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玉突然病倒,嚇壞了後院一羣女人,尤其是盧氏。
盧氏自了解所生這三個孩子,老大是一等一的嫉惡如仇,老二是一根筋的憨厚老實,小女兒則將情義看的比命還重,眼看着遺玉一顆心全寄在那魏王身上,她只怕有一天,魏王出了事,女兒別想好活下去。
直到盧氏聽聞京中傳來魏王遇險的消息,這種擔憂便一日比一日更甚。
有驚無險的是到了半夜,遺玉的熱狀便退下去。
遺玉第二天清早醒過來,一睜眼,就看見坐在牀邊打瞌睡的盧氏,屋裡飄着一股藥味,再回憶一下,就想起來,自己下午睡了一覺,醒過來覺得頭疼,以爲是睡多了,就沒在意,讓丫鬟免了晚膳,重躺回牀上,這一躺就又昏昏沉沉睡過去,再醒過來才知道自己是生了病。
她看看盧氏面上的倦容,心中自責,張張嘴,嗓子發乾,伸手輕推了推盧氏:
“娘,娘。”
盧氏被她叫醒,先是伸手去探她額頭,感覺她退熱,才鬆了口氣,扶她坐起來,倒了水給她喝。
同樣守在屋裡的平彤看她醒了,忙出去打熱水。
遺玉潤了喉嚨,舒坦許多,看了看屋裡,問道:
“小雨點呢?”
“秦姑姑在帶着,你沒法子喂,就又讓她先喝小米油了,”盧氏捋了捋遺玉的頭髮,“你昨夜可是把娘給嚇着了,怎地不舒服都不會吱上一聲,不知道這月子裡病不得嗎?”
“我當是昨天睡多了,沒想着是病,”遺玉注意到盧氏身上衣裳並不整潔,料想她守了自己一夜,便道:
“娘趕緊去歇着吧,我這會兒好多了。”
盧氏不急着走,在她腰後頭塞了只軟枕,道:“等下吃了早點再睡,娘同你說說話吧?”
遺玉乖乖地點頭,“好,娘想說什麼?”
盧氏起身挪到牀邊的凳子上坐下,伸手將她露在被子外頭的手掌握住,盯着她的臉瞅了一會兒,突然開口道:
“娘求你一件事可好?”
遺玉忙直起身子,“娘有事只管同女兒交待就是,何需用求的,這不是折煞了孩兒麼?”
盧氏搖頭,“你先答應我。”
遺玉無法,只得順着她,“好,我答應您。”
“那你立個誓,”盧氏道,“日後你若是反悔,就讓娘不得善終。”
“娘!”遺玉不悅地叫了一聲,兩手握住盧氏,“幹嘛要立這種毒誓,您是存心要讓女兒難受是吧?”
盧氏繃着臉,“那你立是不立?”
遺玉一扭頭,“不立。”
盧氏早有料到她這般態度,並不逼迫她,而是點頭道:
“你不肯立,那便是心裡還有娘在,這就好,我求你一件事,你既然答應了,就不許反悔,若有萬一,縱是沒這誓言,我也會讓它成真。”
“娘!”遺玉又喊了一嗓子,她病還沒好利索,這下被盧氏的言語一激,臉頰很快就漲紅了起來。
盧氏看在眼裡,想着長痛不如短痛,便橫了心道:
“你答應娘,要是魏王有個萬一,你也得給娘好好活着,倘若你想不開去尋短見,那娘便陪你作伴。”
遺玉剛纔臉上還滿是病紅,聽完盧氏的話,就成了蒼白,她想要抽出被盧氏握住的手,躲開她娘咄咄逼人的視線,但卻被盧氏抓個死緊,一副她不答應便不罷休的態度。
“娘,”遺玉低下頭,聲音乏力,“您別整日瞎想,王爺不是還沒消息麼,沒準兒他們已經平安過了沙地,把西昌給打下來了,只等着凱旋歸京呢。”
“那要是他沒過去這道坎兒呢?”盧氏是下了狠心,一定得讓她先答應下來,“你韓叔都同我說了,往西昌去的路上,盡是一片沙漠,前後幾千裡地,沒村沒店的,一遇上塵暴,便是躲過去也得餓死在路上,他們脫離了大軍,沒有軍需補給,沒有水源,頂多能扛上七八日,這都兩個月過去了,你說他要是有——”
“他會沒事的!”
遺玉突然擡起頭,硬生生地打斷了盧氏的話,臉上微露着惱意,咬着牙齒,肯定到了頑固的地步:
“娘,他承諾過女兒的事,就沒有一件食言過,他說會回來接我,就一定會回來,我信他的話。”
她曾經懷疑過李泰許多次,可這一回,無論如何,她都會信他到底。
盧氏看着望着打生下來頭一次對自己發火的女兒,聽着她不容置疑的聲音,捏着她的拳頭鬆了又緊。
母女兩人對視着彼此,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固執和不肯妥協。
這屋裡的火藥味濃,平彤端着水盆一進屋,便覺得不對,正要猶豫着是不是要打個岔子,身後的簾子便被掀開,平卉冒冒失失地跑進來,差點撞到她背上。
“主、主子,銀霄回來了!”
