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納一名側妃入府如何?”
李泰問完這句話,立在水榭外的平彤猛然瞪大了眼,遺玉靠在他肩上,臉上的笑還沒來得及收回去,擡起頭,迎上他的目光,語調中帶着不確定:
“你說什麼?”
察覺到她上半身的僵硬,李泰怕她誤會什麼,緊跟着便解釋道:
“我才知因在洛陽拒了父皇,這麼久宮中一直在難爲你,我不便插手後宮,將這門親事應下,也好掩人耳目,你意下如何?”
“...”遺玉盯着他,極力控制住臉上的表情,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是說,要納閻小姐做側妃,然後讓她在府裡做個擺設給外人看?”
見李泰點頭,遺玉捏緊拳頭,沉默片刻,突然問道:“你有什麼權利決定要讓一名女子爲你獨守空閨。”
李泰沒在意她口氣變差,道:“我下午見過她一面,同她談過,她願意。”
他們竟然私下見過面?
遺玉臉色不禁又難看了幾分,從他懷中坐起,掙開他搭在肩頭的手掌,反問道:
“她願意?好好一個良家女子,家境不凡,豈有心甘情願守活寡的,殿下倒是告訴我,她爲什麼願意?”
見她動怒,李泰正考慮着是否要將閻婉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訴她,便聽她冷笑一聲,扯着臂彎上的披帛從席上站起身,低頭俯看他,道:
“我來告訴你她爲何願意,就是因爲心中還存有癡戀,存有念想,她纔會心甘情願地守在你身邊,企盼你有一日回頭看她一眼,只要一眼,便會盼你第二眼,什麼無慾無求都成了假,她只會越求越多。若非如此,她嫁給誰不是嫁,爲何偏偏是你?我是不知她如何花言巧語說動了你,可殿下這般軟耳根,輕而易舉就被人勸服,虧我一廂情願地同宮中虛與委蛇這些時日,你實是讓我失望至極。”
聽完這最後一句話,李泰猛地沉下臉,他能被數名諫議大夫當朝指罵面不改色,卻不能聽她一句半句諷嘲。
遺玉也是一怒之下,纔會口不擇言,哪想到會踩到李泰的禁區,正要拂袖而去,還沒轉身,便聽他冷聲道:
“你若不能容人,直說便是,又何須詆譭她,你不是她,又怎能妄斷她的善惡。”
李泰的本意,不過是在指遺玉不明閻婉的遭遇,因此纔有誤解,可聽在遺玉耳中,倒像是他爲了維護另一個女人,指責她沒有容人之量。
若說方纔遺玉還有幾分冷靜,那這會兒怕只剩下滿腔的怒火,她從沒想過,會有一天李泰因爲別的女子出口傷她,更何況還是一個對他一片癡情的女子,這叫她如何冷靜的下來。
她胸口絞痛,先前服過的藥勁上來,只覺得胃裡一團火燒。
她鼻樑一陣陣發酸,撐大了眼睛望着他,纔沒能讓眼裡的霧氣凝結的太快,不肯在他面前示弱,她仰着下巴,硬聲硬氣道:
“對,是我詆譭她,是我妄斷,是我不能容人。殿下既然已有決定,何須再過問我,您要想納妃,儘管去納,只是我這人心胸狹窄,眼不藏沙,殿下需知,待那位閻小姐進王府大門一日,便是你我夫妻到頭之時。”
話聲落,李泰臉色驟變,遺玉卻再沒看他一眼,鞋也不穿,轉過身,赤着腳走出水榭,她背脊挺的筆直,步子邁的沉穩,從背後望去,她一身素白紗衣,雖是倍顯消瘦,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強硬之態。
平彤早就被這夫妻倆的肝火嚇傻了眼,直到遺玉從旁經過,這才驚醒,正要追上去攙扶,就聽水榭中,還坐在原位的李泰,沉聲叫道:
“站住,回來。”
看她背影一滯,繼續遠去,李泰眼中厲色一起,下一瞬便從席上站起,邁着大步趕上她背影,離她幾步遠時,在平彤的驚慌失措中,伸長手臂,一把擒住她手肘,向後一拽,用力拉着她轉過身。
“沒聽到我——”
話說到一半,李泰卻突然卡殼,眼前是她一張掛着淚痕的白皙小臉,通紅的眼睛含着淚,卻毫不退讓地瞪着他,一臉倔強,看見她這樣,李泰便是有三丈怒火,也被澆熄成一寸,暗道自己同她置什麼氣,好端端地惹哭了她,沒的讓他心裡也跟着不好受。
