卻是不能回答,說會是錯,說不會也是錯,怎麼說,怎麼錯。
“你什麼你,你敢說你不會嗎”
遺玉厲喝一聲,完全露了惱色,她心中氣急了這羣小人,衝着長孫夕這挑撥事端的正主,不顧什麼風度,破口大罵:
“生養之恩大過天,百善孝爲先,長兄如父,悌字當頭,君莫敢逆,婦在側,夫字當頭一頂天,罔你讀了這麼些年書,孝悌婦道都不知。別人辱罵了你的母親兄長,輕視了你的夫君,毀了你的道,摧了你的天,你站在那裡卻連個屁都不敢放,白了母育父養兄親,你這有人生沒人養的畜生”
幾滴唾沫星子濺在臉上,長孫夕措不及防被罵了個狗血噴頭,就連氣都來不及,只管發懵,是沒料被遺玉揪出一句話,毫不客氣就一記血刀劈了過來。
在座女子各個面有異色,不復方纔靜觀其變模樣,都有些坐立難安,就彷彿遺玉剛纔的話不只罵的是長孫夕,而是她們所有人。
“夠了”
長樂淡定不能了,是真被遺玉這潑辣勁兒驚着,道這幾次在她面前不吭不哈的小女子,果真是如長孫夕幾人所說生了一口利嘴,仗着有李泰庇護,蠻橫起來是無法無天的
“盧氏本宮面前,還容不得你放肆,是誰給你膽子在本宮大呼小叫,今晚若不給出一個交待,就別想出這道門”
長樂怒了,遺玉毫不相讓,愈厲愈麗的俏臉上滿是鄙夷地瞪了她們二人一眼,一甩袍袖,風聲破破:
“那畜生都做不來的事,你們做的來,可恕我盧遺玉做不出,今日公主平白辱我至親在先,若不給我個說法,休想我會罷休”
就在一羣人目瞪口呆中,她大步走到先前位置,大馬金刀地坐下,自行倒了一口酒,仰頭灌下,一仰手臂,狠狠朝着當中空地摔下去
“啪”
“呀”
碎皮飛濺,一羣女子驚叫,長樂何曾受過這樣對待,只瞧遺玉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兇惡模樣,是差點被胸前一口氣氣地厥過去,正在這時,不等她公主脾氣發作,已經先有人怒氣衝衝地走了過去——
“剛纔的話,你可敢再說一遍?”
長孫夕今晚本來是看熱鬧,和煽風點火來的,卻被遺玉一下子拖到水底,狠狠踹了幾腳,又被口口羞罵,平白背上一個不孝之名,直接讓她聯想到長孫嫺以往的遭遇,她醒悟過來,驚懼之下,還沉得住什麼氣
遺玉擡起下巴,挑眉看她:“我說什麼了?”
長孫夕捏着拳頭,咬牙切齒:“你剛纔罵我什麼?”
“哦,你剛纔沒聽清楚,那我就再說一遍,你可記好了,”遺玉眼中一閃而過惡劣,咧出一口森森白牙,一字一頓,吐字清晰道:
“你這有、人、生,沒、人、養、的、畜、生。”
想激怒她,就先看看自己胸口那點兒地方夠不夠裝氣兒的
“賤人”
長孫夕神色陰轉之下,就在遺玉話落的同時,已是甩手狠狠豁出去一巴掌
“住手”
遺玉早有防備,險險拉扯住她衣袖,身子往後一仰,沒能讓她挨着自己臉上半寸,至於那句住手,卻是衝着身後將有動作的一華喊的。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與此同時,門口一聲驚叫,幾人回頭,就見那廳堂二道門裡,飛快跑進來四五個人,清一色的年輕女子,還都是熟人——
封雅婷,史蓮,前頭被送出去的晉璐安,打頭那個頭高挑,怒髮衝冠的,不是咱們程大小姐,又是誰?
“好啊,你們這麼多人合夥欺負一個,還要不要臉了”
也是趕了巧,晉璐安昨天接到宴貼,就怕沒好事,提前同墨瑩文社的人打了招呼,就讓她們在這條街附近逛,好給她壯膽,一盞茶前被平卉推了出去,街上冷風一吹,霎就清醒過來,生怕遺玉在裡頭討不了好,拔腳就往街頭跑,去喊幫忙的。
程小鳳年後就要成婚,最近都同墨瑩的人混在一起,想着能找個機會同遺玉再說上話,剛就碰上了這檔子事,一進門就瞧見長孫夕要打遺玉,一屋子人都在那睜着瞎眼看着,暴脾氣上來,二話沒說,帶頭幾步朝遺玉那邊躥上去,不給人說話的機會,揪住長孫夕後衣領子,使勁兒往後一拽——
“撕拉——”
“啊”
“噗通”一聲悶響,夾雜着痛苦,遺玉眨眼的功夫,剛纔還在她臉前站着的長孫三小姐就一屁股撅地上了,好巧不巧她手裡還拽着人家袖子,在程小鳳的蠻力下,生生扯下一整條袖子。
長孫夕在屋裡穿着兩件單衣,少了一條清雅的蘭花袖子,就露出裡頭襯的爲了應節的大紅色秋衣來,怎是一個俗字了得。
“哈哈”一聲,遺玉當場就樂了,一拍大腿,沒能忍住,便笑出聲。
“大膽”
長樂眼睜睜瞧着這羣東西放肆,半點沒把她這麼大個人放眼裡,於是徹底怒了,一拳頭捶在茶案上,茶杯震了幾震,扯着嗓子吼道:
“來人,快來人給本宮把這羣欺上的混賬都拿下”
公主一聲令下,牆角樓道站崗的侍衛乃敢不從,都嗖嗖地冒了出來,程小鳳毫不含糊,比一華還快一步,把快要笑出眼淚的遺玉從軟榻上給拎了起來,扯在背後,一腳踹開一個侍衛,甕聲道:
“小玉不怕,我們都在呢”
“嗯,我不怕”遺玉眉眼一爍,滿聲應和。
十幾個大男人一下躥進女賓席裡,想當然是雞飛狗跳,你推我搡,不知誰先踩了誰的腳,誰又撓了誰的腰,有史蓮和晉璐安混在裡面,短短片刻,便亂成一片,尖叫聲,哭罵聲不絕於耳。
遺玉被程小鳳和一華幾個人夾在中間護着,誰挨不着,誰碰不到,就從人縫裡打量着臉色發黑的公主殿下,又瞄了眼被侍女護着,面沉如水的臨川,再看一眼頭頂上搖搖晃晃的燈籠。
嘁,今晚,可真是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