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玲!”
突然的一聲厲喝傳來。高陽持着鞭子的手抖了一下,扭頭朝着出聲的地方看去,見到平陽公主站在樓梯口冷臉看着她,五指一鬆,鞭子“啪”地一聲掉在地上。
“姑、姑媽。”
高陽有些慌張地站起來,臉色發苦,她從尼摩塔出來沒有幾日,便被進宮的平陽,撞見她對宮女用刑,直接請了旨,把她帶回昭華府管教。
頭三天高陽表現的還不錯,在平陽面前都乖乖的,但晚上回到閣樓後,卻會拿下人出氣,原本國子監開學她就能回宮去,可屋裡兩名侍女卻把她夜裡責打下人的事情抖到平陽那裡,於是平陽連學裡都不讓她去,將她拘到昭華府裡,非要磨下她的戾氣不可。
今夜她也是晚上多喝了兩杯,纔會忍不住又對下人動手,卻不知道平陽早讓守樓的盯着。再遇上這樣的事就第一時間告訴她。
平陽大步朝她走來,肩上的披風在背後翻着滾花,在離她兩步遠的時候,一手高高揚起,帶着破空聲,朝她臉上扇去。
“啊!”高陽被她嚇得雙手捂頭縮起脖子,但這一巴掌卻在離她頭上只有一寸距離時,停了下來。
“你們都下去。”平陽出聲讓小廳裡的侍女都退下,於是不管是跪着的還是站着的,都趕緊拎了裙子,從樓梯退出去。
平陽眯眼看着高陽慢慢從手臂間露出半邊臉偷看她,沉聲問道:“怕嗎?”
高陽抿着脣,一邊點頭,一邊朝後退了一步。
平陽環視了一圈屋裡被摔的凌亂的擺設,最後又回到她的臉上,冷聲斥責:“你也知道害怕?我看你是白被關在尼摩塔三個月,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你當我爲何要把你從宮裡領出來!”
高陽長到十三歲的時候,也就被她父皇打過一次,之後還賞賜了好些東西補償,平陽是第二個敢她的人。
第一次是當着衆人的面掌摑了她,事後她到皇上那裡去告狀,反被訓斥了一頓,第二次是在宮裡遇見,被平陽拿茶杯砸了肩膀,皇上就在一旁看着,連句安慰話都沒說。自那以後,高陽便知道,就算能對皇上撒火,可面對平陽的時候,她必須得老老實實的。
說實話,她只當平陽是看她不順眼,才處處找她麻煩,這會兒見她沒有對自己動手的打算,便一語不發地撇過頭去,想着最多被她訓斥一頓,再關上幾日罷了。
平陽一眼就看出她這是半點教訓都不吃的模樣,眼中掠過憂色,忍住嘆氣的衝動,收斂了冷麪,語重心長地對她說:
“你當我是故意與你不痛快麼,你父皇這般放任你,你以爲是好事?你是一位公主,不是江湖上耍狠鬥兇的惡人,你性子原先只是嬌蠻一些,近年卻愈發殘暴了,長安城的人背地裡都是怎麼形容你的。你知道嗎?就算你不在乎別人的看法,李玲,你代表的是整個皇室,不是你一個人!”
高陽垂眼盯着地面上一小攤茶杯的碎片,將平陽的話左耳朵聽進去,又耳朵丟出來,目光中泛着淡淡的冷意,只想着等出去後,怎麼把這閣樓裡的侍女弄出去,折磨一番。
平陽垂在身側的雙拳緊緊一握,心中抽痛,只覺得這孩子的模樣愈發像記憶中的一道身影,同樣桀驁不馴,同樣殘暴狠厲,同樣——聽不得勸。
深吸一口氣,平陽語氣再緩,“你自己想想,是不是總也管不住自己的脾氣,是不是凡事都由着性子來,是不是動不動就想發火?你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吃大虧,現在改還來得及,我不是不讓你發脾氣,但凡事要三思後行,心胸要寬廣一些,纔不至於做錯不可挽回的事情。”
“......”迴應平陽的仍然是一片沉默,從她說第二句話開始,高陽的思緒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壓根沒有注意她在講什麼。
高陽的這種態度。平陽公主並不是第一次見到,大多數時候她會應上自己兩聲,卻都是面子上地應付,有時真把她說的煩了,就會像現在這樣一語不發,等事後卻要拿別人來出氣。
“你...”平陽是訓也訓過,勸也勸過,從沒想過要放任這個孩子,但今夜,卻陡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膠合在一起的疲憊和無力感。
“...你現下的日子過的開心嗎?”