“你——”
“唔”
遺玉一聲乾嘔打斷了李泰的話,她兩手都被他抓住掙脫不開,遮掩不及,她慌忙偏過頭,還是慢了一步,一張嘴,吐了他一身穢物,黃的白的,稀稀拉拉順着他衣襟流下,將他原本乾淨的長衫污成一團。
這還不算完,遺玉被這嘔吐物薰了鼻子,一低頭,緊接着又是幾口吐在他下襬上,滴在他靴子上。
“主子。”
平彤低叫一叫,見李泰僵在那裡,看他一身髒污,便道不好,曉得他素來就愛乾淨,怕他再因此着惱遺玉,手忙腳亂地上前,伸手去扶,然李泰手抓着遺玉,卻沒鬆手,她拉了兩下沒能拉過來,侷促道:
“王、王爺,奴婢先扶主子回屋,這就讓人給你準備熱水沐浴。”
李泰卻沒搭理她,抿直的脣角暴露他此時的緊張,他抓着遺玉的兩手不自然地改爲託扶,借了力道跟着她一起半蹲下身,待她又是彎腰嘔吐了一陣,喘氣時,才擡起頭,口氣不好地對着幹站在一旁的平彤道:
“還愣着做何,去傳李太醫來。”
說着,便一手解了腰帶,將髒掉的外袍脫下丟到路邊,抱起早吐的七葷八素的遺玉,快步回了房。
臥榻上,紗帳半垂,遺玉半昏半醒地平躺着,好一陣時日沒被傳過的李太醫坐在牀邊,小心把了她的脈息。
平彤和平卉緊張地立在牀尾,李泰面色不佳地負手站在李太醫背後,盯着牀上面色潮紅的遺玉。
“如何?”
一見李太醫擡手,李泰便出聲問道,話裡的緊張,屋裡沒一個人聽的出來。
李太醫站起來,面色有一些複雜,小心翼翼地瞅了李泰一眼,又看看牀上,指了指門外,“莫吵了王妃休息,請王爺外面說話。”
“好生照看。”李泰交待了平彤平卉,便帶了李太醫到屋外。
“她這是怎麼?可是熱症?”
“回王爺的話,這並不是熱症,”李太醫搖搖頭,不等李泰放心,便又小意輕言道:
“請恕屬下無狀,王妃的脈息,屬下還算熟認,記得當時是陰有餘,陽不足,偏涼性,這倒不是什麼病症,只是體質稍異。可今日再一診,卻發現她陰缺陽足,想來是爲補氣血,服用了什麼厲害的湯藥,這麼一來,雖是補足了陽氣,可卻損了陰重,陰陽失調,輕者是傷胃,食之不能下嚥,重者是妄動肝火,傷及心肺,時日一長,難免折損,有虧壽之憂。屬下斗膽,敢請王爺勸說王妃,這等湯藥,絕不能再喝下去。”
李太醫年初曾得了遺玉幾本醫書相贈,得有進益,因而直斷了遺玉現狀,一下就戳破她暗中服藥補氣之事。
李泰何等聰明,一下子就聯想到遺玉這幾個月來種種不顯眼的反常,比如她鮮少在他處理公務的時候到書房打擾,比如她飯量一日日減小,比如她身上多出來多出來的薄荷香味,比如她不似以前冰涼的手腳。
至於她喝藥做何用,李泰已不用去做它想。
“眼下該如何對症?”
“需得靜養,不得勞神,不得動怒,屬下再去開張溫良的方子,捏些水丸給王妃服用,餐飲之事,另作交代。”
“你去吧。”
“是。”
李太醫跟着平雲到樓上去開方抓藥,李泰讓阿生進屋去叫了平彤出來,到隔壁問話。
一盞茶後,李泰從隔壁出來,徑直回了遺玉所在的臥房。留下阿生,見平彤臉色發白,雖不忍心再責備,還是不由輕責了幾句:
“你是怎麼做事的,聽主子吩咐沒錯,可這腦子就不用動了嗎,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平彤方纔被李泰嚇得不輕,阿生的話只聽進去一半,恍恍點頭。
夜半,昏睡了兩個時辰,遺玉清醒過來,察覺自己是在牀上躺着,便睜着眼睛看着頭頂的紗帳,彷彿沒有看到牀邊側坐的人影,不知過了多久,才又闔上眼。
傍晚時候李泰的話,字字句句還回蕩在她耳邊,讓她醒過來,也是渾渾噩噩,猶記得幾日前還同她娘打趣,不想這就成了真。
她這邊費盡心力想要維護的一寸領土,輕而易舉就被他讓了出去,好像一個巴掌甩在她臉上,讓她耳暈目眩。
李泰守了她許久,直到她醒,隔着一道紗幕,看着那頭的她,燭火不明,她閉着眼,誰也看不清對方表情。
“爲不讓我納妃,所以瞞着我服藥嗎?”