遺玉眨了下眼睛,才聽清平卉喊的什麼。
銀霄回來了,那是不是,帶了李泰的信?李泰有信回返,那是不是就證明他平安!
她一時又驚又喜,立馬就忘了剛纔在同盧氏爭執什麼,急匆匆對着平卉道:
“回來了?那還不快把它帶過來!”
見遺玉着急,平卉趕忙解釋道,“主子,銀霄好像是連日趕路飛累了,落在您原來歇着的那間屋門前,就不肯動彈了,於大哥找了護衛把它擡進屋裡,它都沒有醒,您看是不是先等它醒了?”
“那我過去,”遺玉聽這話,便掀了被子要下牀,盧氏趕緊把她按住,瞪着她道:
“躺着,這病還沒好,你往哪跑?我去給你看看,要是它身上有信,就給你取回來。”
遺玉心知剛纔惹火了盧氏,不好再叫她娘生氣,強壓着跑出去的衝動,坐回牀上,目送盧氏離開。
信確是在銀霄腿上綁着,盧氏以往不敢接近着兇禽,但聽於通說它睡的死沉,也就大着膽子從它腿上把塞信的銅環取了下來,拿去給遺玉看。
遺玉一拿到手上,便迫不及待地將銅環三兩下扭開來,抽出夾縫裡薄薄的半張紙,湊近了臉前去看。
盧氏在一旁等着,見她臉色瞬間放晴,喜不自勝的模樣,便知是好不是壞。
“怎麼樣,這信上寫的什麼?”
遺玉擡起頭,一手抓着盧氏衣袖,咧着嘴,有些激動道:“娘,王爺他沒事,他沒事。”
見她滿面喜色,盧氏暗吁了一口氣,有些後悔剛纔逼迫她。
遺玉沒有察覺到盧氏心理變化,向盧氏報過喜,便又低頭去將李泰的親筆來信默讀了一遍:
我無事,乃兄亦平安無恙,事出有因,我方遲派銀霄回信,京中聞信所關於我,你全不必理會。我即出莫賀延磧,然眼下事無定局,故先不得累述,你對外且暫作不知我情狀,如若京中召你,切記不可歸,務必等我回來。
想你懷胎足日,信至正當產期,望你先以己安,切莫爲我掛懷。
離別七月之久,思你甚深。
落款是六月是日,正是小雨點出生的前一天。
李泰最後兩句話,固然讓遺玉有落淚的衝動,但在他這不長的一封信裡,她另外注意到了幾則重要的信息:
“娘你看,二哥好像是同王爺在一起!”
遺玉寫給李泰上一封信時,大軍還徘徊在死亡沙漠之外,當時李泰回信上說,盧俊被派去護送軍需物資,不好出頭但是安全,怎麼突然就同李泰走到一起了。
信上沒有說明,盧氏看過,也弄不明白,想到他們倆許是一起遇到的沙塵,差點失去兩個至親,背脊都出了冷汗。
母女倆手拉手後怕了一陣,方纔那一點嫌隙,也就跟着無聲消去,誰也沒再提起。
“王爺讓我不要回京,但是皇上都下了旨,賜了名,召我同小雨點回長安,這可怎麼是好?”
高興過了,遺玉又開始發愁,李泰不讓她回京是在顧忌什麼,她不清楚,可覺得聽他的話總沒有錯。
但現在不是她不想回就能不回去的,難道要違了旨不成,那不是更給人把柄抓嗎?
盧氏不及女兒聰明,見她都發愁,自己也想不出辦法,便安撫道:
“你別急,先躺着,我去找你韓叔給出出主意。”
韓厲?
遺玉因爲之前得過韓厲一次點撥,對他印象是大爲改觀,聽盧氏提議,便也生出幾分請教的意思,於是順從地躺下去,道:
“那娘就去代我問問吧。”
要說怎麼是解鈴還許繫鈴人,遺玉原先還因小雨點被皇上惦記而心神不寧,一日病倒,這下得知李泰平安無事,整個人就又打起了精神。
“銀霄送信回來的事,你們嘴巴都閉緊了,切不可亂說出去。”
“是,主子放心。”
叮囑過幾個近身的丫鬟,早點送進,遺玉此時有了胃口,吃飽喝足,就掛記起女兒。
半天不見,就想的跟什麼似的,奈何她熱狀還沒完全退下,怕過了病氣給那寶貝,只好叫丫鬟替她去看看,再過來彙報一番,恨不能將女兒吃了幾口飯,打了幾個嗝都問個一清二楚。
再說盧氏到了韓厲那裡,張口把事情大概那麼一說,就向他討主意,怎麼能讓女兒和孫女不用往長安去。
韓厲想了一想,便笑眯眯道:
“這還不好辦麼,到了八月,你們只管上路,往京裡去。”
盧氏狐疑道:“你這算是什麼主意,要是回去,我還問你作甚。”
“別急,我只說讓你們往京裡去,可沒說什麼時候到啊,這路上萬一有個耽擱,停在路上,也不能怪你們不是。”
盧氏其實不笨,明白過來他的意思,是叫他們在路上拖延,想想也對,與其在安陽城裡耗着等違旨,不如老老實實地在路上拖延。
這便歡喜地謝了韓厲,回去給女兒支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