高陽聽她訓斥多了,從沒聽過這種問話,便收了神,扭頭看向平陽認真的面孔,想也不想便甕聲答道:
“在姑媽這裡,我不開心,在外面,我纔開心。”
平陽猛然閉上眼睛,好半天才重新睜開,長長嘆了一口氣,將腦中的疼痛和責任感甩去,再看向高陽的眼神,已經變得淡淡,“罷。那你就過你喜歡的日子吧,明日一早我就派人送你回宮。”
她平靜地望着高陽在聽到她的話後,霎時有怨便喜的小臉,她將這張帶笑的面孔完整地記記在心中,整了整肩上的披風,而後轉身下樓。
清晨,盧智和遺玉用完早飯後,便拎着書袋出門,走到院中時候,見到正在給銀霄餵食的阿生,盧智同他打了招呼。道:
“昨晚拜託你的事情,可別忘了。”
“嗯,你放心。”
“多謝了。”
遺玉蹲下來摸了摸丟掉早點晃到她跟前的銀霄,仰頭對他們問道:“大哥拜託了阿生哥什麼事?”
盧智衝她一笑,“下學回來你就知道了,走吧。”
遺玉不滿地衝他撇撇嘴,向阿生道了別,被銀霄一路送到前院門口,兩兄妹上馬車後,它還立在門邊探着脖子張望着。
到了國子監,因爲身邊有盧智陪着,雖然好多人望着遺玉的眼神都是躍躍欲試,卻沒一個人敢上前找茬。
遺玉在書學院“依依不捨”地目送他離開,心裡卻在想着要不要下次讓他一路把自己送到教捨去。
沒了盧智這張“護身符”,遺玉剛進到院子裡,走了幾步就被人攔下,她動動嘴皮子打發了兩個人後,才快步走到教舍,結果裡面還有一人在等着她,又讓她廢了些口水。
一路過關斬將回到自己座位上,教舍裡的正三五成羣圍在一起的同學,才又把視線從她身上移開,扭頭繼續眉飛色舞地聊天,坐在她身後的趙瑤跟前也圍了兩個人,遺玉一邊從書袋裡面掏書,一邊聽着她們說些什麼。
“早就聽我爹講過了...這還是咱們入學後,頭一次五院藝比。”
原來是在談論五院藝比,遺玉了悟,伸手從筆架上取了兩杆毛筆,挑着筆尖上幾根有些脫落的細毫。
“對啊,真想日子過的快點,我都迫不及待看看了...啊,也不知道咱們教舍有沒有人能入選...”
十月一開學,就能遇上五院藝比,對多數喜歡湊熱鬧的學生來說的確是好事,參賽的就那四十五個人,去觀賽的可是整個國子監的學生都可以。
“你傻啊。長孫小姐是絕對會入選的,國子監若論琴藝,誰能同她相比!”
遺玉將順好的毛筆重新放在筆架上,拖過被洗淨的硯臺,將硯池中淺淺的水倒在案上的一隻小筒中,從墨盒裡取出一塊新墨放在硯中,加水之後,以重按輕推的手法慢慢將它研開。
“對哦,我覺得二公子也很有可能入選,他御藝可是我見過最好的,不管是單騎,還是御車。”
這教舍裡只有一個二公子,是在說杜荷無疑了,看樣子他御藝很好,御車是京中貴族們喜愛的一項運動,同駕車差不多,但也只有騎馬厲害的,才能駕駛的好。遺玉研墨的手頓了頓,突然又想起那兩張害的她挨訓的小紙條來。
“那就說不準了,書學院又不是隻有咱們一間教舍,想參加的人多了去,只要不做那最差的去墊底,日後同人提起來,那也有面子啊!”
上課前聽一聽這些學生們的八卦和閒扯,是遺玉這兩日才發現的一項趣事,這說話的人一多,難免有嘴上不把門的,偶爾泄點稀奇古怪的消息出來,都能讓她作爲參考。
“嘻嘻,你這麼說,是不是也想去啊,你丹青不是挺好麼,說不定就有可能被選上呢。”
“呵,我要是被選上了,就做東請你們上鴻悅樓去!”
遺玉將墨研好後,身後的少女們才各歸各位,趙瑤盯着她的背影一看,猶豫後,扯出個笑臉來,身子朝案上前傾,衝着她背後喚道:
“小玉。”
遺玉將硯臺挪到安全距離,才側過身,看着面帶笑容的趙瑤。
她語氣帶着些好奇,輕聲問道:“盧公子想必肯定會參加這次五院藝比吧?”
遺玉搖頭,裝作不知,“不是說初八才公佈人選嗎,怎麼提前說了?”
趙瑤搖頭,“這還用提前說嗎,上次盧公子爲太學院,拿了兩塊木刻,這次絕對是會繼續參比的!”
遺玉“哦”了一聲,又聽她道:“小玉,查博士那般誇讚你,我想這次咱們書學院的九個人選裡,一定也有你一個。”