遺玉呼吸停了停,偏過頭,面朝着牀裡,不想回答,也不知如何回答,她的確想要儘快懷孕,以免宮中以此爲由要李泰納妃。
可另一方面,能夠和李泰養育子女,一開始其實是再單純不過的期盼,她不願讓這種期盼同利益掛鉤,這種矛盾讓她感到無比愧疚,對那個還沒有降臨的孩子。
李泰聽不到遺玉心中所想,見她不語,眼中一暗,說不出是對她心疼多一些,還是自責多一些。
記得李太醫的醫囑,李泰這邊還沒想好要怎樣開口哄她,遺玉已是背對着他,輕輕發聲:
“從我認識你開始,直到今天,這些年,一直都是你在照顧我,我卻什麼都幫不上你,只會給你添麻煩,我的身世,牽扯上房盧兩家的恩怨,還有紅莊,我大哥,我自己都數不清你爲我做了多少。我有時就會想,如果你要娶的人不是我,你就不會這麼辛苦...我已欠下你許多,償還不起,擔心你有一日會後悔,所以很努力地去做一個能夠配得上你的人——”
她哽咽了一下,眼眶泛起霧水,聲音細細啞啞,帶着一點迷茫,更多的則是無措:
“我真的已經很努力了,可就是什麼事都做不好...我這個樣子,有什麼資格去要求你更多,世人眼裡,男人三妻四妾本叫尋常,我知道自己不該讓你爲難,不該再自私...可我真的做不到。”
最後一句,道出她不盡的無奈,不是不願,只是做不到,不能想象他成爲另一名女子的丈夫,不能想象有一日他眼裡會有別人的存在,因爲太過珍稀,所以不敢去冒一絲一毫會失去的險。
她擡手遮住眼睛,淚水順着指縫滑落,貼着臉頰落在枕頭上,很快便溼成一片。
李泰從未聽她這樣坦言過,不知她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小心翼翼地對待兩人之間的關係,不知她心裡還有這麼多的愧疚,一時竟不知作何反應,直到聽見她細碎的哭聲,這才恍然回神。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她竟是被逼到這種地步。
難怪她聽說他要納妃,反應會如此之大,想來還是他低估了此事對她的影響,越是清楚她對他的感情,就越是瞭解她的不安,看着她爲他憔悴,爲她受累,想要安撫,卻又不知從何着手,這種無力感,讓他前所未有地挫敗。
他撩開輕薄的紗帳,穿着靴子便上了牀,從背後將她擁在懷裡,低頭埋在她發熱的頸間,心跳變的明顯,大多時候,只有抱着她,他才能感覺到自己的心還是熱的。
“我不是在逼你,你若不願,納妃一事就此作罷,不必擔憂宮中強迫,我會處理好。”
聽他低沉好聽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又一次的妥協,卻讓遺玉生不出半點喜悅,眼前一片模糊,閉上眼,只覺得茫然。
到了最後,又是這樣,還是要把負擔放在他一個人身上,她什麼都做不好。
滿心的疲憊,讓她頭一次懷疑起自己的堅持是否有意義。
他可以爲她一再妥協,難道爲了他,她就不可以......退一步?
她的沉默,讓李泰略覺不安,環在她腰間的手臂收緊,正考慮着該怎麼安撫她,便聽屋外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緊接着便是阿生的聲音:
“主子,屬下有要事稟告。”
李泰皺眉,還沒把人哄好,哪有心情做別的,低聲回道:“下去,明日再說。”
門外,阿生情急,顧不得裡間遺玉是否睡着,又報了一聲:
“主子,宮裡出事了。”
(說幾句吧,卡文了,從昨天晚上這個時候寫到今天早上這個時候,對書評區裡的各種帖子,真心只覺得抱歉,果子實話說,現在真的很疲勞,寫文這種東西要靠感覺,不是知道哪裡不妥,下一刻就能去改正,有時候太過在意,相反就會使不上力,怕爛尾,所以不敢太快收文,怕被說在拖文,就寫得小心翼翼。想了一夜,發現自己現在顧慮太多,反而不能輕鬆地寫出自己想要的東西,一句話往往斟酌再三,纔能有自己想要的效果。我今天請了假,準備睡一覺,然後在家把前文好好回顧一遍,找找感覺。我還是一開始說的那句,不太監,不爛尾,用心去完成它,其他再多的,讓親們感到不滿和心急的,我只能抱歉,真的抱歉,希望親們能夠心平氣和一些,不要着急,新唐是太久了,也許大家真的已經疲勞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